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伍 改变的瞬间 (下)

作品:《无声的心跳

    他怕,怕没有归期丶怕她苦苦等候,其实更怕她不管不顾地跟在他身後。冲破牢笼要受的伤,他不希望她受——当时的言靖终究年轻,他保证她安全无虞,却未曾想过尹子望更盼着自由。

    现在想想,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对是错,可是已经做过的选择丶已经发生的改变,没办法按返回键。

    尹子望死死咬住下唇,再也憋不住眼泪,细微的抽泣声窜进他耳里丶溜进他心里,搔痒难耐。言靖不得不放手,让她脚踝上的冰袋落地,只为了将她拥入怀中。

    「那你又丶你又为什麽……回来?」尹子望断断续续的声音被闷在他肩头,显得愈发可怜,言靖轻轻拍着她後背,话音里竟也藏了几分委屈,「我以为妳还会等我。」

    尹子望本来就累了,头脑也乱,这麽一哭把自己都哭懵了,听见他的委屈,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解释,抽抽噎噎的,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麽,「我要是丶没等你,哪会到现在还没……没嫁出去?又不是没有对象,我爸还盼着尽快把我销出去!我丶我等了你好多年……羽甯说我应该问你为什麽回来,所以丶所以——」

    「所以?」

    「我不知道!」

    说完,哭得更大声了。言靖哭笑不得地垂首,看她,小脸红通通的,哭花了,平时那种清清冷冷的气质也荡然无存,却让他突然有种错觉,像回到了以前,她只在他面前放肆大哭丶撒娇示弱丶胡言乱语。

    丝丝暖意缠绕着心疼的情绪,他将她拥得更紧,「那妳还跟言澈在一起。」还故意扮着委屈。

    尹子望当然没发觉不对,持着哭腔可怜兮兮地说:「那是我爸他……」

    「那妳也没拒绝。」他想到那画面就气,话里带了几分忿意。

    「我不希望我爸不开心。」

    「那妳就希望我不开心?」

    尹子望抬头看他,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太小心眼了,右手用力在他腰上掐了一下,水汪汪的眼睛瞪着他,「怎麽又是你在问我问题?」她这话题跳的,言靖实在是反应不过来,报复性地抬手往她脸上也掐了一下,「那什麽时候换我问?」

    尹子望低头想了想,道:「现在。」

    言靖气都气笑了。

    这一晚上却没继续闹腾下去,打着呵欠迷迷蒙蒙的尹子望被哄着哄着睡着了。他知道她有很多话要说,他又何尝不是?只是何必急於一时。

    言靖坐在床沿,她蜷成一小团窝在床中央,眉眼舒展丶呼吸平稳,微张的嘴低喃着,他没听清,却听笑了。

    门铃响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言靖犹豫了几秒时间,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个女人,高马尾束得一丝不苟,搭上那张年轻的脸,不仅没给人严肃的感觉,反倒看起来很有精神。

    姚立婷看见言靖,愣了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把手里的医药箱和药膏提到他面前,解释道:「子望姐下山的时候扭到脚了,我过来看看。」

    言靖眼神清冷,和打开门前那个笑得温和的男人彷佛不是同一人。他淡道:「她刚睡。」

    哪个女孩被自己仰慕的男人用这种态度对待都会失落的。姚立婷下意识垂眼,嘴角的微笑苦涩却并不虚假,再抬眸,那点失落已经被抹去,「啊,那前辈这药给你吧,擦了会好得快一点。」她伸手把药膏递过去,待他接过便收回了手,勾勾唇,「还请您帮我谢谢尹前辈,还有……明天的活动我会帮她请假,请她安心休息。」

    话毕,姚立婷鞠了个躬,转身就走。

    言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伤药,又回头看了眼床上睡得正香的女人,不得不感叹她在化敌为友这项技能上的强大。

    ?

    天色大亮,日正当午的时候,尹子望还躺在软床上,悠悠转醒。

    依旧是熟虾子一样的姿势,位置却不是床中央了。她背後就是墙,被冷气吹了一晚上,变得异常冰冷,相较之下面前那股暖意显得舒心许多,她下意识往前靠,小猫似地蹭了蹭,还没来得及察觉些什麽,腰被揽住了。

    她皱皱眉,睁眼,眨眨睫毛,神智不清地打了个呵欠,接着眼睛又闭上了。

    「还要睡?再睡没午餐吃了。」

    对尹子望而言,耳边这道极近的声音比闹钟还要能让她清醒。

    一瞬间,她把自己的处境摸了个七七八八,知道此时此刻最傻的举动莫过於睁开眼睛,於是她皱紧眉头,低哼了几声,一点一点把自己翻过身丶再一点一点把自己往墙那边移过去……

    对策一的结果是,他单手把她捞了回来。

    「靠墙冷,小心感冒了。」

    对策二很快施行——闭眼睛,装死。

    「尹子望。」

    「还装?」

    「现实不是闭着眼睛就能避过去的。」

    他声音里全是笑意。听到最後那句,尹子望实在是憋不住了,「你怎麽跟杨羽甯那麽有默契!」连续被两人用一样的话开导,他们不累她累呀!

    他没理会她的牢骚,手在她脸上捏得挺欢,笑了笑,「愿意醒了?再睡连午饭都没得吃。」

    尹子望被他亲昵的语气搞得有点懵,还没完全开机的大脑转了几个圈,决定听话。

    起床梳洗过後,她接受了昨天晚上太过劳累导致的所有莫名奇妙的事件,坐在床上把记忆顺了一遍,这番思考从外表上看来就是发呆,回房换了身外出装的言靖回来以後倚在门边看了许久,没打断,想她平时挺精明的人怎麽能傻成这样,这种观察於他也是一种乐趣。

    待她终於回神又过了段时间。

    「你怎麽还在?」

    这话说得他不怎麽高兴。剑眉挑了挑,没说话,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直看着她,尹子望哪里看不懂,却没想管他那点小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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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绪,「今天的活动呢?」

    「妳朋友帮妳请假了。」言靖对於某人前一晚後一早的转变很是不满,语气表情都很木然,尹子望持续无视,问道:「那你还在这里?」

    「不行?」

    「理论上你不该在我的房间。」

    「喔,原来妳想在我房间说话?」

    尹子望皱皱眉,对於眼前已过而立的男人还如此幼稚无赖表示十分无奈。

    言靖被看得徒生挫败感,深深叹气,说:「去吃饭,慢慢说。」

    尹子望压下心上莫名的爽感,若无其事地起身丶转转脚踝,跟在他後面出门。

    饭店走廊上没什麽人,主要原因是今天活动在山上举行,要说为什麽医院交流会需得上山还真是个谜,尹子望心里挺可惜没能深入理解一番。

    搭电梯的时候她看着他的背,心想:她昨晚扭伤重了些,虽说照料得宜,擦的药也是极有效的,但毕竟带着伤,不好做大活动,告假也是理所当然,那他这麽悠哉悠哉地站在这又是因什麽?

    左右没想出个什麽答案来,她放弃,放空思绪跟着他不疾不徐的脚步走。

    饭店餐厅里同样空旷,他和服务生交涉了下,拉着放空的她到位子上落座。

    言靖被尹子望无视反正不是第一次了,适应得颇快,见她沉浸在另外一个世界也没有把她强制拉回来的意思,自己闷头看着手机,处理些事。

    菜很快上来,服务生退开以後他正要唤她回神,尹子望咬了咬唇,抬头看他,一双漂亮的眼睛盛满了认真,「言靖,我有些话跟你说。」

    他大抵知道她要说些什麽,不着急,低低嗯了声,哄小孩似地摸了摸她头,语气温柔,「吃饱了就听。」

    她不满意他这种态度,却成功被那张外人少见的笑脸哄温顺了。

    言靖五指扣着她右手,带着她往房间走去。

    尹子望的大脑觉得,他们俩用这种小情侣的相处模式实在太违和,偏偏心上又觉得合适。

    就这样,她一路都纠结於思考中无可自拔,直到落座在陌生房里,方才回神。

    秋风微冷,阳光却也烈,平衡下来的温度很暖和。她面对落地窗,坐在沙发里,眨着眼睛打量四周,「为什麽不回我房间?」饭店格局都是相似的,这间房和她那间的差异只在於桌椅沙发的摆放位置,但床铺上铺的几件衬衫明显属於男性。

    明显属於他的地盘。

    言靖端了两杯温开水过来,摆在她面前的矮桌上,又走过去衣柜边拿了什麽。意义不明地沉吟了片刻,道:「因为理论上我不该在妳房间?」这是一个疑问句。尹子望觉得,这男人的心理年龄在这两天里有了飞速的跨越——只是不知怎麽会从高处跃向低处呢?

    尹子望蜷着腿,趴在自己膝盖上,看着他不疾不徐地往自己走过来,看着同样的阳光洒在她和他身上,心里就一片宁静。

    她轻声问:「你这两天怎麽这麽幼稚?」

    言靖已经挨着她坐下,手里拿着一条药膏,二话没说就把她的脚拉过来,放在自己腿上,尹子望不得已坐直了身子。

    「逗妳呢,」他帮她上着药,又说:「也没见妳多笑点。」

    药很凉,藉着他手指抹上她脚踝,却令她感到灼热。

    言靖抽了张面纸擦手,想起身把药放到桌上,突然肩上多了份重量。

    他愣愣,偏头看她,下巴碰到她头顶细软的发丝,又是一愣。

    她像没察觉他的讶然,闭着眼睛,说话声音很低,但也清晰,「其实在昨天以前,我没想过我为什麽排斥你。」

    他把药膏和面纸扔在沙发扶手上,抬手揽住她右肩,感觉到她挪了挪身子,依然靠在他肩上,神色平稳安然,仿佛已经睡着,却又听她缓缓说:「昨天晚上我认真想了下,很大原因大概是……我习惯了。」

    从出生开始,尹子望被迫放弃了很多。

    从父母,到自己的家丶到自由丶到感情……如果要为失去伤心欲绝,她真的活不下去。所以她只能选择习惯:习惯假装对一切淡然,让放手显得不那麽难受。

    因为不能在乎,所以不在乎;因为不在乎,所以索性遵从。这十几年,她遵从父亲所有希望,包括和言澈有所交集,也包括——放弃言靖。这不仅仅因为养育之恩,也不只因为妈妈的嘱托,而是除此以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麽。

    她不过是一步棋。在人生这场游戏中唯一的任务,仅剩下嫁给一个对父亲最有用的丈夫。

    「我该嫁的那个人,我爸认为是言澈。」她感觉到肩膀上的力道重了重,睁开眼,把话说得更慢了些,「所以我也认为。」

    其实原因很简单,自己亲生的长子丶自己女人在外头生下的次子,言董事长会选择谁做继承人?答案看来实在太简单。

    尹子望伸手,轻轻放在他攥紧的拳头上,被他反手握住。

    「这永远只会是认为。」他说得坚定。尹子望突然想,或许这坚定的背後才是他回来的真正原因。

    她低低嗯了声,嘴角勾起一点弧度。

    他又将她搂得更紧,低头看她,平时清冷的眸竟然蓄了点水气。

    「『嗯』是什麽意思?」

    那一丝丝心疼顿时被换成了好笑。

    尹子望低笑出声,累积太久的眼泪终於掉出眼眶,言靖见了,皱起眉,她不待他说话,笑着开口,「『嗯』,是我们和好的意思。」话音甫落,脸上被他狠狠掐了一下,痛得她又掉了几滴眼泪,「痛!你干嘛……」

    言靖又不回答,把她整个人揽进怀中,抱得紧紧的。

    她哼了声,却乖乖伸手,环住他腰。

    他在她耳边笑。

    痛就好,这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