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作品:《心肝

    .

    因为今天并不是节假日,儿童游乐场里面人并不多,华丽的旋转木马亮着五颜六色的灯,兀自高高低低绕着圈,有个大人带着孩子坐在其中一匹木马上,轻快活泼的音乐声中,一大一小脸上都笑嘻嘻的。

    场边辛甘亦在笑,神色平静,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

    这么久的时间,足够她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郑安桐还是她爸爸世交好友的时候,她其实很喜欢这个笑起来十分好看的英俊叔叔,每次他来,妈妈的心情都格外好,妈妈心情好了爸爸很开心,她也开心。

    那个时候郑安桐还不知道她是他的亲生女儿,辛云华也还是宋太太,宋家还没有人敢当面骂她野种。

    那年生日如今她唯一记得的一年生日,她由爸爸妈妈带着去游乐园玩,那么小她就已经那么固执,喜欢转一圈就会回到原地的旋转木马,在上面坐了一整天,爸爸妈妈那时候还多么年轻啊,手挽手一起站在那里等她,她的木马转到他们前面,他们一齐笑着向她挥手。

    后来郑翩然也带她来过一次,陪她站在场外几个小时,她冷冷看着空空旋转的木马,他静静看着她。

    临走时候,他带沉默了一整天的她爬上游乐场最高的童话城堡,坐在一扇窗口后面,他远远的指那旋转木马给她看,说:在意的东西,要站得高高的、远远的看着,才能不让任何人发现你重视它。

    从此辛甘再不坐木马。

    但今天她特意来,一定要坐一次。

    这是她关于童年与幸福唯一的理解,她想带它体会一次。

    呜呜呜

    一旁的哭声像回应她的想法一般,辛甘狠狠的打了个寒颤。

    低头看去,是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剪着西瓜太郎头,双手双脚抱在他妈妈腿上,像只小树熊一样,年轻的妈妈涨红了脸,一脚拖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从辛甘身边走过。

    小男孩呜哇呜哇的哭:我口渴呜呜呜呜妈妈我口渴

    喝水妈妈气冲冲的递过宝蓝色的宝宝喝水杯。

    小男孩哇哇大哭:不喝水我要喝可乐

    不行一天最多只能喝一杯可乐爸爸说好的规定你忘了吗

    那爸爸还规定说不能逃学呢为什么还跟老师说谎把我带出来玩

    是你昨天苦苦哀求我的年轻妈妈大吼,显然被儿子恩将仇报的无赖行为给气疯了。

    小男孩把鼻涕眼泪全擦她裤子上,那我再苦苦哀求你嘛给我买可乐喝嘛妈妈~

    年轻的妈妈气的浑身发抖,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拖着小无赖走。

    辛甘在一旁看着这对母子,忍俊不禁,接着心里却觉得有些惋惜为什么不满足他的要求呢多喝可乐又怎样呢不听话又怎样如果是她的孩子,要杀人她都帮着点火。

    在游乐场耽搁了时间,回去时已经七点多了,屋子里静悄悄的,辛甘以为郑翩然在楼上,经过饭厅时却吓了一跳他坐在那里,正静静等她。

    陈伯向身后打了个手势,下人们立刻上菜开饭。

    青菜海参汤。陈伯端来漂亮的汤盅,放在她手边,笑眯眯的说,孕妇吃海参对孩子皮肤好。

    辛甘手中筷子一住,默默无言。

    郑翩然抬眼,冷冷说了句:明天起你放假。

    谢谢少爷,我想回老家很久了。陈伯好像从来就没有一点拿人薪水的自觉。

    郑翩然黑了脸,及时又加了一句:一周时间。

    陈伯恭敬点头,怎么还是不开除我呢的惋惜表情。

    他们说话时辛甘默默喝了两口汤,然后饭厅就安静下来了,陈伯带着所有人退了下去,郑翩然在她对面慢慢用着餐。

    他很平常,并没有问,她却觉得似乎应该解释一下:今天医院的仪器坏了,所以

    谎才撒了一半,又觉实在幼稚,那是他名下的私人医院,怎么可能瞒得了他呢

    我明天去。你放心。

    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他低头慢慢喝着汤,平静的说,你下得了狠心,尽管去。

    辛甘扒着饭,怔了怔,不争气的掉下眼泪来。

    郑翩然放下碗筷,静静看着她,太过安静的夜晚,对面流泪吃饭的她,使得他心头前所未有的闷,像有什么终于按耐不住,终于破土而出。

    陈遇白说的一点没错,他们这样藐视世间一切常规伦理的男人,早晚要有报应,安小离就是陈遇白的报应,而他的报应,则是眼前这个一面无声掉泪一面还假装专心扒饭的女人。

    忍无可忍,他起身抽走她手里的筷子。

    你闹够了没有他恨声问。

    她手里没有了筷子,空握成拳,抬头脸上泪痕一片。

    翩然,你不会是个好爸爸,这才是我没有理由生下它的原因。你不在乎血缘、延续、家庭,你把感情当做不必要的累赘,有郑安桐和我对你来说已经是足够的折磨和负担了,你一点也不想再多一个孩子,哪怕是我为你生的她说了第一句就已经哽咽,整篇话说完,泣不成声。

    郑翩然讨厌死这个还未出生就让她情绪变得如此脆弱的小东西了。

    他伸手,握住她紧捏的拳,强硬的掰开来,十指相扣,他说:如果不是你生的,你觉得我会留它到现在吗

    辛甘泪眼模糊中异常坚定的摇头,又哭:可是这不够啊

    那你想要什么

    我希望你爱它,就像,她哽咽了一声,声音低了下去:就像爱我一样。

    是的,她一直知道这个叫做郑翩然的男人爱她。小的时候他跟着郑安桐来宋家做客,她请他吃糖,两人一下午安安静静吃完一整盒,郑安桐见后惊讶万分,因为郑翩然那时虽然还只是少年,却已经铁血到连糖醋排骨都不愿意尝。

    后来她的身世被揭露,辛云华逼未果,果断抛下她另嫁,辛甘多少次徒步从市区走到郑家老宅找妈妈,每一次都是郑翩然亲自将她送回来,马术比赛摔裂脚踝那次都未例外。

    更不用说再后来,即便她总以各种各样无情揣测加诸于他,使得一时得过且过,但在她心里,她一直是知道的,这个叫做郑翩然的男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纯粹无暇爱着她的人。

    她说完那句就像爱我一样,便单手遮了眼,轻声的哭。

    郑翩然虽仍然是那万年不变的冷静表情,扣着她的手,掌心却变得热而潮湿。

    他站了起来,走到了她身边,从椅子后,伸手环住了她。

    因为那是你为我生的孩子,所以我说服自己容许它存在,我一定让它过得很好如果是个男孩子,我教他一切生存的本领,在这个世上他想呼风唤雨还是逍遥一生,我都许他如愿;如果是个女孩子的话,我保证她一生无忧,幸福快乐。他轻拥着她,在她耳边一句一句的说,但我,决不会像爱你一样爱它,心肝,我不能像爱你一样爱任何人我做不到。

    绝不会为了孩子娶她,绝不会为了这世上任何一个别人而娶她。

    绝不会爱谁如她,绝不会爱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如她。

    你不是我的心肝,你是我的命。

    辛甘抱着头,蜷缩起自己,哭的不能自已。他半蹲下来抱住了她,揽在怀里轻轻的拍啊拍。

    好了,别哭了,这么喜欢生就生下来好了,反正辛苦十个月的人也不是我。他语气仍是一贯的冷而贱,嗓音里却还是不可掩饰的带了因情绪激动而引起的沙哑。

    别哭了,心肝他紧抱她,吻着她头发,不要哭。

    你答应我,努力做一个好爸爸。辛甘边呜呜呜边揪着他衣襟。

    他只好皱着眉勉强点头。

    我不要去法国呜呜呜她哭的更响。

    好,不去,就在这里生。郑翩然已经方寸大乱,割地赔款在所不惜。

    你这个混蛋她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情绪,恶狠狠骂了他一句,他正皱眉,她又凑上来,湿湿软软的在他脖子上亲了一口,呜呜呜呜继续的哭。

    好,我是混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