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公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周室的事情，就不合适他这个周室臣子嘴里说出来的。但是其中的意思很明显。夏室那是凭借大功于天地而建立王朝，这功劳本来是可以封神的，所以夏室天子的地位和诸神相当。殷商依靠诸神的暗中支持推翻夏室而建立王朝，那就在诸神面前就矮上一头。为了免于诸神掣肘，主要都得借助于帝灵的力量了。至于周室，那是全凭诸神的力量这才消灭帝灵，推翻殷商，那这个“天子”的地位高低就不言自明了。

    后稷封神，那不是他有多厉害，而是别人送周室的祖灵一个神职。这种封神就和夏室的封神（当然现实中夏室没这么选择）差别很大。后者那是天然可以拥有和自己本性最匹配的神职，成为诸神中的强者。而前者么，实力真的不强。看看昆吾城这里后稷神庙的情况就懂了。后稷封神，只是好歹保留了几分“天子”的颜面罢了。

    可以简单的理解为地球上的一句俗话：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这种情况下的周室，那自然缺乏和诸神叫板的底气，根本不可能如夏室一般和诸神平起平坐。

    “可是，”张成还是有点不死心。“如果诸神特意和周室为难，就没有办法了吗？”

    黄公淡淡叹息了一声，“诸神终究受限，和凡世隔着一层。如果真的和周室对立，并无价值，此外更是举步维艰，诸事不协。”

    “但是，如果非要作对呢？”张成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张成公子可知昭王南征？那便是司命之故。”黄公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昭王南征，是西周历史上一次惨痛的失败，号称“昭王南征而不复”。在地球历史的记载中，这是因为一次意外，周昭王大军取胜返回的时候，因为战利品太多而导致浮桥坍塌（一说中了楚人的计谋，坐上一艘胶黏起来的船，在渡江中途胶溶解导致船只解体）而落水身亡。楚人乘机进攻失去统帅的军队，周室的天子六师全军覆没。这是周王朝建立以来的空前挫折。

    在地球上，这就是周昭王太过于骄傲自信，麻痹大意了。但是在这个有神有魔法的世界，这种剧情肯定要变上一变了。别的不说，这边哪怕一个初阶法师都能使用“飞行术”（只需要法师等级5级就可以）的呢。正常情况想要淹死周天子根本就不可能的。

    所以……在这个世界，昭王的失败是神祗影响的缘故吗？是司命直接或者间接出手，帮助楚人击败了周军。也就是说，哪怕这种杀掉天子，倾覆六师的事情……最后的结果也就是司命被周室认定为邪神罢了。就连这个“邪神”的身份，那也是理不直气不壮，很多地方不以为然。比方说昆吾大夫，显然就不怎么在乎这个邪神。楚人更是立场相反。

    被认定为邪神，其实对神祗本身几乎没什么影响——当然神战的时候例外。

    张成开始明白了：说白了，神祗高高在上，周王朝的天子其实根本没有制衡神祗的能力。相反，如姮娥这样的强者，周室要是不听话，会挨第二轮，甚至第三轮的打击。

    千亩之战周室大败，于是周室将姮娥打成邪神。表面上这是对姮娥的反击，但实际上反而导致神战一开始，姮娥首先就要对周室出手，就会引发人间的大战，要摧毁周室。

    如果当初周室忍下千亩之战的大亏，打落门牙和血吞，估计这次就没有周幽王被杀的事情了。但周室不肯忍。所以他们就要挨第二轮、第三轮的毒打，打服为止！

    如果一切按照地球历史发展，周室最后毫无疑问被打服。不得不服。双王对立，切身利害相关，怎么可能继续再把姮娥认定为邪神。周平王和周携王有一半的几率是一个承认姮娥，一个否认姮娥，另外一半的几率是大家一起承认姮娥。

    什么，你说周室的祖先后稷？人家既然敢打你，那当然是不怕后稷的。这也从侧面说明，后稷的实力不过尔尔，镇不住场子。

    由此可知，如果未来一日司命大战后土的时候，司命估计也要第一时间要给周室一轮重拳。把周天子打疼，打怕，打服。或者干脆灭了周室。

    站在穿越者超然的角度，只能说这个世界的凡人脑子还不清醒，还不懂得虚空已经封闭，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么多随随便便封神的机会。所以神祗和凡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他们需要被神祗一而再，再而三的毒打，这才能稍微明白一点孰强孰弱，明白世界上强者为尊。

    让百世传颂神的逍遥，我辈只需独占世间潇洒。

    无数的念头在张成脑海里闪过，最终只是化作轻轻的一声叹息。

    现在可以确定了，神战的发起者是姮娥，太阴星君是被动接战。从这一点来说，姮娥显然更有把握，赢面更大，底牌更多。

    “另外有一事，”张成向黄公询问道。“听说昆吾城外有一个女子，能够传授魔法。”

    这当然不是他“听说”，而是从游戏里知道的。游戏里第一幕难民营，主角的主要任务就是就职。而如果打算就职法师，那么有三个选择。第一个就是住在酒馆里的某法师。这位法师没啥好说的，见钱眼开，给钱就教你魔法。当然他的收费也着实不菲，而且喜欢乱收费。日后学习新魔法填充法术书的时候，这位售价是最高的。

    现实中张成虽然没和这位法师见过面，更没有拜师学艺，却也猜得出来对方的身份。这位显然就是一位游士了。而且是一位经济拮据的游士。

    第二位就是黄公，这就不说了。在游戏里他就是居住在城堡里的法师，在他手里就职需要钱和声望兼备。收费比起第一位就好上很多的。当然现实里，黄公不仅免费就职，还送了张成一本已经填充满了各种法术的魔法书。这本书不知道让张成节约下多少时间金钱。

    至于第三位，就是那位不知名的隐居女巫了。在难民营后面稍微偏远的位置，有一位女巫。这位女巫则是完全看你难民营声望的。如果你声望够，人家可以免费教学，声望不够，人家根本不鸟你。想要以游戏流程在女巫手中就职法师颇有难度，因为这意味着主角必须在没战斗职业之前完成多个较为危险的任务以提升声望。不用想也知道其中难度不小。

    当然以上是游戏设定，现实中肯定有另外的办法。以张成现在对于这个社会的理解，他觉得只要拉虎皮扯大旗，把昆吾大夫抬出来，应该能让那个女巫同意教学。

    其实黄公也可以教授魔法，但游戏里，黄公是整天呆在城堡里啥事也不干安安心心的当一个不走路的NPC，玩家随时可以上门学习。但现实里，黄公可没什么时间当老师呀！他事情多着呢。毕竟现在战争时期，昆吾城上下都是做好了准备，无论是斥候还是城防工作都不可有半点松懈。

    “传授方术？”黄公先是错愕，随即想起了什么。“你说的，莫非是……夫人？”

    “夫人？”张成也是一愣。话说因为游戏乱码的缘故，所以他真的不知道女巫是什么身份。当然以现实推测，可以看出这位女巫肯定是贵族出身。而且她是有钱人，否则怎么可能免费传授魔法？游戏里连黄公都要收钱的。可是他完全没想到会有“夫人”这个称呼。

    如果说昆吾城中有什么人会让黄公称之为“夫人”，要么就是昆吾大夫的老婆，要么就是黄公自己的老婆。

    可是，按照常理又不应该。因为无论是昆吾大夫还是黄公，都没理由把老婆送到城堡外独居的。这个时代可不讲究感情破裂所以夫妻分居什么的。

    “应该是夫人了。”黄公一笑。“能以女子之身传授方术……嗯，为何我没有听说过此事？”

    你当然没听说过，你又没玩过游戏。张成肚子里吐槽了一句。“这位夫人是？”

    “大夫寡居的姐姐。”黄公小声说道。

    原来还有这么一个人物。不过这个年代，人们都是聚族而居（别说这个年代了，以后很多很多年里，这种做法都很流行），昆吾大夫也有一大堆族人，也肯定有那么一些兄弟姐妹的。嗯，兄弟不好说，因为张成目前没发现昆吾大夫有兄弟（此外昆吾大夫目前还没有孩子）。但稍远的表亲、堂亲肯定不缺。事实上，昆吾大夫的封臣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他的族人。

    对封建领主来说，给子孙封地乃是常态。周室封了那么一大堆诸侯，同族占了绝大部分。

    “那个……”张成尽量委婉的把小丫头想要学习魔法的事情说了一下。或者可以这么说，张成希望黄公可以居中介绍一下，好让对方答应传授小丫头魔法。

    黄公却是大笑起来。“张成公子未免太看低自己了！”他笑着说道。“如今昆吾城上下谁不知道你张成。不足半年时间，屡建奇功，被昆吾大夫看重。你只管去见夫人。只要她真的有意传授方术，她定然不会拒绝你的要求。”

    原来这么简单吗？

    昆吾城周边并不很大，一小段时间后，张成带着小丫头来到了女巫的房子。他现在的随从队伍也扩充了，除了嘉和虎臣之外，还多了一个信华，外加其他两名奴隶。作为尊敬，他将其他人留在较远的位置，自己上门求见。

    游戏里，你可以直接进入女巫的房子。女巫站在自己房间中央，对外人的进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是现在现实里，你必须整衣冠后上去谒门求见。

    门很快就打开了，站在张成面前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以地球人的目光来说，她大概三十岁出头，衣着简朴而干净，但是身上首饰比较多。其中有几件首饰，比如脖子上的项链和头发上的发钗，都是闪动着明显的光晕，一看就知道是比较强的魔法装备。这寡妇果然有钱！就算昆吾大夫也没有这么豪华的装备啊。难怪她免费教学。

    她的长相其实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相反符合穿越者的口味：瓜子脸，高鼻梁，长眉入鬓，眼睛有神。有着一种成熟女性外加贵族身份混合而成的风采，妥妥的女王范。

    “原来是张成公子！”女巫上下打量一番张成，开口说道。“听说，”她完全没有给张成说话的机会。“您的未婚妻想要向我学习方术？”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明显带着轻蔑。

    这女人真的神通广大，不愧是昆吾大夫的姐姐。张成告辞黄公就立刻过来，中间并没有耽搁多久，她却已经知晓此事了。虽说昆吾城不是大地方，但她消息未免太过于灵通了。

    “正是如此。”张成只能这么回答道。

    张成是游士出身，成为昆吾大夫的封臣不足一年。由此可见他的未婚妻也定然没什么身份可言。不是游士就是庶民。很容易理解张成希望出身低贱的未婚妻能够通过学习方术以提高身份的想法，但很难想象低劣的庶民有能力学习方术的奥妙。

    女巫再次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公子自己也是方士，为何不教？”

    “这个……”张成一时之间没办法回答。

    未婚妻能力低下，根本没办法教，所以寄希望于找一个更优秀的老师——这种想法不问可知，欲盖弥彰。女巫思索着，她想要用一个简单的方法解决这个问题。

    “也罢，我就试她一试。”她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远处的小丫头过来。小丫头来到近前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出小丫头没什么家教，不通礼仪。当然以这个年龄来说，这还有挽救的余地——却也从侧面证明她根本没什么才华。

    她的手一扬，一卷简牍从手中展开。“看见了吗？”她问道。

    张成在边上看去，却看见里面并不是什么诗歌文献之类，而是……数字！

    “我就考考你的记忆力。”女巫说道。记忆力是方士最重要的天赋，所有方术的仪式、步骤、细节、咒语之类都必须被完整的记忆，不能有半点差错。记忆力不好的人压根没资格学法术。

    是的，简牍里是很单纯的数字。因为如果是诗歌文献之类的文字，那么很可能对方读过背过。毕竟游士之家也是有家学传承，学过什么真心不好说。但是数字什么的那就根本不可能投机取巧。看着小丫头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女巫嘴角泛起了笑容。

    “3.1415926……”这是什么？别的不认识，但是前面这三个数字可是很熟悉，这是……圆周率？

    张成目光看向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