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气消散。

    瘦道人正虚盎从来没有想过会碰到这种情况。

    事情发展出乎想象。

    他能够想到的是，自己会在最后，被夜伽罗拖进黑夜里，然后，变成冷冰冰的死尸一具，又或者，变成了夜伽罗的一员。

    正虚盎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有些害怕了。

    在以往，没有什么妖祟能突破太煌圣人的力量，但是这些夜伽罗不知道是由什么构成的，居然能够硬生生撞散太煌正气？

    “小跛子，”正虚盎现在真是虚地很了，背后的门板不知道是因为寒风，还是真的有夜伽罗不断撞击，而发出砰砰声，让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变小了，“对不起，我不应该叫你出来的，藏好了，千万别出来，这些妖祟太过诡异了。”

    因为维持太煌正气罩，瘦道人的灵气正在大量消耗——如此重宝，并不是他这个七境修士能够把控的时候，但凡太煌正气罩出现一丝问题，他都要承受加倍的反噬。

    他现在开始担心小跛子会不会突然出现了。

    夜伽罗的力量使得他对小跛子的实力产生了动摇，因为这车楼之中，并不缺乏八境的修士，可就算他们，也都被措不及防地拖进了黑暗之中，不见踪影。

    正虚盎的姿势很古怪，很别扭，他一只手摁着旁边的门板，另一只手死死扣住窗柱，使得自己不会因为妖蜈的颠簸而被甩出去，一只右脚死死地踩住了地上的老牛妖，让对方几百斤的身体不会被甩出去。

    这样的姿势自然可以抵挡妖蜈攀山越岭所带来的颠簸，可也是加剧了正虚盎的体力消耗，要知道，他虽然是七境修士，可修的是内身，外体却一点儿都没有练到，以至于现在只能儍瞪眼，等着夜伽罗的冲击把太煌正气撞散。

    三十多只夜伽罗，越是撞不破太煌正气罩，就越是想要撞破这层恢宏正气。

    太煌圣人如何也想不到，他唯一一个传人，竟然会在他的正气庇佑下，面临死亡。

    正虚盎其实还有一个攻击手段的，那就是太煌正气歌，只要念诵出太煌圣人所唱的正气歌，那么，他的外体就会得到太煌显圣般的加持，可是这么做，虽然能够击退夜伽罗，但是，就再也不能施用太煌正气罩了。

    而夜罗山脉如此宽广，就连妖蜈都需要一个时辰才能穿过，他怎么保证，外面如此众多的夜伽罗不会再次入侵这座车楼？

    他不能保证，这种只有一次机会的事情。

    而且，说不定，再拖上一会儿，这些夜伽罗就会转移目标，去其他的车楼内。

    虽然他看不到其他车楼上是什么情况，但是，他能够感觉到，那些车楼里，还有些强大存在。

    其中，最为神秘的，还是妖蜈车城中间那座挂满了狩夜冥灯的车楼，那疑似装着官府贵人的车楼内，就是他的天眼全开，都看不透。

    一种无形力量，将他伸展而去的感知隔绝开了，以至于，他对那座车楼什么都感觉不到。

    “拜托了，官人们，能察觉到这车楼上的地狱吧...”

    正虚盎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官府对他们见死不救吗？

    车城上的，虽然大多数都是妖怪，但是，它们口口声声地把自己当成了延凤国的一份子了。

    不说延凤国，单单是武定城中，有多少座建筑，是修自它们的手里的，那些送到官仓里的粮食，又是多少由它们的肩膀，运输过去的，战士们身上所穿着的铠甲，又多少是由妖怪们冒着生死危险，进入地下，山洞之中挖出来的矿石铸成的？

    种种这些，都是深刻证明了，妖怪也成为延凤国的一份子啊，大人们，面对国民的呼救，难道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吗？

    正虚盎总算知道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到现在，他所感受到的种种奇怪和荒唐，来自于哪里了。

    他娘的，说着延凤国语的妖怪，怎么越来越多了，北境妖林哪儿冒出来这么多穿衣服的“人”，甚至还会对煌穷山上的太煌庙远远一拜？

    还有，他游历北境山林，时不时能听见远山洞潭之中传来阵阵朗诵圣人书的声音？

    这可是北境的妖林，圣人学籍怎么会出现于此呢？

    那时候，正虚盎还以为有妖怪作祟，蛊惑他的心智，那时候的他，都还没有学会太煌清心诀，一路上背着太煌圣籍中的正气卷，以震慑妖祟远离自己，可是，越是念书，背后就越是多了很多脚步声。

    可是现在想来。

    还真就是妖怪们在念书，甚至于，他试图通过念诵圣人正气卷震慑妖怪的时候，那些妖怪们，都还跟在自己的身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听着那从他口中说出的宝贵文字，生怕打扰到正虚盎，又生怕听不到，所以，才会一步一随。

    妖怪们，已经是这个国家的一部分了。

    再想起几个月前，有一位老者，不知从哪里来，爬到陡峭的煌穷山半山腰上的太煌庙前，那会儿正虚盎正在门前扫地泼水去尘除草这些工作，所以能够注意到那位老者。

    那老者见到他的时候，脸上神色十分窘迫，仿佛是要拜托他做一件事情，却苦于没有什么酬劳给他。

    正虚盎拧着眉头问他所来何事，对方怔怔身子，才恭敬道，要请他去山下的洞窟中，教书授课。

    说他村子里的小孩们想要学习知识。

    正虚盎当时正想答应，谁知道，面前的老者忽然就露出了一条巨大的黄鼠狼尾巴，直拖地面，然后脸上也变成了黄鼠狼的样子，一身白色的皮毛，说明对方已经是修炼有成的老妖怪了。

    正虚盎胆子本来就小，见这妖怪光天化日之下，就敢上山前来，竟然是要吃他的感觉，当时就请了太煌金身，借着太煌圣人的正气，惊退了对方，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那只老黄鼠狼了。

    如今，临死之前想来，竟然是想通了。

    那黄鼠狼多半是因为过于靠近太煌庙而被迫显形，其真实目的，应该真的是要请自己去给那些小妖怪们授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