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鸟

作品:《地府的五千年

    司马师从判官府走出来的时候,气有些阴沉。厚重的云彩积压在空中,堆出浓浓的黑灰色。

    这像极了司马师此刻的心情,沉重,担忧。人间的事还并未完全清晰,帝都之中还有不少忠于曹魏皇室的臣子。曹髦年纪虽轻,却是个聪明的皇帝,与当年的刘协相比,手中也有更多的底牌。弟弟司马昭能否稳住朝局,司马氏将来的发展,都让他放心不下。

    抬头看了看空,已经开始下起了雨。云很重,雨却很轻,像极了江南的绵绵细雨。他没去过江南,那是东吴的地盘,他很想去一次江南,但已经没有机会了。江南的雨,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判官已经通知了他父亲司马懿,只是路程有些远,大概要两三才能到。

    临出来的时候,判官还塞了一张很大的白纸给他,纸上有地府的大概地图、阎君城的详细地图,还有新鬼死下来之后的注意事项。这东西算是地府对于新鬼的体贴,是判官府新研究出来的。

    在图上看了看,确认了少府的位置。司马师还需要在阎君城里等待两到三,身上总得有些钱财才好。

    地府的少府,起来还是范蠡在任的时候所建。主管地府的财政事务,当下由张良来负责。起来职责很大,职权也很重,但实际上,每做的最多的都是给新鬼提钱。

    人间那么大,每死下来的鬼无数,绝大多数从判官府出来的鬼,都需要取些陪葬来用。因此少府这里,总是鬼来鬼往,一直都排着长长的队。

    等到司马师的时候,月亮已经上了中,办事的鬼卒头也不抬的问道:“什么名字?是全部提出去,还是先取一部分?”

    “我叫司马师,先取一部分支用。”

    鬼卒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在案上的一堆竹简里翻了又翻,许久才道:“司马师,你在人间还没有下葬,故此陪葬品还没有下来。你在地府里有亲戚没有,要不你写信问问,从别人那先支取些?”

    “也好,只是我眼下没有刀笔火种,不知能否从贵府借取?”

    鬼卒递给他一根竹简,又给他一把刻刀,道:“你先在一旁写好,然后交给我,我们会代你发信过去,如果对方同意,那就从对方的陪葬中给你支用。”

    司马师点点头,道:“多谢差官。”

    地府有什么亲戚?司马氏也算望族,亲戚当然多的是,最亲的自然是自己的父母。司马师没有丝毫迟疑,拿起刀,在竹简上刻下了父亲的名字。

    地府的传信效率让司马师目瞪口呆,虽从判官府给的介绍上已经了解霖府的通信方式,但当真正看到的时候,依旧难免震撼。人间如果有如此便捷的方式,又何愁下不定。

    司马懿的回复也很快,不过却是由张春华代笔。儿子死下来了,甭管夫妻是否和睦,立场如何对立,都该暂时放下争执,抓紧时间去接儿子才是正经事。

    判官府的传信到了司马懿手里的时候,张春华就在他身边。等到他看完了书信,张春华已经备好了马车。赶车的自然是司马懿,张春华自然不会去做车夫。哪有女子赶车的道理,有些事本就该由男子来做。

    少府的鬼差收到了司马懿的回信,又让司马师看了看内容。道:“回信了,所有的陪葬品都可以由你支用,你看看你需要多少。”

    司马师想了想,道:“只需在阎君城三日之用,我不知地府物价如何,还请差官帮忙定夺。”

    “嗯,三日啊,地府的东西大多都很便宜,单吃住的话用不了多少钱。不过你才死下来,应该多转转,先支用五百地府钱好了,足够你用了。”

    “那就五百,劳烦差官了。”

    五百地府钱揣进怀里,司马师觉得安全了不少。人未必会害怕一个陌生的环境,但一定会害怕身上没有可以支用的钱财。钱财有时候就是安全感的代名词,钱财足够,没有什么去不得的地方。

    从少府走出来,街道上灯火通明。阎君城的夜生活比人间的洛阳还要多彩许多,商贩们各自在街道两侧摆好摊位,做着自己的生意。

    司马师看到许多眼熟的吃食,还有许多在人间未见过的东西。死后的世界,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新奇,人间就从未有过这等兴盛的时候。

    随便寻了一个还在营业的酒馆,被伙计迎到座位上。酒馆里有许多的的客人,各自聊着生活中的长短,倒也颇为热闹。

    伙计带着笑脸问道:“客人,你看你要用些什么酒菜?”

    司马师敲了敲桌子,道:“我才刚刚死下来,不知道地府都有什么吃食,你给我推荐几样可好?”

    伙计来了精神,道:“那客人可得好好尝尝人间吃不到的,牛肉怎么都得来上一盘,一斤重的螃蟹也该来一只的,再来一坛杜康家的好酒,管叫您吃得开心!”

    “地府可以吃牛肉?”司马师有些疑惑,人间的牛要比最底层的奴仆还要昂贵,官府更是命令不准宰杀,但有老死病死之牛,都要上报官府,葬进土里去,而不是端上餐桌。

    伙计的笑意更浓了几分,道:“人间那是耕牛不够,吃一头少一头。地府可没这个烦恼,地府这什么都长得快,不止庄稼,牲畜也是,您就放心的吃,想吃多少都有!”

    司马师一拍桌子,豪气道:“那给我来两斤!螃蟹也来俩,你的那个杜康家的酒,也给我来一坛!”

    “好嘞!客人您稍等,这就给您准备!”

    酒馆上材速度比司马师预计的还要快一些,不过半刻钟,伙计已经把他的酒菜摆到桌上,还附赠了一碟青菜。红红的牛肉装在一个大碗里,两只螃蟹各自占了一个盘子。

    拍开酒坛的泥封,一股酒香迎面而来,倒进杯子里,可以看清杯底的颜色。地府的酒似乎也要比人间的更为美味许多,饮入腹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有多久没有这个样子,一个人,没有丝毫目的的喝过一杯酒了呢?司马师想了很久,都没能想到这个时间有多长。

    在人间的时候,位高权重,有的是人希望和他一起喝酒。他也常常和许多人喝酒,只是每一次都带有强烈的目的性。而许多个深夜,或是和弟弟司马昭对饮,或是自己在房中独酌,也都止不住心思,不知不觉的去思考那些权势所带来的种种烦恼。

    人间种种,一死成空。走出判官公房的时候,判官所的这句话,当真是至理名言。那些争斗,那些恩怨,无论是想与不想,终究都随着一死而化作镜花水月,不复存在。

    喝光了酒,吃完螃蟹,又把牛肉填到肚子里。司马师在伙计惊讶的目光里结了账,才只花费了五个地府钱,当真是便夷很。

    司马懿在张春华的催促里,鞭打着赶车的马匹,马儿已经跑了很久,实在有些跑不动。

    往后白了张春华一眼,道:“马已经跑得累了,你催也没有,左右已经到了阎君城,何必焦急。你先给师儿写封信,问问他在哪里,也让马儿休息休息,攒攒力气。”

    “就你的有道理,若非你这老物太过拖拉,作夜就能进城来的。”

    司马懿没有理会她,而是径自停下马车,又把绑在车辕上的袋子解下来,拿青草去喂马。

    张春华写好信件,扔进车厢中的火盆里。这才从车上下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在车里坐了这么久,也是累得很。

    “老物,人间的局势你怎么看?昭儿能不能稳住朝局?”

    司马懿头也不抬的道:“问题不大,昭儿虽不如师儿,却也较其他人聪慧。加上我和师儿留给他的积累,曹氏已经回无力。”

    张春华看了看他,有些担忧道:“若是司马氏代魏自立,必将与蜀汉、东吴成为死敌,草场上,将无你立身之地。你何以自处?”

    司马懿笑了笑,问道:“你是在担心我?”

    “哼,我只是担心两个儿子,谁管你这老物的死活。汉室在地府底蕴深厚,孝文皇帝已成阎君,一旦被汉室针对,我看不出你有什么脱身的办法。”

    “你得对,我的确没什么办法。如今城池是汉室出钱出人建的,若没暗中埋下地道,布好钉子,我是不信的。城中的将士都是汉军,官员也大多是汉臣,若是汉室对我下手,我只能从草场退出来,放下所有野心,安心的等候投胎。”

    张春华眯了眯眼睛,司马懿会这么干?在人间做了一辈子的夫妻,还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个男人?若被曹操强征之前的司马懿,有几分做隐士的心思,那么被征辟之后,那几分心思便已如烟云般消散,再不见一丝痕迹。

    他一定有别的主意!这些事是否要报到长安去?汉室的皇帝会如何处理?又会不会牵连到师儿和昭儿?

    张春华感受到了许久不曾感受过的纠结,不是人间种种、一死成空的么?为什么她还是感受不到解脱的滋味。

    抬头看一看今日的空,没什么云彩,蓝蓝的,几只鸟儿在自由自在的飞。朝着遥远的方向,不知休息,也不知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