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请降

作品:《地府的五千年

    一夜的寂静,静的让人害怕。一种恐慌的情绪在汉军的大营里蔓延,当愤怒到了尽头,便会露出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国破家亡,国与家总是会联系到一起。国已经没了,家还会有么?

    人最恐惧的东西,就是面对一种未知。未知没办法给人带来什么安全感,相反的,它只能给人带来许多的负面情绪。皇帝已经出降,一切都没有了,为之奋斗,为之努力的东西,都没有了。未来应该去向哪里?没有人知道。

    姜维也不知道,他很想给将士们一个承诺,但他根本给不出。他是大将军不假,可国都没了,他又算得上什么大将军。他连自己的明天都无法预料,又如何去给别人承诺。

    大营中的所有人,都默契的保持了安静,可怕的安静。到了黑夜离去的时候,这种安静也没有散去。一切都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或者说唯一的区别,就是没什么人说话。

    米粥和馒头被放在营帐的桌案上,还散发着刚出锅的热气。看见馒头,姜维又想起诸葛亮来。这些年他坚持北伐,不就是为了继承武侯的遗志。而今大业未成,反而国破,死后何以面见武侯也?

    米粥没有动,馒头也没有动,姜维已不在帐里,他在马上。马上除了他,还有他的官印,还有此处汉军的名册,还有一卷装在他怀里的降表。

    很多士兵挤在大营门前,拿手紧紧握着腰间的刀与剑,他们的脸上都流着泪水,却不发一言。人与人,是不能比谁更苦一些的,因为越比较就会越苦涩。同样的,人永远都没办法说自己是心里最苦的那个,因为这世上总有更苦一些的人。

    有人苦就有人甜,有人难过就有人欣喜。这世上的悲欢,从来都不是能够感同身受的事物,也从来不会有感同身受的人。一个人若是说他知晓你心中的苦涩,那他一定是在骗你。

    钟会并没有像一个胜利者一样,坐在房间里,等着姜维过来叩拜。而是全身甲胄,带着亲卫,站在城门外迎候。姜维是老将,是名将,即便是在魏国,也是值得尊敬的敌人。

    而且同为领兵的将军,他们其实是一类人。单以征战沙场来论,姜维还算得上是钟会的前辈。后辈面对前辈,即便钟会是胜利者,也不敢有什么怠慢的地方。

    姜维下马之后,没有片刻的犹豫,便单膝跪地,奉出降表。道:“汉大将军姜维,奉皇帝诏,向将军请降。”

    钟会也没有犹豫,第一时间走上前,把住他的双臂,将他扶起来,道:“大将军不必如此,刘禅昏庸,有将军而不能用,该有此败局,非将军之罪也。”

    “唉,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姜维任凭将军处置,只忘将军善待我军士卒。”

    “大将军放心,我必安排妥当,还请入城,城中已备好酒宴。”

    酒还是要喝的,菜也是要吃的。降将要有降将的觉悟,就当是为了营中的十几万汉军,姜维也得吃这一顿酒宴。

    酒菜很丰盛,甚至还有歌女舞女。魏国的歌舞与蜀中有一些细微的区别,时隔几十年,再听到看到,姜维表现的颇有感触。

    酒过三巡,钟会放下酒杯,说道:“我闻将军本是我魏国天水人氏,曾经还做过参军,不知因何故,竟投了蜀汉任职?”

    听他提起旧事,姜维微微叹气,道:“当年诸葛武侯兵出祁山,正逢我随天水太守马遵在各地巡查。马遵知汉军来袭,猜忌我等心有异心,故弃我等而去。将天水城门紧闭,不放我等入城,我无奈之下,只得去冀县躲避,却不想冀县也不肯放我进城。而后我深陷汉军之中,蒙诸葛武侯赏识,留了一条性命,从此归汉。”

    钟会不胜唏嘘,似姜维这般人物,本该是曹魏英才,却因一郡太守之猜疑,成了难缠的对手。当初那名太守,真是罪莫大焉。

    “将军,马遵在那之后,已经受了重惩,也算是为将军出了一口气。而今将军应天命归降,也算是再归故国,日后有闲暇,还可去天水走走。”

    “降将怎敢有此奢求,实不相瞒,我本存死战之心,纵不能复国,也算换了诸葛武侯的恩情。只是不忍麾下士卒平白跟我丢了性命,又闻将军仁义,故此来降。若是邓艾在此,我必与之不死不休。”

    钟会连忙摆手,说道:“邓士载文武双全,也是用兵高手,将军何以如此仇视?”

    姜维一拍桌子,说道:“邓艾如何能同将军相比,将军出身名门,钟太傅之名天下皆闻,用兵堂堂正正,仁义无双。邓艾不过南阳一个放牛娃,何敢言兵,若非诸葛瞻无能,岂能叫他一战功成。赖天之幸也,何如将军。”

    钟会正想谦逊几句,姜维却不待他开口,又接着说道:“此战若非将军用兵,如何能牵制我大军在此,不得回援成都。若无将军,我大军返回,邓艾必成我阶下之囚。灭国建功,将军当居第一,姜维心服口服。若是邓艾,死亦不服。”

    “将军想来是喝多了,不妨先去客房休息片刻,喝碗醒酒汤。待将军清醒,再与将军商议如何安置汉军。”

    钟会拍了拍手,几名士卒走进,搀扶起姜维和他带来的一众人等,送去客房休息。

    客房很大,很明亮,床也很舒服。可姜维却像是扎到了刺一样,在魏军离开房间的片刻从床上弹起。悄声走到窗边,听着窗外的动静,哪里有一点醉意。

    不得不佩服钟会的气度,一个院子,几间客房,没有一个魏军在此监视,也没有把姜维和属下分开安置。

    廖化轻轻推开了房门,见姜维站在窗边,小声说道:“大将军,今日为何对钟会如此恭维?”

    姜维快步走到门前,将房门关好,解释道:“我观钟会,心大志迂,在事纵恣,不是为下之道。料起必有其他心思,故以邓艾试之,他虽未多言,却面有喜色。若是借钟会以除邓艾,再劝起据蜀地而自立,则我汉室基业可复,日月可正矣。”

    “啊,将军竟然还有这等心思,真是我大汉之幸也。”

    “廖将军,今夜钟会必然寻我,商议大军安置之事,我便向其进言,由将军与张翼将军先行回营,控制大军,免生哗变。将军可借机往成都去,务必寻到陛下,将我密折上奏。”

    廖化抱拳道:“将军放心,末将必不辱使命。”

    姜维点点头,取来桌上笔墨,在里衣上撕下来一块白布,写道:

    “臣姜维启奏陛下,前时邓艾偷渡阴平,兵临成都,朝中有奸臣畏死,劝陛下出降。以致社稷倾覆,日月无明。陛下受此耻辱,臣之过也。

    臣已遵陛下诏令,降于钟会,权做一时之计也。今臣已有所谋划,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廖化将姜维的密奏小心收好,说道:“将军所行之策,风险不小,还望将军保重。”

    “放心便是,能否复国,只看此计了。诸事交待已毕,还请将军早些回房去,以免钟会来访,生出疑心。”

    廖化对着姜维,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头也不回,走出了屋门。

    姜维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恍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到了最后,还是要交给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