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章 蚕

作品:《农门茶香远

    顾青竹确实有事。

    这日辰时末,黑褐色的蚕卵成功孵化了,三张桑皮厚纸上蠕动着又黑又丑如同蚂蚁的蚁蚕,黑压压的,足有一千多只,这些小东西出生半个时辰后,就能开口吃桑叶。

    别看它们长得不好看,可吃起来却很挑剔,一根桑条上芽叶尚未长开,又薄又小,而大叶已老,经脉过粗,故而,它们只吃自顶芽数下来的第三片叶子,这片叶子黄中带绿,泛着油润的光,是一根桑条上最鲜嫩的一片,这虽不至于说是百里挑一,却也算是精心选材了。

    好在蚁蚕尚小,虽这样挑食,吃得却并不多,放眼整个桑园,选这么一片叶子,还是能满足的,顾青竹背了竹篓出去,一会儿就摘回半篓。

    将每片桑叶切成小方块,在蚕匾中堆上一个指节高,这样便可以放蚁蚕了。

    顾青竹小心托起一张桑皮纸,将纸张悬着倒扣在蚕匾上方,纸上的蚁蚕扒不住,纷纷掉在桑叶上,有些不肯自个下来的,还要用蚕筷在纸的背面轻敲,将它们赶下来,至于那些个精力旺盛,逃离桑纸,跑到竹簸箕乱逛的,则要用鹅毛将它们请到蚕匾里来。

    放蚁蚕是个细致的活,顾青竹做得轻手轻脚,无比耐心,青英则在一旁热切地看着,她适才已经和大姐软磨硬泡说好,这些蚕以后由她来喂了,这会儿,小小的人儿心里充盈着满满的激动。

    三张桑皮纸的蚁蚕都放了,只见蚕匾里黑如线头的蚁蚕全都钻在桑叶里,毫不客气地啃食。

    这一匾桑叶足够它们吃一天的,顾青竹在蚕室里将蚕架支了起来,把十个横档放上,别看这些蚕这会儿只有这么一丁点大,可等它们日夜不停地吃上四五天,体型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到时就要分箔了。

    顾青竹带着青英出了蚕室,还不忘在门口撒上生石灰,这样既防潮也灭虫。

    梁满仓帮她买回来的那一大袋稻壳还堆在柴房里,她得去烧成焦糠,备着给大蚕用,青英这会儿满心惦记着蚕宝宝,不肯离家,顾青竹只得留她在院里,坐在枇杷树下和小乌龟玩,她自个则背了稻壳,另挽了一把干桑条去野地里烧。

    烧焦糠其实并不是明火烧,只是起一堆火,将稻壳堆在上面燎糊,而不是完全烧成灰,这时节,顾家坳几乎家家养蚕,野地里烧焦糠的地坑多的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恰巧有人刚烧过,只要再添些干树枝就可以继续烧了。

    只是等焦糠的时候难捱,因为不是大火烧,烟气特别重,若是遇着顺风,尚好站在上风口避一避,若是逢着小旋风,百步内站哪儿都呛人。

    今儿,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大榆树的叶子纹丝不动,一大片荒地上白烟笼罩,隐隐约约能看见几个忙碌的身影,而咳嗽的声音却此起彼伏。

    顾青竹在边缘处找了坑,燃了一把茅草,将柴禾架了上去,橘黄色的火焰一下子窜了起来,见此,她赶忙在上面盖了几层桑树叶,这样就能既焖住火势,又不使之熄灭,最后才把细碎的稻壳铺在上面,顿时,烟雾大盛。

    退出几步,找了块石头坐下,顾青竹耐心等待。

    “青竹,你已经烧上焦糠了?”身后传来顾大丫笑嘻嘻的声音。

    “你也来了,我帮你。”顾青竹回眸,笑道。

    顾大丫家里有三亩桑园,往年都要养两架蚕,故而焦糠也用的多,两人在旁边又寻了两处地坑,一起架柴燎壳,这样虽费柴些,却是比较快的。

    两人忙完,在溪水里洗了手,坐在石头上,顾大丫从兜里掏了把炒熟的蚕豆,两人分着吃。

    “我有几日没见着招娣了,她还在帮你家里采茶吗?”顾青竹咯嘣咯嘣地嚼蚕豆,偏头问道。

    “这些日子茶价越来越低,几乎卖不出什么钱,可茶园里的鲜茶不采,我娘又觉得可惜了,每天还是一家子去园子里干活,招娣自然也来的。

    今儿早上,家里蚁蚕突然孵了出来,手忙脚乱一堆事,我娘见实在忙不过来,便叫招娣去园子里摘桑叶,又打发我来烧焦糠。”顾大丫低头剥蚕豆的壳道。

    “孙婶倒不拿招娣当外人。”顾青竹扑哧笑了一声。

    “招娣性子软和,我娘说什么是什么,对她言听计从,甚合她的脾气,这会儿,我娘心里肯定拿她和彭家姑娘比过很多次,不定怎么后悔呢。”顾大丫挑了挑细长的眉毛,亦笑道。

    “彭家的后来怎么说了?”说到这里,顾青竹不禁多问了一句。

    “前两天,花媒婆来了一趟,说稻谷麦子什么的,彭家已经吃了,没法原样还上,就算买了粮食也找不着人送来,只好折算了钱财抵账,我爹拿了钱,没捂热就还了舅家,舅家表姐下月出嫁,已经来催要了好几次,就差闹翻了。”顾大丫折了一根狗尾巴草,有些郁闷道。

    “彭家倒是精明,小算盘打得叮当响,现下的粮价可比他们当初提退亲时低了许多。”顾青竹不屑地嗤了一声。

    “我哥被退婚,我爹倍觉丢人,面子上挂不住,哪里还想到钱财上的损失,不过,退了也好,这样势利的姑娘,别说我哥,就是我们全家也降不住。如今,咱们都觉得还是招娣最好,特别是我哥,我瞧着他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呢。”顾大丫掩嘴嘻嘻地笑。

    “这么说来,现下,只等青山哥养好身子,话说,郑叔也不是难说话的人,定不会计较前面的事。”三个女孩子一般大,又十分要好,顾青竹自然替招娣高兴。

    “我哥如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用总躺在床上,这多亏了满仓哥每天晚间用军中的法子帮他训练,再有个十天半个月,他就能和平常人一样了。”顾大丫说到梁满仓的名字时,埋下头去,眉眼含羞,脸颊微红。

    “真的?这倒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呢。”顾青竹眼睛一亮,欢喜地说。

    “我爹这些天为着我哥的事,也是憋屈,心情郁闷很久,若我哥好了,他自然也能乐呵乐呵。”顾大丫托着腮帮子说,顾世福是一家子的主心骨,对这个闺女最上心,故而大丫十分心疼她爹。

    顾青竹起身去看了看稻壳,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两人用小棍将燎糊的稻壳拨了下来,摊在地上晾。

    顾大丫的还要烧一会儿,顾青竹遂又坐下来陪她说话。

    “我听大毛说,你二叔家里养的鸡,清明的时候,淋雨冻死了好几只,债主把这账全记在他头上,如今利滚利的,前前后后欠着约莫一百两了,这要还到猴年马月去!”顾大丫咂舌道。

    “难怪这个月,我阿奶来要粮时,让我以后都给她钱,原来如此。”顾青竹挑眉了然道。

    “青竹,你千万不可以给钱,你二叔那可就是个无底洞,你有多少钱也不够他败的呀。”顾大丫抓住她的胳膊,着急地说。

    “我晓得的,放心,我不会给他的。”顾青竹拍拍她的手道。

    两人说话间,大丫的焦糠也烧好了,顾青竹帮她摊晾。

    “我这个还得等会儿呢,青英独自在家,你先回吧。”顾大丫抬头看看日头,约莫到了烧午饭的时辰。

    顾青竹点点头,归拢了焦糠,用布袋装了,背着回家。

    拐到回村的路上,她一眼看见前面一个高大的男人,将一口奇怪的锅顶在头上走路。

    “满仓哥!”顾青竹惊喜地跑了几步,追了上去。

    男人放下锅,露出一张黝黑的脸,果然是梁满仓。

    “铁匠铺的人还真没糊弄我们,说五天去取,还真拿到了,你瞧瞧,是不是你想要的?”梁满仓将锅递给顾青竹看。

    “就是这样的!”顾青竹一脸兴奋,接过锅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甚是满意。

    “生铁铸的锅怪沉的,还是我来拿着吧。”梁满仓见她背着一篓子东西,遂又把锅拿去顶在头上。

    两人结伴而行,路上遇见村里的人,大家都对那个造型奇特的锅多看了几眼。

    “呦,这两人做啥呢,难道要一个锅里吃饭了?”马老太挎着一个破竹篮迎面走来,一开口就没好话。

    听着这话,旁边菜地里的乡人们,都惊诧地停了下来张望,面上露出探究的表情。

    “你整日除了胡说,还能不能做点正经事!”当着村人的面,被这么污蔑,顾青竹气得变了脸色,上前质问。

    “你们做得出,还不让人说了?”马老太遍布褶子的脸,写满了鄙视。

    “我们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你倒讲来听听!”梁满仓将锅放在地上,上前一步逼视着她。

    “你……你们……”马老太被他强大的气势压迫,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前两次,顾青竹和梁满仓顾念她年纪大了,都没有深究,反倒被这老妪看轻,屡屡来招惹他们,今又颠倒黑白,梁满仓打定主意,要当众教训这个老太太。

    他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竹篮,将其摔在地上,里面有几根大蒜掉了出来,马老太一下子被他吓愣住了。

    几步远处,吴氏躲在人群里看热闹,却恰巧被马老太发现,她一把拽住道:“吴氏,你来得正好,你家这孙女可了不得,我不过说一句话,她就唆使他砸了我的篮子!”

    “怎的这般没规矩!”吴氏拿出长辈的架势,皱眉道。

    这会儿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吴氏难得逮着机会,誓要压制顾青竹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