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一品香

作品:《今我掌灯

    刘家的伙计往壶里扔了几块陈皮,再倒入开水冲泡,约半刻钟即可出汤。

    “伙计!人参五宝汤,来一罐呗。”

    “得嘞~”

    一声答应喊了个七拐十八弯,和着楼厅里几处劝酒声与猜拳碰杯声,还有了几分如鱼得水的恣意与欢脱。

    伙计一身短打,攥起几枚那老爷打赏的铜钱顺手就往兜里一揣,一团和气地继续道:“晌午一到,咱家的厨师傅都当工了,您的汤快着呐!”

    这个时辰点,只有些许几处的八仙桌上还留有空位,柜台里的掌柜把身后的抽屉尽数拉开取出了号码牌,锤了锤酸疼的肩膀背靠着墙,放眼于大门外人头攒动的街市。

    大门口对称摆放着两个半人高的瓮坛子,吸引了过路孩子的目光,坛面上擦拭得分外光亮,想必应该是装潢用的。

    一品香食楼的后厨内,掌厨用漏柄在酒缸里拨弄几番,取了红参随冷水下壶,煮开后又改文火慢熬。

    掌厨师傅看见一个人提溜着一坛子黄酒与几条桂鱼入内,熟络地笑了:“秦老弟这是又买了酒吃?”

    那人面容比较刚硬,肤色如麦,眨着眼睛把酒坛子往上提了提,“南巷头当垆卖酒,又是半两银子不到。”

    “品级怎么样?”

    那人索性把酒坛子往案板边一放,掀开酒塞说:“试试?”

    从气味上来勘验也就不必多说了,从掌厨那神色就可见是令人满意的,待品尝过后他才察觉到,这黄酒在散发着优美香气的前提下,还具有糖、酒、酸调和的基本口味,若只是突出了某种口味,就会使酒出现过甜、过酸或有苦辣等感觉,影响酒的质量。

    黄酒在北地以黍米、粟为原料,属于低度酿造酒,味醇不易醉,其基本口味有甜、鲜、苦、涩、辣、酸诸多味道,在品评中占有不小的比重。

    一般来说,好的黄酒必须是香味芬幽且质纯可口,尤其是那糖的甘甜、酒的醇香、酸的鲜美、曲的苦辛必须相得益彰,如此才能甘顺爽口,余味绵长。

    “正宗的黄酒,信了吧?你也不瞧瞧我何时上过当,是吧?”

    “看来......”掌厨点了头,“今年粮食收成不错啊。”

    北地的酒大都是高粱和稻酿的酒,果酒不多,花酿的也少。在当今王朝,像贡酒基本是有钱也买不了的,不过也不一定,只要有心掷出黄金,估计还是能买的吧。

    如果是普通的酒,大约是四两银钱之内,具体还要看粮食的价钱定,近日单看这贱卖的酒,可以推测北地应该是喜丰三麦的大好情形。

    掌厨师傅有些佩服又是忍不住暗暗疑惑,这秦兄弟向来消息灵通,哪儿有好处哪哪儿都能赶得上,可不是比他们都快。

    一刻钟不到,帮厨的师傅都相继而来了。

    “秦老弟,方才外头听人叫你十八,怎么,你真在家中行十八?”

    听人发问,秦十八神色微怔而稍后又缓和下来,习惯性地回答:“唉,都是老说法了,家里重视香火,按叔伯算下来的。”

    一个跑堂的伙计打了门帘进来报了菜名,见了秦十八就忽地松了一口气,上前拍着他的肩膀:“你怎么在这儿,该换班了。”

    “对了,一会儿长点心,这份人参五宝汤,是那位宋大人要的。”伙计踌躇了一会儿又回头喊道,“唉算了还是我自己去,顶多再跑一趟就是。”

    秦十八了然,平头百姓不识而他却清楚得很,京城里的宋大人只有一位,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就是了。

    他笑着开口:“人参五宝汤?听起来不错,不过在熟客里头的卖相貌似不太好。”

    “咱刘记一品香你还不知道?很多小吃名字好听其实并不好吃,有些小吃因为数量紧俏才让人感觉味道好。”伙计笑了笑,“浮夸,是我们的一种文化。”

    秦十八的嘴角抽了抽。

    这样啊……这种自夸还真是清新脱俗。

    不过......嗯,有特色。

    一品香二楼的一角,宋御史觉得有些奇妙,户部尚书曹疆竟然也会下馆子。

    “宋御史。”曹尚书与他同样穿了便服,混在热闹喧嚣的食楼里也不甚起眼。

    “曹尚书这是得了空,来一品香试试鲜?”

    “哦?宋御史说笑了,礼部的事,向来就繁重。”

    知道此人向来话少沉着,宋御史瞥了一眼周围毫无遮挡的场面,算得上正大光明。

    同为朝臣,在朝廷外众目睽睽之下一起吃顿饭也不至于遭人诟病,宋御史心有分寸,也再没多说客套话,“不如一道坐。”

    “可。”

    没过半晌便有小二提着板子过来报菜名。

    “一份蚝油仔鸡,淋了孜然香油的,好嘞已点上!”

    “乾果五品之怪味腰果……嗯好。”

    “我给二位来个推荐吧,咱的点心五品还有蜜饯樱桃,红薯瓜条,红玉酥卷,茶味蓉饼……噢都不要是吧。”

    “那,换~膳汤一品里的一品官燕怎么样?哎客官好眼力,这个就是咱楼里的一味招牌了……”

    “饽饽来二品,金丝烧麦和喇嘛糕杏仁豆腐是吧。”

    “不如先来个糖醋荷藕作为前菜爽爽口?是的不用等的,这个就有现菜~”

    ……

    几分餍足后,胸胆开张,好不憨爽,曹疆一两银子也没使,出了食楼坐上官轿就打道回了官署。

    乾清门两侧,皇宫内有当值房的,比如文华殿,武英殿之类,这些都是六部的日常办公地点。

    曹疆回到官署后,换完一身五章纹孔雀紫的官服刚刚坐下,就见到一个青衣的太监被侍从引入了堂内。

    “唷,几位大人都在呐。”虽说是太监,但此人没有半分的下人之色。

    “司礼监催了杂家来问一问,琼林宴的玉器可是从户部官库内出来的?怎么还有残次品,还请大人查一查是从哪个州府供上来的。”

    司礼监是宦官机构,洪明太祖宣统年间置,在前朝乃是内廷管理宦官与宫内事务的“十二监”之一,有提督、掌印、秉笔、随堂等太监,其中的提督太监掌督理皇城内一切礼仪、刑名及管理当差、听事各役。

    在起初,司礼监并没有太大的权力,而且受到诸多限制,到了中后期,由于皇帝怠政厌政以及幼冲等原因,皇帝经常让司礼监掌印太监代帝批拟奏折,至此之后,司礼监利用这一机会不断扩大自己的权力,没少干预中央决策,由此给历朝的政治、经济、军事、司法造成过恶劣的后果。

    尽管皇太祖绞尽脑汁设置过不少掣肘,但大体上效果不佳。

    到了易北王朝第二代的皇太宗手里,为防止宦官专权,太宗毅然决然做出第二次全面调整,彻底改了编制,明令诏告“内臣不得干予政事,犯者斩。”

    司礼监自此下署于礼部。

    为与礼部主事相区分,太宗又下发一道诏令,敕司礼监所掌的宫廷礼仪具体化为制帛与御前勘合、赏赐笔墨书画、并长随当差内使等人出门马牌及供应诸筵宴之事,但凡正旦、冬至等节,命妇朝贺等礼,则掌其班位仪注及纠察内官人员违犯礼法者。

    “官库里的器皿都是上缴国库,交付宫中使用的,绝对是从正规渠道来的。”户部侍郎负责官库出入的巨细,率先开了口。

    话音入耳,曹疆却不妨心头一紧,脸色也跟着有些不好,不过随着一杯水下肚他也立刻恢复了常态,静坐在一端只是耐心听着。

    青衣太监话锋一转:“不过,礼部尚且有些留用的库存,杂家都挑拣着验过了,与它同一批入库的都是完好的,并且一定都经过了层层甄选,大人放心,应该是不存在以次充好的嫌疑的。”

    曹疆笑了,这是在与他讨好?

    “既然已经问到宫里了,算了,一个器物罢了,叫下面的人对着记录那就查一查来源吧,最好是能再写个文书,这样杂家回去,对上头也好有个交代。”

    曹疆不以为意,他们的人来做,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不过从这位宦官表露出的态度与意思来说,他却是看好的,“那是当然了......对了,公公如何称呼?”

    “杂家自入了宫就单名一个辛字。”

    ......

    “大人,大理寺的人前来走访。”此时一人突然进来通禀,室内几人顿时止住话题。

    又不是在各家府邸里,算什么走访?

    青衣太监眯了眯眼,向门口看去。

    曹疆先是一惊,随即放松开来暗自揣度:一个小辈而已,按辈分来排还不够他放在眼里的,他能紧张什么。

    应付应付得了。

    他转头轻轻出声:“莫要多提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