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黏人

作品:《覆雪归春

    武将镇守边关,家眷留守京都。

    是从前朝留下来的规矩。

    只是到了今朝,这条规矩基本也废的差不多了。

    朝中武将外出征战之时,不会携带家眷。

    可若是在同一个地方,一待就是数年,家眷自然是会跟随他们身后的。

    樊家可以说是武将之中的典型。

    家中世代镇守边关,夫妻同上战场,子嗣留守京都。

    虽说如今是天下太平,但边关不比别处。

    刀枪剑影中,谁也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会发生。

    故而为家中留下一点血脉,也是极正常的事。

    原本樊家这一代注定留守京都,去不得别处的人就是樊泽语。

    然而现在樊泽语因为寻得金矿一事,得以前往边关。

    樊家自然是要更换留守京都的人。

    在这里还得先说明一下樊家如今的家庭成员有哪些。

    祖父辈的樊老将军尚且生龙活虎,其妻亦是女中英豪。

    父辈樊泽堂、樊泽良在边关比不上自家长辈,但也是能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人物。

    与谢淮宁、谢淮安同辈的樊家小孩,其实还是有很多的。

    大舅舅樊泽堂有二子一女,他最小的孩子也比谢淮安大上两岁。

    若是回京都的人是他的孩子,那倒也没那么多的事了。

    偏偏总有些事情是不能尽如人意的。

    被送回京都的是他们二舅樊泽良的独子,刚过了周岁的樊西茂,他还有个小名叫毛毛。

    谢淮宁是家中长子,他要思量的事情总要比谢淮安要多上一些。

    譬如新来的表弟。

    别的事情可以暂且不论,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小表弟的抓周宴。

    谢淮宁说:“毛毛的生辰是四月二十二,既没能在边关过,也没能在京都过,而是在回京都的路上过的。”

    赶路的时候匆匆忙忙。

    风雨兼程之下,谁还记得小孩子的生辰是在哪一日!

    毛毛又是才断奶的孩子,赶路的时候为了能给他找上一口吃的,就已经很费功夫了。

    又怎么会特地在他生辰那一日,为他额外准备东西呢!

    “周岁宴是不会再办了,但抓周宴肯定是准备起来的。”

    谢淮宁明明是跟温桓同岁,都是不曾议亲的少年郎,却莫名的代替了谢夫人的位置,操心起毛毛的各项事宜来,提前过上了当父亲的生活。

    说起毛毛,谢淮宁就忍不住将视线投给了一旁的谢淮安。

    人与人之间都是要讲究缘分的。

    小表弟年纪小,连话都还不会说。

    又是陡然从自家爹娘身边离开,到了京都这么个离他爹娘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自个儿身边还连个熟悉的脸孔都没有。

    别以为孩子小就不知事,其实害怕的感觉他也是会有的。

    然而不知怎的,他与谢淮安就格外的投缘。

    明明在城门口初次相见的时候,毛毛还在谢淮安的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谁知等回了谢府,他居然变得只认谢淮安一个人。

    遇到别的想要抱他的人,毛毛就是扯着嗓子的哭,除了谢淮安他谁也不肯要。

    吃饭的时候也是。

    同一碗出来的鸡蛋羹,毛毛就只肯吃谢淮安喂的那一勺,别的人都把勺子塞到他嘴边了,他连嘴都不肯张开。

    小脑袋摇来摇去,跟个拨浪鼓似的。

    今天一早他们离开的时候,毛毛还在睡梦之中。

    也不知道等他醒来后,发现谢淮安不在身边,会不会哭得很厉害。

    谢淮宁拽着手里的缰绳,想要毛毛大哭时的场景,不由得开口唤住谢淮安。

    “安安,我们是不是应该把毛毛一起带到书院来,不然他醒来看不见你,就一直哭,那可怎么办?”

    谢淮安没想到自己还能看见谢淮宁这么婆妈的一面。

    然而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意思。

    他也不怎么喜欢新来的那个小表弟。

    就算那个小孩只肯黏在他身边,他也是不喜欢的。

    他侧耳细听了会儿,忽然开口道:“我好像听见阿蘅在叫我,我过去看看她有什么事情?”

    少年策马转身,眨眼间就去了车厢边。

    留下原地的两位兄长是格外的茫然。

    他们怎么没有听到阿蘅说话的声音呢?

    温桓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

    他攥紧手中的马鞭,很想立刻也转回车厢边,可谢淮安感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安安从小到大,在这一点上还是从未改变过啊!”

    他开始给温桓说着谢淮安小时候的事情。

    有些是他从前就说给温桓听过的,也有些是没有说过的。

    谢淮宁与谢淮安两兄弟年岁相差的有些大,谢淮安出生时,谢淮宁已经到了晓事的年纪。

    小时候的谢淮安跟现在的毛毛一般大的时候,也是格外的认人。

    他不喜欢被下人抱在怀里,也不大喜欢跟在爹娘的身边,就只喜欢黏在谢淮宁的左右。

    只要谢淮宁离开超过一刻钟的时间,他必然就会扯着嗓子哭。

    有一次谢淮宁去温桓家做客。

    玩闹间也记不起来时间,等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膳时分。

    而谢淮安也有一天没见到他。

    在这一天里,谢淮安就一直在哭,也不肯吃饭,谢淮宁见到他的时候,他嗓子都已经哭不出声来了。

    “他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只要见不到我,就一直哭。”谢淮宁想到小时候的弟弟,脸上的笑意都无端的温柔了几分。

    他笑着问温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到书院的时候,明明书院里一向不许带下人,可我却一连带了五六个!”

    温桓当然记得。

    他看了眼身旁的谢淮宁,又回头看了眼谢淮安,见他没有多余的动作,这才回着谢淮宁的话。

    “那时我还跟祖父告过状,说不能给你开特例。”

    没办法,谁让他们家的小姑娘黏他确实是黏他的,但也没有到见不到他就不罢休的地步。

    而谢淮宁家就不一样了。

    所以在书院的头两年,谢淮宁在学堂读书的时候,身边都还会带着一个小崽子。

    说实话,小时候的谢淮安还是很听话的。

    学堂里的先生在讲课,他就在底下乖乖睡觉,不吵也不闹。

    等谢淮安到了三岁,也知晓一些道理了,才乖乖回京都去,不再吵着闹着要留在谢淮宁身边了。

    谢淮宁突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养成了坏习惯,安安他后来是一点也不喜欢读书的。”

    何止是不喜欢呢!

    谢淮安分明是只要一到学堂,就忍不住打瞌睡。

    温桓想到自己昨天在城门口看到的襁褓。

    忽然开口问道:“你们家新来的那小孩不会跟当初的谢淮安似的吧!”

    倘若他黏谢淮安就跟谢淮安黏谢淮宁似的,那书院岂不是又要多出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崽子来。

    小孩子大多都很难控制自己情绪的。

    虽然小时候的谢淮安大部分时间都是保持安静的,但也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但凡到了那种时候,先生必然是会将谢家兄弟俩都给‘驱逐’出学堂的,毕竟不能让他们俩吵到了其他的学子。

    虽然其实是已经吵到了。

    谢淮宁有些不大确定。

    “毛毛他是昨天才到的京都,只一天的时间,我也说不好他的性子到底是什么样!”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实际上谢淮宁已经做好要去温老太爷的打算了。

    他的这个小表弟十有八九是跟安安一个性子,最后肯定也是跟到白马书院来的。

    温桓脸色变得很奇怪,却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有什么关系呢!

    左右他也不会跟谢淮安在同一间屋子读书,小孩子是哭还是闹,也吵不到他的。

    心下放松之后,温桓看着近在咫尺的温家别院,回头看了眼还在阿蘅车厢边的谢淮安,最后还是没有上前将两人分开。

    都已经到了地方,接下来这两人是马上就要分道扬镳的,他又何必去做这个坏人呢!

    阿蘅在车厢里吃点心的时候,忽然觉得车厢里的光线有些暗沉。

    看向一旁的窗户,树影与人影混杂在一起,全都倒映在了车窗上。

    “阿兄?”

    阿蘅疑惑的开口。

    阳光下的影子总是变幻莫测的。

    而且阿蘅触目所及的地方更多的都是树影。

    之所以会开口唤着温桓,也只是因为她听见车厢外忽然多出了几声马鸣,且不是现在赶车的那匹马发出来的。

    在阿蘅的映象中,会默不作声的出现在她车厢旁的人,除了温桓也别无他人。

    更何况回别院去的路上,本就应当只有她与温桓的。

    这个时候的阿蘅已经将半梦半醒间所听见的谢淮安的声音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谢淮安愣了一下。

    他确实要比阿蘅年长些许,但阿蘅对他从来都是直呼其名的。

    ‘阿兄’这个称呼,似乎是阿蘅特指她的兄长的!

    谢淮安迟疑的看向前方,恰好碰上温桓回头看他。

    四目相对之时,谢淮安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就偏头同车厢里的阿蘅说起话来。

    “我是谢淮安。”

    言下之意就是他并不是温桓了。

    阿蘅默默收回准备推窗的手。

    倘若车厢外的人是温桓,她倒是可以再撒撒娇,阿兄心情好的话,说不得就能出去骑马呢!

    然而眼下的现实却是,同她说话的人不是温桓,而是谢淮安。

    阿蘅对谢淮安说自己想要出去骑马,谢淮安肯定不会出现拒绝的想法。

    但是他又不能做阿蘅的主,所以何必多言呢!

    路途漫漫,便是不能出门去,身边有个陪着说话的人,也是好的呀!

    于是,接下来的路程中,阿蘅便是同谢淮安东聊聊西聊聊,一路聊到了温家别院的门口。

    阿蘅下了马车,瞧着准备转道去往书院的谢淮安,又瞥见一旁脸色有些异样的温桓。

    她扭头对谢淮安说:“现在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你现在回书院去,也吃不上什么好吃的,不如留下来用过午膳再回书院吧!”

    白马书院虽然有自费食堂,可过了饭点,食堂就不会再招待学子的。

    谢家兄弟要是现在回书院去,运气好,能够赶上食堂最后关门的时候,运气不好的话,就只能胡乱用些点心打发了午饭,等到了晚上的时候,才能正经用上一顿饭了。

    当然上面的并不是阿蘅主动喊住谢淮安的理由。

    她只是忽然心有所感,觉得应该将谢淮安留下来。

    这种感觉来得很是突兀,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而阿蘅也想借此机会悄悄自己突如其来的‘心有所感’,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

    这可是她在梦中从未有过的体验。

    梦里的温如故从来不存在‘心有所感’,她有的只是全凭直觉。

    偏偏她的直觉总是时灵时不灵的,让人很是头疼。

    该留下来吗?

    谢淮安并不觉得这是自己能够做主的事情。

    他很自觉的看向了站在温桓身旁的兄长。

    谢淮宁考虑了些实际情况,将期望的目光投向了温桓,他是打算答应下来的,只是不知道在场的另一个人愿不愿意答应下来。

    原以为到了门口,就能分道扬镳的人,不仅不走了,他们甚至还想要留下来蹭饭。

    而且蹭饭还是小姑娘先提起的。

    温桓扯着唇露出个僵硬的笑容,道:“既是要用膳,一个个都站在门口做什么,我们家可没有站在门口吃饭的习惯。”

    他说话时,阿蘅的眼神不自觉的飘向了他身后的门房。

    还是上次她从书院聚会回来看见的那个人,他今天的手上也端着一碗饭呢!

    只不过这会儿饭碗被偷偷藏到了门口石狮子的腹下,只要不特地弯腰蹲下去看,是瞧不见饭碗的。

    阿蘅是眼睁睁的瞧着那门房偷偷摸摸的将饭碗藏起来的。

    也对。

    若是让阿兄一回头,瞧见自家门房手里捧着饭碗,那他刚才说的不就成了个笑话么!

    阿蘅心中胡思乱想着,很快就走到了自家兄长的身旁。

    她挽着温桓的胳膊,浅笑着说:“那我们快些进去吧,我都有些饿了,也不知道厨房有没有提前准备好饭菜呢!”

    别院的下人是知道自家主子的习惯,也清楚阿蘅她们午膳时分会回到别院之中。

    时间或早或晚,但总归都在那么一个时间段里。

    他们自然是已经准备好饭菜了的。

    温老太爷今日去了书院,别院之中一起用午膳的便只有温家兄妹与谢家兄弟了。

    因着几人早已熟悉,他们在垂花厅用膳时,就没有动用屏风。

    饭菜也只有一桌,没有再铺张浪费的为阿蘅单独准备上一桌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