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寒冬未解，蛇虫仍眠。

    啸云轩中，暖炉燃起，满室皆暖。

    展飞沐浴后穿了软丝绸衣，外面披着洁白的貂绒，乌发随意扎在脑后斜眯在软榻上。其后，一名甜美可人儿的宫女跪坐在他身旁，粉拳轻敲，静若无声。

    展飞不知天火女皇让他在此等侯是有何事，但他却知肯定不会是一般的事情。

    天火女皇宴后使众人回去休息，待嘱咐展飞晚膳后到啸云轩等她，便自去忙了。

    据此来啸云轩已有近两个时辰，展飞这段时间休息的本就不多，被身后小宫女轻捶按摩着，逐渐倦意来袭，轻睡过去。

    许久，门口传来脚步声。宫女起身走下榻，跪地拜道：“参见陛下！”

    展飞放松下来刚刚眯着，闻声连忙起身，对来人道：“母亲忙完了？”

    “你先下去吧！”

    天火女皇对跪伏的宫女吩咐了一声。一边被女官服侍着除去外敞换了柔软的绒衣，一边对展飞笑说：“是啊，才批改完那些繁杂的奏本，这不刚沐浴过便赶来了，可吵到你了？”

    “没有，我也才眯着一会儿！”

    展飞见天火女皇坐在软椅上，其后女官用干棉巾为女皇陛下烘干还湿着的秀发，便上前对女官道：“我来吧！”

    女官惶恐：“殿下，奴婢……”

    “你就给他吧！”

    天火女皇打断女官的话，说道：“盼了这么些年了，终我儿能服侍我一回，这福以后不知还有没有得享了！”

    展飞知是天火女皇是在变相在责怪他才与自己重逢，便要舍她前去东土。因为按他的打算本就是炼化金丹后便要前去东土的。

    皇子不禁苦笑了下，看来今晚母亲是要和他谈东土一行的事了。

    柔软的棉巾裹着乌黑的秀发，展飞轻运“烈焰决”双手渐烫，手掌上的热度透过棉巾传到发丝上，肉眼可见的水汽渐渐浮出。

    “娘！是孩儿不孝，我知你担忧我的安危，但是东土一行我是必去的！”

    展飞一边用一双肉掌帮天火女皇烘干着秀发，一边出声说道，语气颇为坚决。

    天火女皇没有说话，展飞立在其后也看不出她的表情，但他感觉的到，母亲的心里不好受。

    房中又静了下来，展飞也不知该如何劝慰母亲，因为他知道，现在最能令母亲开心的，便是他能打消前去东土的念头，但是他做不到！

    水汽渐无，女皇陛下的发丝已被尽数烘干，展飞将棉巾递给旁边女官。见天火女皇还未说话，逐体其心伤，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便又将手搭在母亲肩上，为她轻按。

    “你们都下去吧！”

    天火女皇忽然开口，吩咐女官和众侍退下，语气听不出丝毫异样。

    “是，奴婢告退！”

    在女官领下，众侍皆躬身退了出去。

    待房门关上，室内只剩母子两人，天火女皇忽地轻拍展飞放在她肩上的手，开口说道：“宝儿，娘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展飞身子一震，不知母亲为何要对自己道歉。

    天火女皇拉着儿子的手，将他牵到身前，使他在自己旁边坐了。展飞不解的看着母亲，不知她为何向自己道歉。

    天火女皇的手理着展飞鬓边的发丝，目注这张才脱去青涩的面孔，开口道：“宝儿，我知道你怨我，怨我一直想法儿阻止你去东土救你师傅……”

    “没有，我没有怨母亲……”

    展飞连忙回说，却被天火女皇打断话语：“你嘴上不说，但你心里却怨，对么？你在天火宫典籍室废寝忘食参阅典籍，你在阵宫不顾把自己弄的遍体鳞伤也要尽快学会阵法，在那妖兽丛林，你更是为了杀死狞豹王差点丢了自己的性命！你真的不能在香障木上等到芷儿她们赶来？你所做这些是为给谁看？你真的不怨？”

    “我……”

    天火女皇一连三问，顿让展飞哑口无言。母亲的话语仿佛针锥刺痛着他的心，的确没错，他在阵宫的表现以及在妖兽丛林不顾涉险发出信号，以至于陷入狞豹王的伏击。这一切确实有他想要向天火女皇展示他自己决心的用意。

    “对不起！”

    迎着母亲的目光，展飞终低下头来。

    “我说过，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天火女皇说道：“的确，当你第一时间说你要去东土救你师傅，我心中所想便是无论如何都要打消你的念头！我不想再失去你，我的自私让我做了很多使你伤心的事，你嘴上虽然不说，但是你心里却一直在怨娘！”

    “但是现在娘知道，自己错了！”

    天火女皇看着自己的儿子道：“确切的说，是我得知你以命明志时，我才醒悟过来，我错了！我不应该想方设法阻止你，因为那样，我无异是在毁了你！”

    展飞没有说话，看着他的母亲。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道，有正，有邪。而我们修炼者心中的道，更是能影响我们的一生！”

    天火女皇正声说道：“你师傅养育了你一十六年，你若最终未去救她，那便是不义！在你的心中定会埋下一颗种子，从而使你一生愧疚，更甚者会改变你的初衷，你的性格！就如你身体中那股未知的力量，它能侵蚀你的心智，但你却仍能理智的去对待它所给你的力量，你在被它迷失时，却仍能坚守住自己没有去伤害香儿，这是为何？这便是你心中的正气！其实无论任何功法都是一样，功法力量都是对人的辅助，真正展现出来的正亦或是邪，只会取决于使用功法的这个人！”

    “所以！”

    天火女皇深吸了口气道：“我不会再去阻止你，我也许能留住你的人，但是如果代价是毁了你的初衷，你的道，那将会毫无意义！”

    “娘！”

    展飞激动的握着天火女皇的手：“孩儿感谢母亲的理解，没错，东土一行，孩儿是必去的！孩儿的命是师傅所救，是她将孩儿养大，孩儿如不能将她从仇人手中救出，这一生孩儿都不会原谅自己！”

    “先别激动，我还没说完！”

    展飞正情绪激动，忽地，天火女皇一句淡然的话语瞬将他燃起的情绪浇灭。

    “啊？母亲……母亲还有何指教？”

    “你这个不孝子，她养你不易，我怀胎十月生了你就容易了？”

    天火女皇伸指狠点展飞额头：“你且告诉我，你有把我当做是你娘吗？你有把自己当做这天火帝国的皇子吗？你那视死如归抱着去东土一去不返的心还要瞒我多久？”

    “这……这转变也太快了，她这到底是要唱哪出啊？”

    展飞目瞪口呆，愣愣的看着说变就变的天火女皇。

    “我有几个问题问你，这些问题可能会直面你心中不敢承认的一面，你可敢如实回答？”

    天火女皇一双锐目仿佛看进她儿子心里，看的展飞发慌。

    “母亲且问，孩儿无可瞒母亲之事！”

    展飞自认无愧，坦然言之。

    “在你心里，与你师傅比起来我是否就如一个后母？”

    展飞没想到天火女皇第一个问题就这么犀利。当下一耿脖子，正要说话，却见他娘手一摆，说道：“不要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敷衍我，我也不想听！我且问你，你回来有多久了？在未去天月州前你在这宫里住了有多久？我几日朝会一次？我日常处理事物几时方睡？我喜欢吃些什么？你可曾每日向我问安？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你的文教若连这点都未教你，我怕是早杖毙了他！”

    展飞初听还想辩驳，但随着天火女皇一条条列出来，他不禁愧疚的低下头来。回思细想，这半年来他一直想着回东土救师傅的事，确实对于自己的母亲关心太少，倒是他的母亲在百忙之中还处处为他着想，将他照顾的无微不至。

    “孩子！”

    天火女皇忽地转变语气，手抚展飞的脸颊，柔声道：“我也知道，你还小，却承受了那么多的压力，每日念着你仍不知消息的师傅，心中担忧。所以娘从未怪过你，娘对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并非只有你师傅一个亲人，你的一举一动，不止是娘，还牵着许多人的心！”

    “对不起，娘，是孩儿太过任性！”

    展飞抬起头，迎上母亲的目光，刚忏悔两句，却见天火女皇感伤的双目又利。

    “第二个问题，你是真心爱你的两位师姐吗？”

    刚被顶上来的情绪再次被浇熄，展飞被天火女皇这大起大伏的谈话方式弄的楞了一楞，这才微有不快的回道：“孩儿当然是真心爱她们两人，母亲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那你为何还能接受香儿？”

    天火女皇盯着展飞问道。

    “是母亲让我和香儿姐相处的啊！是您说我现在不能和我师姐她们有太多牵连，让我和香儿姐在一起，好迷惑玄元子。还有，是您说想有个人在旁陪伴，陪您说话，孩儿也是体恤母亲，怎到头来母亲倒怪起孩儿了？”

    牵扯到如此敏感的问题，展飞也再难平心中之气，被母亲的话语激的有些微恼。

    天火女皇不为所动，仍旧平静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继续问道：“你确定自己只是因为我才与香儿在一起？你说你真心爱你两位师姐，那我问你，你更爱哪一个？你爱她们什么？”

    “自古王侯将相，稍有权者，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他们可谈爱来？就说普通人家，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有多少人结成夫妻面都未见过，还不是相伴一生？他们可谈爱来？”

    展飞愤愤道：“我与我两位师姐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日渐相喜，自然爱慕，我凭心而言不曾愧于己心，为她们我可命都不要，这可还不是爱？香儿姐虽是后入，但她对孩儿好，现真心待我，我为她也曾出生入死！我愧于谁？您若要问我我最爱谁，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问心无愧，对她们我皆坦心待之！”

    “倘若她们三人现在在你面前，你真还能坦心待之？”

    天火女皇淡然问道。

    “我……”

    展飞瞬时被噎。

    月地云阶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