一步一步，紫雪故意让自己发出很大的脚步声，细听里头人儿的动作，但房里并没有传出声响，安钰就像放弃挣扎般，静静坐在里面。

    不逃避，才是她最需要的夥伴。

    「安姨娘！」紫雪推开房门。

    坐在床边，安钰抬起头，不意外看见她，眼底没有过去的恐惧，朝她温柔地一笑，似乎有种解脱的感觉，那双眼神与当时放弃生命的她多麽相似，不过她的过去已经结束，未来正在她手中。

    「坐吧，我泡茶给妳喝。」安钰走到桌侧，邀请她坐下。

    紫雪坐在她对面，看她熟练的丢茶叶丶倒热水丶冲茶一连串的动作，双手没有颤抖，稳稳在两个茶杯里倒出热茶，翠绿的颜色令人心旷神怡，宛如青青草原的广阔，如此美好的重生。

    端起茶杯，紫雪细嗅着芬芳。

    「阳儿，是我偷抱的。」安钰突然冲出一句。

    不搭理，紫雪继续喝着茶，热茶入心，被上官阳挑起的丑陋记忆也逐渐沉静下来，双眸退去杀气，那一夜看见的真实与後来安钰不顾一切的保护交错於脑海，唤醒属於原主的那份温柔。

    比起宁雅，其实上官璃更喜欢安钰，也更照顾那两个孩子，因为安钰是唯一敢在秦雨萍及上官语欺负原主时，挺身而出保护她的人，不若她的母亲，流着血缘，却未曾保护，连请大夫都是安钰连夜去请，甚至一个个敲门，求大夫出来看。

    就算她真的把上官阳抱给秦家，那又如何，至少她知道该如何弥补这个过错，每一次的义无反顾，每一次的挺身而出，都是让她此刻获得原谅的原因。

    而且，上官阳留在上官家能有什麽用？以宁雅无比懦弱的个性，说不定他也只会死在秦家手上，不是被毒死，就是被杀死，还不如保得一条命，只是现在那条命也没用了。

    「上官阳，是我偷抱给秦家的！」安钰见紫雪毫无反应，又重复一次。

    「我知道啊。」紫雪放下茶杯，抬头，氢氲的热气模糊她容颜，让安钰不明白看到的柔和是否真实，「上官璃早在五年前就知道了，她亲眼看见妳把孩子抱给王大人，就在废弃别屋，对吧？」

    「那孩子怎麽会知道？不可能，如果知道，她为何半句话都不说？还对我……」安钰无法置信，话说到一半就不敢接下去。

    「还对妳跟绮儿丶悦儿特别好，对吧？」紫雪替她说完，伸手，握住安钰的手，冰凉如水，「因为妳待她一如自己的女儿啊！」

    她说得理所当然，把上官璃记得的一切全都倾诉给安钰知道，那孩子记得的事情远比其他人想得还要更多，真相也自在心中，只是不肯说。

    比如，五年前的真相，她看清後只是转身，不愿拆穿这一切，也不愿再接受任何打击，沉默地离去，却为安钰将这秘密带进棺材，直到最後一刻都未曾向别人提起，让别人以为上官阳被抱走的事是意外，而不是内贼所为。

    不过上官璃之所以对她好，除了无数次的搭救她於屈辱中，还有好几次她们想透过清儿杀她，安钰知道用各种方法帮助她逃过死劫，甚至暗示她不该相信清儿。

    其实，上官璃都知道，她只是不想说破，始终相信人性本善，清儿定会想起过去恩情，回头帮助她，不会成为叛徒。

    可惜，她最後葬在清儿的无情。

    「妳的善良，让妳获得原谅。」紫雪笑出一抹恰似冬阳的温和，「不过，妳为什麽要这麽做？秦家给了妳什麽利益吗？」

    安钰不是会为主母之位或利益而背叛的人，否则她也不会拼命保护上官璃，可是如果不是为了这些，她没有必要背叛吧。

    「因为王书达想讨好秦家，所以他威胁我，如果不把孩子给他，就要将绮儿不是上官康的骨肉这件事告诉别人。」安钰一口气揭开多年秘密，连紫雪都忍不住感到惊讶。

    ……这，实在太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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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

    她原本还想说安钰若是为了当家主母一位，她是可以考虑劝说父亲，但这理由既让她错愕，也让她有点无奈，毕竟绮儿跟王书达长得并不像，反而跟安钰比较像，也许这也是至今这秘密未被拆穿的原因。

    只不过，这几乎是在小说中才会发生的事，真被她遇上，还是觉得万分错愕啊！有种自己也身在小说中的感觉。

    「绮儿，不知道这事吧？」

    「嗯，我不敢跟任何人说。」

    谢天谢地，还好当事人不知道，不然绮儿每次看到她，再看到自己的妹妹，肯定会万分羞耻，到时候做出不好的事，也是个麻烦。

    「王书达是我之前的爱人，可是安家为了要稳固自己在城中的商业地位，就把我们拆散，硬是嫁到上官家，那时我已经有孩子了。」安钰娓娓道来当年的往事。

    呃，果然是小说情节。

    「等等，那妳新婚之夜的落红呢？绮儿出生的时间不就更早一点？我父亲该不会知道这件事吧？」

    「怀孕初期是有可能出血的，那天我刚好出血，被当成了落红，至於出生嘛……确实是个意外，因为那时我不小心被秦雨萍推倒，撞到桌角，逼不得已，只好提前生产，但其实孩子也差不多十个月了，所以老爷并不知道这件事。」

    原来是这样，但也太幸运，怀孕初期确实有可能发生类似月事的出血，又刚好在那一天，秦雨萍不长眼推人，孩子又不像父亲，所以整件事瞒了十几年，都没被知道。

    算来，也是安钰的善良，让她能有这麽好的福气吧，反观秦雨萍，安钰肚子都那麽大了，她还出手推人，是想让安钰滑胎又丢掉性命吧，果真是最毒妇人心。

    「嗯，那是妳的福气。」紫雪微笑，忽又变得无比认真，双手交扣，双腿交叠，眼神凛冽，「不过，幸运归幸运，妳欠我的依然要还。」

    安钰点点头，螓首低下，看不清眉眼，却让紫雪看清那丝丝白发，记得安钰的年纪也不过三十几，如今却有白丝，是忧愁压得喘不过气，还是愧疚让她烦恼不已？

    「明天早朝，景王会提出让绮儿及悦儿过继到宁雅膝下，此後比照嫡女待遇，出嫁亦是，她将会以我紫雪，景王妃妹妹的身分出嫁。」凝望安钰倏地抬头的惊讶，紫雪起身按住她的肩膀，「妳膝下将不再有孩子，这就是我对妳的惩罚。」

    「这……这……」安钰说不出话，感动的泪水盈满眼眶，两行落下，她颤抖着嘴唇，欲言又止。

    她想说的每句话，紫雪都知道，不过这些是她应得的，无论未来会如何，她会保全她们母女，同时许她们平安，而两位妹妹也会有最好的归属，她亲自认定的人才有资格迎娶她的妹妹。

    孩子能有好归属，应是父母最大的心愿吧。

    「我要代替上官璃谢谢妳，过去五年对她的照顾及保护，因为有妳，她的记忆才有阳光。」

    安钰回身，扑在她怀里哭泣。

    等她哭够了，紫雪拿出手绢，为她擦去泪水，拥抱她，代替上官璃完成她无法实现的心愿——向安钰表达她的感谢。

    「娘。」安钰猛然抬头，「这是上官璃一直想对妳的说话，她至死之时最想唤为母亲的人，不是生母宁雅，而是妳。」

    这样，应该能安息了吧。

    『谢谢。』

    紫雪脑海蓦地响起初来之刻，不断向她求救的声音，那时的悲伤与绝望，化作似流水的温柔，慢慢远去，终於再不见痕迹。

    「梳妆吧，晚点我们上景王府作客。」勾笑，紫雪为安钰拿来梳子，「我在外头等妳。」

    说完，紫雪走出门外。

    满天光辉随风散落在她心上，她听见风的离去，带着那个灿烂如光的女孩，永远离开世界，彼岸之端的愿望，相信会是更好的明天。

    欠了她一辈子，上天必会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