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问罪朝堂

作品:《今我掌灯

    当前盛世乃是易北皇朝沿袭的第十代,当政者励精图治,国风大体上肃穆有序,偶尔有作奸犯科、阴邪报复等人祸,自有底下的人依照职权律法进行清理处置。

    官府办事的人里头还有专门善后的,作为官民的共识,这已经不再是秘密了,就好似扇了巴掌再给颗糖,每每施威之后再给你点好处,宣扬了皇威的同时还能顺带捞一把民心,何乐而不为呢?

    这些个事儿搁在一个兴盛的王朝根本不痛不痒,到底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依照史官的笔法来看,这就是所鼓吹的政治清明、海晏河清了。

    两日一早朝,八日一休沐。

    每到国事繁忙之时,一些个肥缺的府衙里直到夜半才能加急处理好手头公务,更糟心的还是某些清水衙门,以翰林编修为例,每当赶上国祚大贺,不仅油水捞不着还跟着忙里忙外拼命赶稿,只图一个应付周转。

    其实,大部分普通的京官也都是这般难做。

    早朝的时候,这些官员碍于皇威只能在殿外先一鼓作气,将就着猛地把呵欠打完,再眼尖点四处瞅瞅,抹点子从哪个同僚那里讨来的爽神膏,精神头也能倍儿好。

    不似前朝国事频扰,频繁上朝不仅过于损耗精力还实在是得不偿失,皇帝观看如今这安定局势,没什么事的时候就是殿上一君王下方众臣子,大眼瞪小眼地也没个正形,私下也就揣摩着,如果这样意思意思算了,倒不如直接放手让朝臣去各自府衙办公来得实在。

    这样的意思一显露,果真就有一些人才挺身而出,松口出了主意,于是就有了当今两日一早朝八日一休沐的上朝规制,除非有重大国事时再因需召开朝会。

    这个问题一解决,君臣皆欢。

    果真,这样一改下来,早朝上的精神风貌看着就不一样了,奏上来的方略一项比一项精,御史台里那些人也能比往常多检举出一些官衙疏漏、弊病腌臜,就连怼人那番气势也是愈发磅礴。

    天刚蒙蒙亮,穿着制式职服的钦定官吏点了几个宦官,沿着大理石路台走过,几路宫娥和几路宦官在桥砑碰头,停下来见了早礼就开始了今日各自的职班。

    寅时的午门外,陆陆续续站满了从皇城中道穿行而来的官员。

    相熟同道的人拱手捶肩打了招呼,倒是出奇地比往日更加精神。

    互相看不顺眼的也愣是端着架子皮笑肉不笑地问了安。

    看着虽是松散而立并不扎堆,但精明的人也能发现其中玄机,若是抓住他们凑话的时机与方向频率,不难发现其总是以某个高官为支点,各成一派。

    有人使着眼色,默不作声,有人却是已经不经意地聊开了。

    “前几日那事怕是有些端倪了,今个儿早朝定热闹。”

    “去去去小声点,不嫌事大。”

    “怎么,秦太尉还在吹胡子瞪眼呢,府上有这么一个争气的儿子还气呢,老夫可是好生艳羡啊哈哈!”

    “还说那臭脸!那臭小子竟然背着我喝花酒!气的我整夜没合眼!”

    ......

    “林编修,人逢喜事精神爽?说道说道?来,趁着这股热乎劲儿让我也沾沾喜气。”

    “公务忙不,不忙下了朝找时间聚聚?”

    “哎没事儿没啥好避的,就咱这高不就的官儿有啥避嫌的。”

    ......

    “看看工部那边会不会先有个什么说法。”

    “我看兹事体大,户部怕是也会牵扯。”

    “多大点事儿......嘿,依我看,兴许又能被哪个压下。”

    “哎呦丞相大人,咱几个刚还盼着你呢。”

    ......

    “眼观鼻鼻观心悄悄和你说,前几日我打听了赵大人的话,说是下不下狱还不一定,咱哥俩儿好,依我说啊,你可别做出头鸟。”

    午门城楼上的鼓钟开始敲响。

    “卯时,点卯开始!”钦定官动了动僵直的身子,摆正手中的“卯册”陡然拔高了声音。

    查点到的人赶忙依次入伍应名,敬畏之心顿生,生怕耽误了时辰。

    主殿宫门开启,百官依次进入走过金水桥,皇帝驾临太和殿,百官行一跪三叩头礼,礼节性仪式结束,早朝伊始。

    有一事终于还是提上了日程。

    一段静默后,宋御史上前开立一步,“陛下,祈水县国矿盗采一事已经激起当地民愤,据县令所言,百姓据理力争,盗毁山林有损山水宗庙有损国威,百姓痛恨,为陛下抱不平啊!”

    “可见陛下深得民望,万万不可辜负民心呀!”

    右谏议大夫李湘皱了皱眉:这家伙能耐啊,说就说吧还不忘吹捧几句拍个马屁。

    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更何况陛下的马屁那可是真香,不是谁都有机会拍的~

    “臣附议,盗贼猖狂觊觎国矿,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此等侵害国家财产的行为,定要给予彻查!”

    前排一官员一甩斛板,“臣附议,另外,仅是乡野小贼,我朝不必过于兴师动众,臣建议按盗窃罪加重一等,派京官前往监治贼人并速速治罪,还我朝公道。”

    “不是何等事情都有必要拿到朝堂上来说。”礼部尚书曹疆一番审时度势后,赶忙奏言,“陛下,这器物最初是在礼部发现的,各等资料流程老臣最清楚不过,理应由礼部来着手调查。”

    宋御史半点儿没有松口的意思:“不成,既然及时发现那绝对由不得听之任之,国矿开采有专司负责而如今竟从其他渠道流入,若是细细查究必是漏洞百出,上升为罪案也不为过,理应深究,在未查明经手之人以前,官民都有嫌疑......”

    无风不起浪,御史台的消息向来是有鼻子有眼的,当然也见识过不少秘辛。

    他有意无意地睨了朝臣后方,“尤其是京中。”

    “啊呀!莫须有的罪名!”立马有人高声朗朗,“我等朝臣对陛下的忠心实乃日月可鉴啊!宋御史休要搬弄是非!”

    “你这么说还让下面的小官如何做人呐!”

    这边曹尚书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明明不久前两人还拼桌同食酣饮畅欢,怎么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你这是句句诛心呐!

    曹疆眼色暗沉,他终于知道当日这老匹夫为什么争着结账了,敢情是早就想好了不给他留面子做人情是吧。

    “疑心病还需心药医,如此康乾盛世,宋大人疑神疑鬼揣度人心离间我朝君臣关系,一味小题大做一力鼓吹丝毫不在乎损耗人力物力,敢问你是何居心!”

    御史中臣不乐意了,出列后撩袍就跪喊:“往日我们御史台奏的事儿也都是实打实的要事,就没松过口,为何几位大人今日却像是吃了炮仗一样站起来跳脚?”

    不少人观望着丞相这边的态度,然而,杨相爷却是一言不发。

    是的,杨相爷杨居山帮理不帮亲,和御史台这边一贯是尽量不搭话,有心人觉着是避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闹什么别扭。

    按理说谁还没个亲戚同朝为官呢,就是如果官职高些,在朝堂之上如果表现太亲近易被猜忌,可是如果表现过了头,便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杨相爷端着丞相的架子,细品案件内里的同时还在自我说服:不搭理,我不搭理就不认得这劳什子刁钻嘴碎不饶人的小舅子……

    “此事必不能这么草率,国矿自有重兵坚守,怎的会造成这么大面积亏空!经查探得到确报,国矿玉料早已经散往全国各地,这里面定是个庞大有素的地下组织,恐怕有官员勾结,结党营私之嫌还不明显吗?!”

    “臣建议以秘密调查为先,牵扯出涉案人员再做定罪!”

    殿中冷不丁一片死寂,不少人低着头高举笏板面色思虑,心思飞快旋转。

    “臣附议,此法稳妥可行。”

    “臣附议。”

    皇帝本来觉得脑仁有些疼,越听越觉得这事恰是一个契机,此次不可简单略过,听着听着仔细揣摩就拿定了主意,他眯了眼睛定了定神。

    朝臣州府里某些个坐拥自大的匹夫啊,是该好好整顿一番顺带清清人了。

    “这件事,交给大理寺全权负责了。”男人起身,明黄色的龙袍熠熠生辉,“若是有徇私舞弊之人,全部革职查办。”

    众臣了然,交给大理寺过问而略过其他刑狱司,看来皇帝今日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打算,此番定是要下功夫了。

    “臣遵旨,定不负圣意。”

    清亮健朗的声音在沉稳横秋的朝堂里极其吸引人。

    抱拳领旨过后,那人微微一笑,面如冠玉令人恍神。

    细细想来,某些接触过那位男子的朝臣却是忍不住心里打了一个哆嗦,哪里还能生出别的心思?

    ......

    皇宫甬道内虽有内监随行,却还是一样的清净。

    “没想到宋大人还是如此健谈,曹某小瞧了,真是对不住。”

    宋渊停下脚步站定,垂下眼皮:“曹尚书,扪心自问,你的良心如今在哪。”

    曹疆一顿,眼里生出了几分阴翳,片刻后他双手一摊,揶揄地苦笑开来。

    “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呢。”

    近了官轿,两人终于分道扬镳。

    曹疆回头的时候已经看不见那人的身影,心里突然感觉有些薄凉。

    一同入京为官,你还是那个一板一眼的做派,刁钻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