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作品:《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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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回不是苦计了,郑安桐真的病危了。

    一连几天,郑家三兄妹都守在重症病房外,医生要他们随时准备见郑安桐最后一面。

    与此同时辛甘因为这段时间的情绪波动过大,胎儿的状况变得不太好,她不愿意住院,郑翩然派人请来了孙医生,住进家里的客房,二十四小时待命,他起先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但辛甘不愿意和他说话,看一眼都懒得,孙医生建议他不要再刺激到她,况且医院时不时下发病危通知书,翩翩与翩怀六神无主,总得要他去出面料理一切。

    这些辛甘毫不关心,一个字都不想听到,希望他永远不出现才好,白天辛辰与雅琪轮流来陪她,晚上看看书听听音乐,锁门一个人睡觉。

    可郑翩然还是能进得来,总是在夜深她睡着以后,悄无声息的在床边沙发里坐一会儿,有一晚她睡的浅,朦胧中感觉到熟悉的眼神投在自己脸上,她装作熟睡中翻了个身,用背对着他,他许久没有任何声音,她都快真的又睡过去了,忽的感觉到他的气味笼罩,她闭紧眼睛,一动不动,接着脸颊上温温的一热,他嘴唇很轻的在上面碰了碰,离开了。

    第二天孙医生为她把脉的时候,笑着说:似乎今天心情好些了昨晚睡眠不错

    辛甘无可无不可的笑了笑。

    你底子打得好,这孩子相对同样月份的来说都算健康,近期注意保持心情,不会有问题的。在花房里散步的时候,孙医生与她闲聊说,我总算比你多吃了几十年的盐,劝你一句:女人的生活没有那么复杂,父母指望不上还有丈夫,男人靠不住你还有孩子,心要宽一些,别揪着其他人错处,对自己想不开。

    孙医生,据我所知您每个月工资不低,无数的病人家属都对您的仁心仁术感恩戴德,您自己可不是那种靠父母男人的女人,这番话由您来说真不怎么有说服力。辛甘笑着说。

    孙医生爽朗的笑起来,靠自己和只能靠自己,那里头区别可大了。我年轻时候脾气倔,也以为离了谁都能过得好,到老了才知道,当初放弃的不是另一半,而是另一半的自己。她停下看着花房玻璃外的晚霞,叹了口气才又说:有钱人特意请我去调理身体的我见了多了,女孩子月事不调能有多大的问题呢这些年你自己都没有上心问过我几回吧你家郑先生可是每个月都要来电话的,调整一次药方都当大事不是他要我告诉这些的,我是看着你们现在这样就觉得可惜了。

    晚上郑翩然回来,发现她竟然还没有休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走进来问:怎么还不睡

    她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没有干,坐在飘窗上看着外面的星空,他走进去发现她戴着耳机在听音乐,难怪话也不答。

    他从浴室里拿了毛巾出来,动作慢慢的替她擦头发,她不反抗,他力道越加温柔,手指往下抚过她的脸颊与嘴唇,微用力将她搂进了怀里。

    这个暌违多日的拥抱,即使她并无回应,只是静静任由他抚着她后颈与背,也让他眼眶发胀。

    他慢慢蹲下来,比坐在飘窗里的她更矮,仰着头,额头抵着她的,叹了口气。

    我快疯了他眼睛闭着,哑着嗓子说。

    辛甘依旧是冷冷嘲讽的语气:怎么会呢你不是一点儿也不后悔的吗

    他无言以对,忽的弯了弯嘴角,睁开眼睛,那么近的看着她,说:你别忘了说过的话再怎么样也会原谅我一次。

    她白了他一眼将他推开,郑翩然当然不肯,并且还得寸进尺,整个人挤上了飘窗,将她抱在怀里,如释重负的叹了口长气。

    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辛甘侧躺在他怀里幽幽的说,你等着,它生下来后我慢慢和你算账。

    没问题啊。郑翩然眯着眼睛神色愉悦,她鼓起的肚子,低笑了一声,没想到,我沦落到要靠这小子救我一命。

    辛甘顿时冷笑:所以你一时头脑发热,大发善心留下了他,还是有好报的

    他手顿了顿,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这个意思。她坐了起来,你以为我凭什么原谅你打狗看主人,你不是我孩子爸爸的话,我早不要你了。

    说完她扶着腰就下去了,丝毫不眷恋的走向舒适的大床。

    郑翩然愣了,油然而生一股戴罪之身的感觉。

    好在当晚他总算被默许上床睡觉了,虽然只能挨着床边离她远远的,但也是他这段日子以来唯一的一晚好眠。

    聚集了顶尖医术全力施救下,郑安桐勉强熬了过来,转入了监护病房,只是醒来之后人非常虚弱,双腿也没有了知觉,医生会诊后告诉郑家三兄妹,人恐怕挨不到这个冬天了。

    他自己也知道时日无多了,所以这天神略好了些,提出了要去郑家祖坟的要求。

    郑翩然听后,沉默不语。

    清明、祭祀我没有一次去过,这么多年了就让我去一次吧。郑安桐憔悴的靠在床头,原本只两鬓斑驳的发已尽是灰白,翩然,叔叔求你,看在这么多年来我对郑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就让我去看一次。

    郑翩然半晌点头,可以。

    郑安桐目光投在这张年轻英挺的脸上,苍老的笑容里满是不能明言的感慨,最后只说:多谢你。

    郑家祖坟在东郊的山顶上,俯瞰着大半个g市,面朝着远方落日与大海,风景绝佳。

    郑翩然没有去,派了人护送,郑安桐坐在轮椅里被抬上山,到了坟群前不远,坚持独自上前。

    墓碑之间的石子路,轮椅在上面并不好行,他枯枝一样的手指紧扶着轮椅上的控板,慢慢的、一点一点的靠近十多年没能来的地方。

    她当然是与她丈夫合葬在一处的。连墓碑都是合着的一大块,她的照片与她丈夫的挨着,依旧是记忆里的年轻模样,美丽、温婉、柔和、大方、气质高洁。

    那个在花圃中手捧白玫瑰,眉眼轻轻浅浅的女子,逝在最美好的年华,因此在他心中永世芬芳。

    墓碑前还有好几级台阶,他不能再靠近了,一点点都不能,只能够伸出手去,离她的微笑再近一臂。

    也只有一臂。

    郑安桐眉宇间掠过深深的痛。

    林间有鸟振翅飞过的声音划破空气,因为太安静,连这么轻的声音都让他吓了一大跳,他捂着已经无法承受任何震动的破朽心脏,低而微弱的,哀声吟了这辈子只能在心里默念的名字。

    你何苦呢他蜷缩在轮椅里,眼里泛起细细碎碎的光。

    碎芳,你何苦呢

    就算我恨透了郑家从未有半分将我当做人看,但翩然是你的孩子,不管他父亲是谁,只要是你的血脉,不要说传承区区郑家家产,要我把命给他也只需你一句吩咐。我这一生本就无可期待,本就卑微如尘,为你万劫不复、一梦至死,我甘之如饴。何必一场蓄意大醉,何必一夜不知真假,赔上了你的名节与翩然十年无奈,何苦来哉

    夕阳落海,山林晚风,郑安桐连坚持这一臂的力气都用尽了,空望着她的笑颜,最后一眼。

    他死后,一定不可能往天堂去见她,那么从此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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