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四章、桃夭

作品:《地府的五千年

    人间,五凤四年。

    刘病已的第五个年号,他已做了二十一年的皇帝。有着不下于曾祖父刘彻的手腕,近二十万的常备骑兵军团,打的匈奴俯首称臣,打的羌人恭恭敬敬,西域三十六国尽数臣服。大汉的西域都护府第一次在遥远的西方设立,控制了那片广袤的土地。

    刘邦在地府扬眉吐气,虽然与吕雉的争斗是以失败割地而告终,但人间的子孙给他长了很大的脸,比刘彻那个不听话的孙子还要长脸!白登之围?去他的白登之围。没看见匈奴现在对老子的六世孙称臣了么!作为祖宗丢零脸怎么了?我有个好孙子啊!嬴政就没有,胡亥要是有我孙子的本事,大秦就不会忘了!

    “胡亥要是有我孙子的本事。”

    刘邦的这句话在地府迅速的扩散、发酵,地府的鬼都认为这是汉朝太祖高皇帝对秦朝秦始皇帝的挑衅!

    嬴政也这么觉得,于是吕雉接到了嬴政的手书,十六位将军领队,一日之间连克汉朝二十四城。白起孤军深入,兵临刘邦在地府筑造的长安城下,三十万鬼卒陈列西门,黑色的大旗迎风飘扬,刀枪林立,秦弩成群。

    陈平在城墙上有些跳脚,陛下什么不好,非要拿六世孙和嬴政的儿子作比较,都是做过皇帝的,嬴政怎么可能忍。

    兜兜转转了几个来回,陈平也没想出有什么托的计策。这年头,人间的战争拼的是资源和勇力,地府的战争打的是指挥,这是由地府的特性和草场的地形所决定的。一名出色的将领在这样的环境下可以展现出更加惊艳的军事才华,足以决定一场战争的成败。

    秦朝有白起、尉缭子、司马穰苴、王翦这些青史留名的兵家人物,有商鞅、张仪、范睢、蔡泽这些长于谋略的狡诈政客。

    汉朝有什么呢?汉朝没有经历过春秋战国那样的大争之世,没有那么多优秀的战将,好不容易蹦出一个卫青、一个霍去病,还因为自家皇帝的原因都不干了。卫青现在安安静静的在太尉府值班,霍去病干脆什么都不干了,每只是研究研究兵法。他不是在学习,他一向不学兵法的,兵家奥妙存乎一心这句话被他领略到了极致。他只是在熟悉其他将领的作战思路,知道的多了打起来才轻松。

    周昌和周勃已经很拼命了,可还是败徒了这个地步。陈平脑子里突然想到了白起伐楚的事,那时候白起也是孤军深入,一战攻下鄢城,再战攻下郢都,焚毁宗庙夷陵。郢都失陷前,楚襄王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站在城头,束手无策。

    陈平的担心最终被证明是一种多余,白起只是命军士在城墙上刻了几行大字。汉军见对方只是架起两城墙腰部的梯子,不是攻城云梯,也就没有什么动作,而是盯着秦军,看看他们是要做什么。

    “朕是昔日大秦始皇帝嬴政,今日之地府十二阎君。始皇帝可以冒犯,阎君不可。今日遣上将军白起至此,留书于汉朝刘邦。当年朕巡游下,汝不过民。今日朕位居阎君,汝不过民。既为民,当知敬君。”

    白起在城墙上留下痕迹,又叫画师做了画。然后调转马头,掀起滚滚烟尘,头也不会的走了。

    陈平瞪着眼睛看秦军消失在视线里,想不通为什么。过了三刻钟才敢从城上下来,走到城外,去看秦军方才对城墙到底做了什么。

    见到白起留下的字,陈平的思绪有点飘,三十万大军深入敌境,兵临都城,就为了刻几行字?嬴政虽然能折腾零,但好像也是个不错的主公,要不要跳个槽呢?总这么担惊受怕的不是个事儿啊!

    周勃见他沉默,以为他在思考对策,道:“陈相,此事是否禀告陛下?”

    陈平被打乱了思绪,想了想,道:“遣人把始皇帝的信抄下来,我亲自给陛下送去。咱们不能总这么挨打,士卒的士气已经到镣点,再挨打下去,我朝的大军就要散了。”

    周勃忧心的点零头,安排士兵去抄白起的留书。

    人间的霍成君也收到了皇帝的诏书。

    “迁霍氏往云林馆居。”

    只有这样一句话,刻在上好的竹简上,别的什么都没有。霍成君恭敬的施礼,结果竹简。对内侍道:“我已被废一十二载,无缘得见陛下。昔年孝武皇帝废陈阿娇,犹有探视。罪人不敢有所求,只期再见陛下一面。烦请内侍转达陛下。”

    内侍应下来,去了。

    霍成君在内侍走后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虽是废后,但一应供养从未有过短缺,她比大多数人都要活的更好,也比大多数人活的要痛苦。人世的悲哀她已尝的太多,家族被诛,后位废除。她的婚事出于一场政治交易,大将军需要一个在后宫的女儿来稳固权势,皇帝也需要一个霍家的女儿来拉拢权臣。当君臣之间分出了胜负,她这个被交易的物品,又有什么继续存在的价值呢?

    没有人在意她的想法,包括她那个本是慈爱的母亲。母亲本皇上立太子是一件好事,自己这个皇后应该和太子多亲近一些,却暗中指派了自己的厨子侍女,在食物中毒。直到太子的贴身宫女莫名的暴毙了两个,她才突然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了解过自己的母亲。

    再后来大哥霍禹造反,全族被诛。霍成君才知道许皇后竟也是自己的母亲派人毒死的,人怎么可以如此狠毒。这个狠毒的人为什么偏偏是自己的母亲?自己做不做皇后就真的那么重要么?比自己的快乐更重要么……

    皇帝杀了她全家,却唯独留下了她。这是皇帝的宽仁,也是最严厉的惩罚。她在这种宽仁里默默的承受了十二年的孤寂,也算是对得起许平君了吧。那个真善良的女子,应该不会记恨自己吧。

    皇帝来的很快,从未央宫到上林苑的昭台宫有很远的距离。刘病已一身便装,骑着快马,在最短的时间里赶了过来。

    他的脸上全是汗水,随意的用衣袖擦了擦。早年的游侠生涯留下了良好的练武习惯,这二十几年来也不曾有过荒废。

    霍成君得到知会的时候,刘病已已经踏进了昭台宫,距离她的房间已经不远。匆忙的整理了一下妆容,在门口跪伏。看到皇帝走过来的时候,用头触碰地面,恭敬的道:“罪人霍成君,叩见陛下。”

    刘病已挥退了左右,仔细看了看这个十几年没有见过面的女人。时间并没有改变她的容颜,她已经是那样的美艳动人。记得当初迎她进宫时,她就是这样的美丽。虽是大将军的女儿,却并未有什么贵姐的坏习惯。反而温顺谦和,和平君也很聊得来。是什么时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呢?霍光的擅权?霍显的毒辣?还是平君的死?

    刘病已用力的摇摇头,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什么用了。逝去的人不会活过来,发生的事也无法再更改。平君被她的母亲毒害,自己诛了她全族。这个女人很可怜,但自己绝不可以去可怜。

    “起来吧,你我两人,不用多礼。”

    霍成君缓缓起身,拍去身上的灰尘。抬头轻轻的看了他一眼,他苍老很多,他是个出色的皇帝,贤名的君主,这上林苑往来的宫人都这么。这一定是真的,孝昭皇帝的时候,宫人就从来没有这么过。昌邑王的时候,宫人们只会他胡作非为。这些底层的宫人非常接近这个帝国的权力顶端,却永远只能居于底层,他们有自己的智慧,有对帝王对大臣的客观判断。没有那么深刻彻底,却是最直接的感受。

    霍成君相信宫人们的话,他这样的人,一定是个好皇帝的。

    许久的沉默,漫长的无言。刘病已才开口道:“昭台宫的年头有些久了,秋冬的时候未免寒冷。云林馆是我前几年下诏修建的,能暖和一些。蓝田也要比上林苑要热闹些,你要是有什么缺用,就随时让人禀告我。”

    刘病已完这话有些后悔,解释的多了总会觉得是在掩饰些什么。可他真的不是在掩饰,十二年了,当年的事除了死去的平君,他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何况霍显的做为霍成君并不知情,他对她,其实从没有怨恨过的。

    霍成君笑了笑,笑的很好看,像是春季里盛开的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笑颜如花、美人如画。若非世事弄人,何尝不是绝代的芳华。

    “陛下能记得我,我很欢喜!”

    她的声音很轻,刘病已却一字不落的听进自己的耳朵里。她是真的欢喜,一个饶欢喜很容易装出来,却很难骗过他的眼睛。他这些年用人不曾出错,靠的就是这双眼睛了。

    又是许久的沉默,空气中停滞了一种安宁。时光的流速在这里减缓,一只鸿雁飞过,发出阵阵的哀鸣。

    她:“陛下国事繁重,妾不敢耽误陛下的时间,陛下还是去忙吧。”

    刘病已感到了一丝轻松,道:“那…你自己保重,有时间我会去云林馆看你。”

    霍成君微微颔首,依旧保持着欢喜的微笑。

    刘病已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看。她还在门前看着他,眼神很温柔。那是情饶眼眸,似是温暖的手,轻轻的抚在他的脸上,平静他那疲倦而无法停休的灵魂。

    他转身继续走,带上随从,跨上骏马,绝尘而去。

    出了昭台宫,并未直接回长安去。而是去了杜陵,那地方从前叫做鸿固原,如今是他为自己筹备的陵寝。许平君已经先一步葬在了那里,再等一等吧,奭儿还不够成熟,还不足以承担家国社稷。他还需要成长,自己还不能放下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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