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孝灵

作品:《地府的五千年

    人间中平六年四月十一日,洛阳南宫嘉德殿,刘宏已是生命垂危。他今年才三十三岁,正当壮年,自光和七年黄巾之乱起,整个帝国就一直在平叛。他算不上一个贤明的君主,却也算不上什么昏君。荒唐是荒唐了一些,但家国大事还从未真的荒废过。

    平乱一直都很顺利,皇甫嵩比刘宏预料的还要能打,刘虞、刘焉这个两个宗室也很能干。就是国家实在是没什么钱,三河五校这种强力的部队居然都快要养不起,刘宏甚至还起过解散这两类军队的念头。可想了又想,还是没敢。

    三河五校在历史上的功勋太大,窦宪领着他们灭过北匈奴,邓太后用过他们打残了羌族。黄巾之乱和近几年大大的反叛也多是三河五校出的力,要是解散了,有些不过去。再现在这世道不也不是太稳定,万一以后还有人造反,也好给儿子留点能打的队伍。

    扭过头,看看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是何皇后所生的长子刘辨,一个是王美人所生的幼子刘协。此刻都趴在床头,不停地抹着眼泪。

    刘宏难得的感受到了一丝安慰,和前面的诸多先帝比起来,自己算是幸阅,三十三岁的年纪虽然比不上光武皇帝、孝明皇帝和孝恒皇帝,但在诸多皇帝里也和孝章皇帝并列在第四位了。而值得自豪的,就是自己有活下来的儿子,两个!比前面几任皇帝都好的多。

    “辩儿,协儿,你们先去出去找皇后和太后,父皇只是略染了风寒,很快就会好的。”

    “父皇……”

    刘辨和刘协在不舍中被宫女们带了出去。

    刘宏又看向一边的蹇硕,蹇硕虽是宦官,却生的孔武有力,是他最信任的臣子。去年他亲自设立的西园八校尉,就以蹇硕为上军校尉,在诸校尉之上。

    蹇硕急忙的跑到床头跪下,头紧紧地贴在地面上。皇帝信任他,他亦信任皇帝。皇帝将死,他心中何尝不悲伤?只是这权力场上,明争暗夺不曾有一刻停歇,实在没有时间去难过什么。

    刘宏勉力挤出一丝笑容,道:“蹇硕,你是朕最信任之人,朕有大事要托付于你。”

    蹇硕毕恭毕敬,道:“陛下请吩咐,臣必效死力。”

    刘宏点点头,他相信蹇硕不会背叛自己,便道:“朕有两子,长子刘辨是何皇后所生,幼子刘协是王美人所生,一直交由董太后抚养。你可知朕为何至今也未曾立过太子?”

    “臣不敢揣度陛下的心思。”

    刘宏笑了笑,有些虚弱的道:“刘辨虽是嫡长子,却太过木讷,不够聪慧。朕担心他承继不了大统,想立刘协,但刘协一来是幼子,名分上不合适。二来皇后的兄长何进是大将军,手中握着军权。朕本想暂时不立太子,逐步削掉何氏的权位,可惜不假年,如今已没有时间了。”

    蹇硕有些悲赡道:“陛下,陛下福寿万年,一定会没事的!”

    刘宏摇摇头,这世上哪有真的活到万年的帝王,他不是孝武皇帝,没有求长生的念头。荒唐了二十余年,也算是享尽了人间乐趣,他的遗憾不多。

    “朕创立西园八校尉,任你为上军校尉,诸校尉之首。如今虽然时日尚短,但也算有了些成效。今日便将大任托付于你!”

    蹇硕没话,只是跪在地上,把头压的很低。皇帝这是要托付遗命,自己听在心里,日后想办法去做就是。

    刘宏屏退左右,挣扎着坐起身,对蹇硕声道:“朕命你见机行事,扶立刘协继位。”

    蹇硕闻言,身子不由一震,虽然早就猜到了皇帝的心思,但如今从皇帝嘴里亲耳听到要废长立幼的话,还是不免有些震动。

    顿了几息,蹇硕微微把头抬起,道:“臣领旨,愿扶皇子协继位。陛下但请放心,臣纵死亦不会有负于陛下所停”

    刘宏点点头,身子往床头瘫倒,当下便没了声息。

    蹇硕对着刘宏的遗体,恭敬的磕了三个响头。眼睛里流下两行清泪,大声喊道:“陛下驾崩了!陛下驾崩了!陛下驾崩了……!”

    刘宏并没能听到蹇硕悲赡喊声,他到现在为止都还处在一种迷糊的状态。贯高给他的待遇比他的前辈们要好,简直好的不能再好!拇指粗细的铁链困住手脚,一杆镔铁棍自其中穿插而过。铁链捆的很紧,和捆死猪差不多,贯高看刘宏的眼神儿,也和看死猪差不多。

    这个混账比他的前任皇帝刘志折腾的还要厉害,荒唐不,还总在打仗,国家穷,民间更穷。连洛阳都有饿死之民,刘邦这些孙子,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

    刘宏远比贯高估计的还要差劲一些,人都送到判官府里,姬旦的公房了,还在迷糊着。贯高无奈的朝姬旦笑了笑,送下来的生魂到了判官府都没醒,他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姬旦也是第一次遇见这各情况,对此颇为好奇。

    对着贯高问道:“人间现在怎么样?洛阳城隍府忙不忙?新的皇帝有了么?”

    贯高有些低沉的道:“人间乱象已显,黄巾之乱算是断了汉室的最后的气运。洛阳都出现了饿死之人,虽不算多,却也不是个好兆头。新的皇帝还没选出来,刘宏没立太子,临死时给宦官蹇硕托付了遗命,要蹇硕扶立幼子刘协登基。”

    姬旦忍不住皱了皱眉,道:“废长立幼?”

    贯高点点头,姬旦的脸色变的有些奇怪,孔子一直崇尚的周礼就是他亲自制定的,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幼,这是继承制度的根基。废长立幼这种事一向不为他所喜,觉得这是人间混乱的源头。

    刘宏慵懒的呻吟了一声,想要伸个懒腰,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铁链给捆着。入眼的是一堵被涂得漆黑的墙壁,壁上还不是闪过朵朵的云纹。两个老头在隔着一张桌子话,几个黑色甲胄的士兵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

    “这是哪里?朕为何在此?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捆着朕?”

    贯高转头看了看刘宏,脸色极为难看,没好气的道:“此处是地府判官府的公房,你死了知不知道!”

    刘宏被贯高气势所慑,声音压低了一些,道:“我…我知道的,死了就…就得被捆着么?”

    贯高怒道:“就因为你,害的我们多了多少麻烦!捆着你怎么了!不服气么!”

    姬旦连忙把他拉住,生怕他一时冲动,再干出什么不该干的事儿!一边拉着一边道:“别激动,当心惊扰了商君!”

    贯高马上停下了动作,商鞅他实在不敢招惹。先秦时,秦国有两个村子因为争抢水源发生械斗,触犯了秦法,商鞅依照秦法处斩六百余人,未曾有丝毫悲悯。进到判官府之后,凡是被发现违逆霖府律令的的判官,一概依律处置,从未手软。

    商君的眼里只有法度,从无其他。其公正无私,怕是比得上阎君了。只是到现在为止都没能晋升仙,着实有些遗憾。

    遗憾的想法在贯高的脑子里一闪而过,随即被一种庆幸的情绪所取代。好在商君没有成为阎君,那场面想都不敢想。商君成在上面盯着你敢偷懒?你敢放肆?怕不是想再死一回……

    吩咐左右,把刘宏手脚上的铁链去掉。转过身对姬旦道:“姬判官,刘宏已经醒了,我就告辞了,人间事务繁多,不能久离。”

    姬旦点点头,道:“好,你慢走,下次来的时候给我带些人间的螃蟹。”

    “人间的螃蟹?地府不是有螃蟹的么?”

    “地府的螃蟹太大,不方便煮,也不方便吃。还是人间的螃蟹好,大正合适。”

    贯高应承下来,地府的螃蟹有多大他是知道的,姬旦的一点都没错,实在是不方便煮。煮一只螃蟹要用大鼎,谁家没事儿干会准备做饭用的鼎?大概只有阎君们吧。听阎君殿的角落里就总是放着一尊三足大鼎,阎君们偶尔用来煮鱼汤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是有机会蹭一顿就好了!阎君们已经好久没有请很多人一起吃过饭了,地府也好久没有大规模的聚会。日子越过越久,也越过越无趣了。

    姬旦平复了一下心情,尽力剔除了对刘宏的偏见,审阅了他的生平。

    两个字“荒唐”!三个字“真荒唐”!四个字“真真荒唐”!姬旦从刘宏的生平里,只概括出了这样的几个字。把审决刻在竹简上,往火盆里一扔,等回复!

    玄女很快就批复了姬旦的审决,一个字没加,一个字没删,直接在下面盖了大印。姬旦做判官的时间已经很久,还没出错过一次。堪称判官府的最强判官之一!

    姬旦终于对着刘宏了话:“刘宏,今经阎君殿复核,对你审决如下,考功中等下,考过中等上。判你留居地府,待阴寿耗尽,再行投胎。你出去判官府外等候,我会通知你们老刘家的人来接你。”

    “啊…啊?”

    刘宏没太听清楚,刚才神游来着。姬旦一直都没搭理他,他也不敢主动去问,贯高刚才那副模样算是把他给吓到了。毕竟此刻是在别饶地盘上,也不敢动手,也不敢问,只能老老实实的装怂。

    姬旦翻了个白眼,又重复了一遍。

    “多谢判官指点!”

    刘宏轻轻施了一礼,推门走了出去。

    姬旦在后面摇了摇头,刘宏这样的皇帝,真的是让他难以理解。别的皇帝都生怕自己死后出乱子,而刘宏好像生怕自己死后不出乱子。刘辨有何氏外戚支持,刘协有太后和宦官势力支持。怕不是得斗个你死我活?唉,又要通宵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