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三

作品:《玫瑰绽放的年代.

    一九四七年,解放战争开始了。www.luanhen.com

    部队的战斗异常的艰苦卓绝,先是四进四出攻克了东北的交通枢纽四平,紧接着全歼了锦州国民党守敌,然后又兵临城下,迎来了和平解放长春。继而解放了东北全境,这也就是后来人们常说的辽沈战役。

    这时的邱柳北已经快两岁了。

    在辽沈战役爆发前,邱云飞来到了东北的四野,他现在已经不是文化教员了,被分配到胡一百那个师当新闻干事。现在他的胸前挂着照相机,兜里又别着笔,这两样东西就是他的武器。

    邱云飞出现在野战医院的时候,邱柳北正在医院的院子里疯玩,她穿梭在那些飘荡在阳光下的白布单之间。

    自从延安一别,邱云飞还没有和柳秋莎见过面,他自然不认识邱柳北。那时正是中午时间,院子里一个大人也没有,邱云飞别无选择地冲邱柳北走去。

    邱柳北早就熟悉了这里的一切,她对穿军装的军人更是熟稔得很,她好奇地打量着邱云飞。

    邱云飞就说:小朋友,柳秋莎阿姨在哪里?

    邱柳北就说:柳秋莎不是阿姨,是妈妈。

    邱云飞意识到眼前的孩子就是邱柳北时,他心头一热,伸出手要抱邱柳北,邱柳北却跑了,她一边跑一边喊:妈妈,妈妈快来呀——

    柳秋莎刚给伤员换完药,她听到孩子的喊声,便走了出来,一抬头,便望见了邱云飞。眼前的人就是她朝思夜盼的亲人,两个人都怔在那里。在她眼里,邱云飞黑了,也壮了,别在上衣兜里的钢笔帽,在太阳下闪着光,不时地晃着她的眼睛。她在他的眼里,她瘦了,更加成熟了。两年不仅是战争的磨砺了,还有孕育孩子的过程,在他看来,她更像一个母亲了。

    她说:云飞。

    他说:秋莎。

    在那一瞬间,两个人眼里都含了泪,视线朦胧了。www.83kxs.com最后两个人相拥在一起,泪水分别从他们的眼里流了出来。

    邱柳北突然在一旁大哭起来,她不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吓坏了。

    当柳秋莎抱起女儿时,女儿扎在她的怀里惊恐地冲着邱云飞说:你是坏人。

    柳秋莎打了邱柳北一下,哽着声音说:他是你爸爸。

    母亲无数次地提过爸爸这个词,爸爸对她来说是熟悉的,她甚至无数次地想过爸爸的模样,可从来没想过眼前的邱云飞就是爸爸。邱柳北惊惧地望着爸爸,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前的邱云飞和自己想像中的爸爸对上号。邱柳北躲在母亲的怀里大哭不止。

    他冲她说:这个孩子真像你。

    当两个人单独面对的时候,俩人就那么长久地凝视着。他们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俩人就那么相视着。

    她说:你来了,不走了吧?

    他说:不走了。

    她说:你的枪呢?

    他掏出了钢笔,举在手里说:这就是我的武器。

    她明白了,他回来不是参加战斗的,而是来采访的。她对采访并不陌生,他们医院经常来这样的人,拿着一支笔,端着一个小本,问这问那的,然后把问到的话写在小本上,回去后就把这些东西发表在报纸上了,让更多的人看。她没有瞧不起这些采访人的意思,她总觉得这些男人大材小用了。拿笔的手本应该是拿枪的,现在拿个笔,连一个敌人都消灭不了,又有什么用。

    于是她冲他说:你为啥不打仗?拿个笔能打死敌人?

    他笑一笑说:这是上级的命令,况且,什么工作都得有人干才行。

    她说:那就让别人去采访,你去参加战斗。

    他说:这是上级的命令。

    既然是上级的命令,她就不好多说什么了。但马上又联想到了自己,自己有邱柳北拖累着,快三年了,除了给伤员换换药之外,她没有干过更多的工作。一想起这些,她脸上就发热,总有一种吃闲饭的感觉。现在自己家里又多了一个吃闲饭的,她一直认为不打仗就是吃闲饭,她心里愈加不安了。

    那天,她突然做出一个决定,把邱柳北送回老家靠山屯去。在这之前,她曾动过这样的念头,他们这支部队这样的例子也不新鲜了,长征时候有,延安的时候也有,就是到了解放战争也有。刚开始,她没下定决心,那是因为邱柳北还小,她舍不得,况且在医院工作,她一边带孩子一边工作,还能忙得过来。她现在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要离开医院,去部队参加战斗。但她这话对谁也没说。

    俩人商定把孩子送回老家靠山屯,说做就做,就请了假,一起回了靠山屯。她相信,好心的屯人是会接受邱柳北的,自从逃离靠山屯,她还没有回去过。

    当柳秋莎一家三口出现在于三叔家门口时,于三叔惊呆了,他做梦也没有想过,柳秋莎会回来。在他的印象里,芍药早就被日本人打死在老林子里了,就是不被打死也被冻死饿死了。对于当年“抗联”来说,发生这种事一点儿都不新鲜。

    于三叔前后左右地把柳秋莎看了个遍。

    柳秋莎就说:三叔,我是芍药哇。

    真的是芍药!于三叔惊呼一声,便奔了过来。

    一家人围着柳秋莎问长问短,柳秋莎便一一答了。当于三叔得知芍药要把邱柳北放在自己家里寄养时,他一拍腿说:芍药哇,你就啥也别说了,你们为革命连脑袋都不要了,这点事算个啥!

    柳秋莎还想说句客气的话,见于三叔这么说,便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知道乡亲们的心肠是火热的,实在的。

    当下,于三叔叫过自己的三个孩子,老大是个男孩,十五六了,老二是女孩,十二三岁的样子,老三是个男孩,拖着鼻涕,七八岁的样子。于三叔就说:芍药哇,别看你三叔孩子多,再多张嘴也不算什么。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你放心,有我孩子吃干的,就不让你的孩子吃稀的。

    听了于三叔这一番肺腑之言,柳秋莎就什么话也不说了。来之前,她让邱云飞带上了相机,此时,她抱起孩子,站在于三叔家门口,让邱云飞认认真真地给自己和女儿留了一张影。在以后的岁月中,这张照片一直伴随着她。

    后来,于三叔又带着柳秋莎和邱云飞来到了柳秋莎父母坟前,当年的父母是于三叔等乡亲帮着掩埋的。此时,父母的坟前被当地**立了块碑,上面写着:“抗联烈士”几个字,坟头已是荒草凄凄了。

    柳秋莎跪下了,邱云飞也跪下了。

    柳秋莎说:爹,娘,芍药来看你们来了。

    说到这儿便说不下去了,她痛哭流涕,悲痛欲绝。在场的邱云飞与于三叔也不禁泪流满面。

    于三叔说:芍药你就好好地哭一回吧,你爹妈遭难时,有日本人要抓你,想大声哭一回都不能。哭吧,哭吧,把爹妈哭醒了,看看闺女芍药这会儿都出息了,他们也就放心了。

    柳秋莎在父母坟前,伤心欲绝地痛哭了一回。

    从墓地回来,她和于三叔一家人就要告别了。

    三婶抱着邱柳北送他们。刚开始孩子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她还和三个孩子玩了一会儿,此时看到妈妈要走了,把自己扔下了,她受不了了,扯开嗓子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喊着:妈妈你带我走,别不要我,我听话……

    以前,柳秋莎曾吓唬女儿,不听话就不要她了。此时的邱柳北多么希望母亲能把她带走哇。女儿的哭叫,让她停下了脚步,她泪眼朦胧地回望着女儿,于三叔挥着手说:走吧,别回头,几天就好了。

    柳秋莎狠心掉转头,迈着大步向前走去,后面跟着邱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