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

作品:《起票

    小说起票

    二

    刘家寨的刘明礼、刘明玉、刘明义弟兄三个到开封未回,这些情况都是牛家老五牛祯摸清了的。还有,刘家因为户院不大,弟兄三个从祖上继承了几顷田地,老掌柜的去世以后,弟兄三个分了家,每家的地也就是两顷多些,按现在的算法,也就是二三百亩地。弟兄三个平时省吃俭用的,这几年也有了些发展,陆陆续续的又治买了一些,在本地属于中等户。像这样的人家,如果搁在土改时化成分,最多也就是个富农以下吧。也有长工,后来也成了亲戚。这个长工后来可是了不得,他在解放以后当了大官。这是后话。刘家在开封有一门儿亲戚,在警察厅公干,叫张封,去开封的意思,张封在警察厅里是个警长一级的人物,按现在来说是个中层领导,职务也不高,但是,因为张封是本地老祥符人,人脉广,人缘也好,局子里有需要协调的事情,大多数都有他出面。这开封城以西的人,三挂两不挂的,都能攀上亲戚,所以,有了什么事情,大多数都去找他疏通。刘家老三刘明义的老婆是张封的表妹,姑表亲,虽然不是直系亲戚,但也不是很远的,经常走动走动。自然是刘家弟兄巴结张封的多些。这次就是刘家兄弟到开封去看望张封。在我们这一带,流行着不出正月就是过年,串亲戚走朋友与大年初几的一样。刘明义带着老婆去看表哥,顺便就把两个哥哥叫上,到了开封城里,礼节性的送些点心烟酒之类的,然后到馆子里吃喝一顿,住上一宿,第二天回来。刘家老大是个很随和的人,念过私塾,会说子曰,还会背诵诗经。尽管两个弟弟都念过书,与他相比没有他有思想,看得远。老二刘明玉是个脾气古怪的人,动不动就发脾气,爱跳别人的小毛病。家里的孩子都很怕他。因为他这个人老是因为一些小事情没完没了的,特别是喝了酒以后。老三是个老实巴交的小东家,其实也是一个庄稼人,你从外表上是看不出他是东家的,与平常人衣着打扮并无两样,家里吃饭都是和伙计一个锅里捞出来的。除了春节那几天吃一块面,就是纯白馍馍,平时都是花卷和黑谷轮,就是杂粮馍。吃肉都是春节杀一头猪,吃不完的时候,就放在一个大油缸里,这个缸里都是花生油,这种藏肉不坏的方法很普遍,可以吃到五黄六月里。他听大哥刘明礼的,老大的眼光他是佩服的,不像老二,总是和老大顶牛。这不是,到开封走动还是老大的意思,按照亲戚的远近是不用来往的,老大刘明礼考虑,现在这兵荒马乱的,这个来了那个走,皇帝都下了龙位,孙中山当大总统,袁世凯窃国当政。还有,地方上出于无政府状态,到处都闹土匪,拉山头,起票,劫路,杀人,官府里没有个自己人不行。老二倒是很不以为然,他怪老大想的太多,他的意思是我们一个种地的,种好我们的地就行了,干吗要和这些官家打交道呢?没有好处,只会多花现大洋。不过,最终还是要按老大的主意去办。

    过了正月十五,开封城里的年味已经很淡,刘家弟兄三个套上马车,拉上一只羊,还有两个猪后腿,外加一坛本地烧酒,顺着那条经常有土匪出没的沙土窝地提心吊胆地去了开封城。这时候,开封祥符已经改为开封县,省政府也设在了开封,民国了嘛。但是,这一带的人还是习惯自称祥符县人。到了开封,把东西送到张的家里,张封夫妇十分高兴,说着感谢的话。在家里稍坐一会儿,张封的老婆杨氏和刘家老三的老婆冯氏在家里说话,看那亲热的样子,跟亲姐妹一样,拉着手不肯松开,东家长西家短的。说得最多的就是他们共同的话题,姑舅表亲嘛,说舅舅和姑姑的事情,还有小时候的可笑事。几个男人插不上话,张封就建议到馆子里说话,眼看就是晌午,也该吃饭喝酒了。

    临出门的时候,杨氏还一再交代丈夫说,一定要招待好她的这些亲戚,不能怠慢了,还威胁说,委屈了她的妹夫,回来要罚他跪搓板呢。张峰答应着,几个人有说有笑的出去了。那时候和现在不同,虽然省政府设在开封,但是街上的柏油马路不限驴车,他们赶着马车去了饭馆,并把马车栓到路旁的树上。

    说是张封领着下馆子吃饭,其实最后算账的还是刘家三兄弟。老大结账,虽然户院不大,这点钱还是花的起的。那时候,都是印有袁大头的现大洋。孙中山的也有。这玩意儿值钱,一顿饭也就一个现大洋左右。

    刘家三兄弟,在警察厅张封的带领下去馆子吃饭,晚上住在开封一个客栈里,那时候晚上可以听戏曲,还可以吸大烟下窑子。那时候冯玉祥将军还没有到河南来主政,这些不良的社会风气还很猖獗。不过,刘家三兄弟都不沾这些,张封也知道这些东西的厉害,他本本又是干警察的。逛窑子嫖娼妓,姐夫小舅的,更不可能。他们一般都是去听戏,那时候的开封戏院设在街。后来成了冯氏公馆,冯玉祥将军离开开封以后又改了戏院。

    这一干人等到开封串亲戚,从馆子里出来又去了戏院听戏。这个咱暂且不说。咱们把目光转向刘家寨,且看那牛家兄弟怎样到刘家老宅院起票。

    路上,牛家老大牛文一再问老五牛祯说:“你打听清楚了没有?这家晚上没有男人回来?这家确定没有枪?”

    黑夜里,三匹马,一辆马车,六个人,动静也不小。他们边走边说着话。都是黄沙地,道路也不很平坦,过了年一直没有雨雪下来,马车走起来很吃力。几个人行走的并不快。又加上老三中枪,躺在车上不停的哼唧一声。弄得大家的心情都很沮丧。老大担心又出现王家大院这种事情,一再询问着老五牛祯。

    “大哥,你放心,这一点我拿得准。他们出村的时候,我还专门问了他们的一个邻居,说是去开封串亲戚了。他们家有没有快枪,这个我只是问过。不过,他们要是家里藏着枪,平时不露头,我就拿不准了。”

    老二牛武骑着一匹黑马,他紧走几步跟上大哥说:“不要紧,到时候看情况行事。只要有枪,他们肯定会放枪的。家里光剩女人了,也不会都像王家娶个二百五在家看门。这家我也知道,他们家没有买枪的实力。一会儿速战速决,不能拖延。老三还在车上扛着呢。不能让老三出事儿。”

    按照老五事先看好的路线,直接来到一个南北走向的一溜院子北边停住。这一溜院子的东边是一条南北大路,由于才过罢年,又没有落雨雪,道路很干净,有月亮的时候,路上还会放射出亮光。

    这是三个院子,刘家弟兄三个一家一个院子,每家都有一个大红门,大门一律朝东。最北边的那个院子是刘家的老院,住着刘家老三刘明义。他们家里没有人,孩子小,冯氏带着到开封走亲戚去了。南边这两个院子,最南头的是老大刘明礼的家,家里住着孩子和老婆王氏。两个孩子都没有在家,去姥姥家没有回来。老二的家里住着老婆韩氏和年仅三岁的儿子小羊。韩氏也是一个有本事的妇人,可惜,一是房子建的不坚固,二是家里没有枪。就是这么个家庭状况。

    这天晚上,阴天,倒不是月黑头。正月十几的日子,月亮已经高高得挂在天空,可是,被乌云遮住,天色半明半暗的。起票的队伍来到中间刘明义的门前。老五知道,北头老院子里没有人住。老大看看没有什么异常,仍旧如到王家一样进了院子,这个院子与王家的比较起来小多了,院墙也不是很高。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一家的实力。老大牛文从里边把门开了,弟兄几个来到院子了。直接去拍打上房的窗户。一般的当家的人都是住在上房里,厢房里住的都是长工或者放东西当储物间。刘家弟兄起步晚,人不是很兴旺。再看房子的样式,也很一般,很平常的瓦房。

    老大牛文来到窗前说话:“开门,我们是起票的,起来跟我们走。”

    屋里没有响动。

    又拍窗户朝里喊话:“开门,我知道你在屋里。开门吧,我不会害你,家里揭不开锅了,想从你们这里分点吃饭钱。开门吧,我保证不会伤了你们的。”

    “哇!”里边传出来孩子的哭声。

    “开门跟我们走吧,别吓着孩子。只要你们的掌柜的出手大方,明天你们就可以回家。”

    当然,换谁都不会轻易开门。一会儿,里边也传出话来:

    “你们走吧,我们家没有钱,我们是穷人家庭,你们找错家儿了。”刘家老二的媳妇韩氏也是一个有胆量的人,很沉着的与起票的周旋着。她不知道,这个时候,贼是不会因为她的三言两语撤兵的。贼不走空,这是贼界的规矩。

    “你别说废话了,我们都打听过了,你们不是穷人。快开门吧。再不开能我就点火了。你总不会眼看着孩子被火烧死吧。”老大牛文吓唬着里边顽强抵抗的韩氏。

    韩氏不吭声,孩子的哭声也止住了。

    老二已经把麻秸点着,递给老大,老大接过去,隔着窗户的格子投进屋里。麻秸秆带着火苗飞进屋里,落在地上,屋里马上亮了起来。韩氏和孩子在西间住着,韩氏早已穿好衣服坐在床上。她看见麻秸火落在屋内的地上,顾不得孩子的哭叫,跑过去,捡起来一下就插进靠着东山墙的面缸里。那火马上就熄灭了。屋内又变得一片漆黑。孩子也不哭了。老大在窗户那里还能听到屋里韩氏小声对孩子说话。

    “小羊,别哭,你不哭起票的就看不见你了。”

    又扔火麻秸,又被韩氏捡起来插到面缸里。

    牛家老大恼了,对着窗户喊:“再不开门就揭天顶了!”

    也就是上房顶上把瓦揭掉,从房上开一个天窗进屋去。

    韩氏再也坚持不住,说一声:“等一会儿,我穿好衣服给你们开门。”不一会儿,堂屋的们“吱扭”一声开了,韩氏抱着孩子出现在牛家弟兄的面前。

    黑暗中有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在对着她们母女瞄准。

    牛老大走过去说:“别怕,我们不是仇人,不害命,我们也是没办法,弄几个钱养家。只要你们掌柜的肯救你,我保证明天就能回来。”

    韩氏抱紧怀中的儿子小羊说:“我跟你们走,你们不要吓着我的儿子。”

    牛家老大问:“南院都是谁在家?”

    韩氏停了半天才回答道:“我大嫂。”

    又问:“还有谁?”

    “没有了,孩子回姥姥家了。”

    牛老大说:“你跟我们一块儿去把她叫出来吧。别让我们在费事了。反正是不去也不行了。”

    韩氏迟疑着不肯走,牛老二牛文从后边推着韩氏往前走动。几个人出了院子来到南边院里,韩氏站在院子里喊:

    “大嫂,起票的来了,你也出来吧。不出来他们就上房揭瓦了。”

    里边没有回答。停了一会儿,老大嫂王氏踮着一双小脚,一晃一晃的从屋里出来,啥也没说,跟着这帮期票的出了院门,来到停在路上的马车旁。

    票到手了,几个人把王氏和韩氏母女扶到马车上,老大和老二骑着马,在前头带路,马车在后头跟着,呼呼通通,吱吱扭扭,呼哧呼哧大摇大摆的出了刘家寨。这个村子,几百口人,没有一家敢出来看的。其实大家都知道,刘家韩氏王氏还有孩子被期票的起走了。那时候,谁敢出来制止或者企图营救,那会招来杀身之祸的。那年月,死个人跟死个小鸡似的。

    刘家寨复归平静,街上的狗也停止了狂叫。天上的星星也出现了,不一会儿,月亮也慢慢的地露出了昏黄的脸,它是不是也被这带着恐怖气氛的场景吓得藏在云彩后头了呢?

    天助期票的队伍不走黑路,他们借着月光,迎着午夜的寒风,一直向着东方的牛头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