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五章、君儿

作品:《地府的五千年

    宫人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原上眺望长安,一如成为皇帝之前的时候,抱着他的昆吾剑,坐在干草地上,他如今也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回顾自己的从前了。

    “陛下,霍氏殡了!”

    “什么?”刘病已仓促的转过头来,不敢置信。

    宫人哽咽着拜道:“陛下…陛下出了昭台宫不久,娘…娘娘就自尽了…..”

    宫人后面的是什么,刘病已都没有听进去。满脑子都在想着霍成君自尽的事,她为什么自尽?自己的会再去看她的,她何苦、何必呢。

    仓促的跑回昭台宫,下马的动作太快,险些山脚踝。霍成君安静的躺在地上,嘴角弯着,正是她送别时的欢喜。殷红的血迹从嘴角流落到地上,透着一丝妖艳。

    他抱起她来,轻轻擦拭她的嘴角,为她收拾妆容。

    她留下了一封信,一封让刘病已不住落泪的信。

    “陛下,我记得蓝田那里除了云林馆,还有一座昆吾亭,和陛下的昆吾宝剑同名。当年陛下登基时下诏求微时剑,而群臣皆推平君为后。我本无意去争些什么,但这世上总是身不由己,我母亲谋害了许皇后,我身为女儿不能拦阻。我哥哥谋逆反叛,我身为妹妹也不能劝阻。如今想来,真是无能啊。

    陛下当年下了寻故剑的诏书,故剑是假,发妻是真。今日我只有一项请求,希望陛下将我葬在昆吾亭,我不是陛下的故剑,便去做个同名的故亭吧。陛下,可否再唤我一声君儿?君儿活的好累、好苦。”

    刘病已在昭台宫坐了整整一夜,抱着死去的霍成君,一刻也不撒手。宫人们都不敢靠近,皇帝的难过,最好还是装作不知的好。

    第二日清晨的时候,他亲自把她抱进棺里,再一次抚过她的脸庞,一滴泪水从他的眼中滑落,滴在她的额头上。伴随着这滴眼泪的,还有他挂了近三十年的昆吾剑。昆吾是周穆王罚西戎时所得,本是西戎的至宝,因战败而献与周穆王。此剑自秦时失却踪迹,武帝时由一名边郡商人进献,由刘彻赐予卫青。卫青死后此剑被其子送于戾太子刘据,刘据死后,此剑为张贺保管,等到刘病已学剑,此剑就再无离身之时。

    便让这把昆吾剑,伴她长眠于昆吾亭吧。英明的帝王荒废了一日夜的时间,没有任何一名臣子对此事有什么指责。

    帝王重情在很多时候都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自身的情感而于国家有害的,例子有很多。帝王重情的同时还能保持着英明是极少数的事情,刘病已现在就是这个极少数。

    刘奭从王皇后那里来,带着给父亲准备的羹汤。看见父亲一个人坐在宣室殿沉思,刘奭有种不出的滋味。他对生母并没有什么印象了,许平君死的时候他的年纪还太。只记得父亲一只很宠爱自己,王皇后对自己也如同亲子。

    把羹汤放到父亲的面前,心的道:“陛下,不可劳伤。”

    刘病已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心中有些安慰。失去了平君之后,他把全部的感情都寄托到了这个儿子身上。

    “奭儿,今日读了什么书?”

    “今日读了吕览,邴相为我解了很多疑惑。”

    刘病已点点头,道:“很好,邴相是个有本事的,要好好和他学习。”

    刘奭应下话来,又问道:“陛下,霍皇后…”

    他没有再下去,他不知道应该怎么问,身为人子不太好过问父亲的私事。

    刘病已知道他想问什么,缓缓道:“她是个可怜的人,对你和你母亲,从来没什么歪心思。只是受了她娘的拖累,为父其实也很为难。”

    刘奭觉得自己可以理解父亲口中所的为难,恩仇爱恨,实在不是一件非黑即白的事情。

    “父亲对霍皇后有情么?”

    刘病已稍稍顿了顿,才道:“我不是草木,无情是假的,只是在遇见她之前,你母亲就已经把我的一颗心占满了。”

    “母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病已往后靠了靠,目光有些悠远,他在回忆和许平君一同走过的日子,那日子短暂却充满了幸福。

    “她是个很普通的人,是为父永远挚爱的人。”

    刘奭一辈子都没能理解刘病已此刻的感觉,也很少有人能够真的理解刘病已的感觉。爱一个人本就是一件不易的事,能够爱一辈子,多难啊!

    我们这些阎君也大多无法理解,老七大概能够理解一些吧,他现在总是去栗姬那里喝酒,栗姬带着刘荣开了一间酒馆,每日卖出去的酒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被老七买走的。

    老六有些低落,他似乎想起了一些自己的过去。失去是一种痛苦,不得何尝不也是一种痛苦。他的故事我有听过一些,大概是深爱一个女子,却求而不得吧。

    霍成君被送下来的时候,有些茫然,她有想过死后会有魂魄的存在,却不曾想过地府看起来会和人间那么像。

    阡陌道路,鸡犬相闻。飞鸟走兽,水光粼粼。姬旦审了她的一生,只有中上的考功,阴寿尽后转世。她没有什么过错,和许平君的功其实相差不大,只是不能阻止母亲,险些误害太子,使她的考功有所折损。

    霍成君倒是很乐意接受这样的审决,她谁都不太相见,只想一个鬼独自生活一段时间。生前总是羞愧于母亲哥哥的罪过,如今一死了之,应该可以偿还一些了吧。

    霍成君没能躲过许平君。许平君总是在望乡台回望,正好看到了刘病已给霍成君送到棺里画面,也听到了他对刘奭的话。

    从阎君那里得到霍成君的地址,当就寻了过去。

    霍成君买了一座建在忘川河畔的院落,刘病已给了她很丰厚的陪葬,她却只留下了很少的一点,还有那把跟她一起下来的昆吾剑。其他的财货都散了出去,她虽是富贵人家的姐,却从不娇生惯养的。

    许平君隔着很远,就能看到她抱着剑坐在河畔上,鞋子放在身侧,光着一双脚在河水上空晃啊晃。嘴里哼着一首悠长的曲调,许平君在远处仔细听了听,那是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

    许平君轻轻走到霍成君的背后,伸出双手,从后面抱住她。

    霍成君受到惊吓,匆忙之间想要拔出昆吾剑。却看到一双女子的手,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成君,是我。”

    霍成君先是呆在原地,随即又动了动昆吾剑,想要藏起来,却不知该藏在哪里。

    许平君笑道:“我知道是他给你的,不会和你抢的!”

    霍成君转过身,穿好鞋子,才道:“平君,我有愧于你。”

    “不是你的错”许平君拉着她的双手,话语真诚,道:“人间的事瞒的住人,却瞒不住鬼魂。我在望乡台上看过了后面的所有事,心里都清楚。成君,苦了你了…”

    霍成君笑了,笑的很轻松,很欢喜。

    世人都道她和许平君势如水火,难以共存。却没人知道她们两个本就是很好的朋友啊,都是不满二十岁的年纪,一个出身贫寒,乖巧懂事,一个虽是千金,却缺乏关爱,心谨慎。

    这样的两个凑到一起,怎么能不成为朋友呢?后宫本该是尔虞我诈的地方,但对于她们两个来,却只是房子大了一些,空旷了一些,人多了一些而已。

    霍成君放下了许多的心事,和许平君有有笑。

    霍光并没有去看自己的女儿,他不是不想见她,也不是不关心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送她进宫是自己的主意,霍显谋害许皇后,也是自己强行压下去的。女儿的悲剧差不多都是他这个父亲亲手造成的,他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去见她。

    人间的烦恼太多,多到生的时候得不到解脱。死后能够得到解脱的也终究是少数,世人碌碌,鬼也碌碌,几个能大彻大悟呢?

    神仙都会有神仙的烦恼,谁能逃得掉呢?

    如果这世上的一切是一场大梦,那什么时候才是梦醒呢?活着是梦?那死了呢?

    生生死死本就是一场永无止境的轮回,这轮回的意义,又在于哪里。

    谁懂?谁不懂?

    刘邦大概是绝不会懂的,他不是个重情的人,也不是个淡然的鬼。嬴政的信让他感到了深深的耻辱,什么叫你当皇帝的时候,我是个民,什么叫你做阎君了,我还是个民。

    好歹也是开国的帝王,给点尊重行不行,我不就是错了一句话么,至于报复的这么狠么!

    刘邦决定去修行了,草场的地盘全丢了又能怎么样,在地府,做阎君才是真正的老大啊!

    神仙诶!一定很爽吧。

    嬴政得到了这样的消息,没止住笑,含在嘴里的酒吐了一地。刘邦想的太简单了,神仙什么时候是修就能修来的。他那副流氓的脾气不改,只怕永远都成不了神仙,更不要做阎君了。

    霍成君在汉朝的阵营里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皇后嘛,这些年已经废了不少了,不算什么大事儿!

    人间又更换了新的年号“甘露”。

    这是刘病已的第六个年号了,他似乎有和他曾祖父同样的爱好,总是在更换年号。

    看了看案头,多了一份申请,是刘弗陵写的。这孩子竟想去投胎了,投胎也好,忘记前尘本来就是地府所提倡的。之所以设立阴寿,也不过是为了便于统计排队而已。

    批准了他的申请,安排他往一方富户家中投胎,他母亲钩弋夫人就是这户的儿媳。他们还有一段母子的因果没有了结,大概还会有两世的联系。

    这也不错,他不是一直很想去见他娘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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