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4章 七十四

作品:《起票

    七十四

    枪毙杀人案犯河工的事,老宰头有点火气,他觉得这个事情应该由剿匪队张虎和刘明礼他们来执行,他只是一个帮办角色。www.6zzw.com没想到这两个人撒手不管了,还说这是政府的事,剿匪就不是政府的事了?冯督军代表政府,冯督军要在全省剿灭土匪,你们就当成政府的事,我让你们枪毙杀人犯,就不是你们的事了?嗨,你们这一群货,用着俺老宰的时候,就把俺往上推,推上去了就撒手了,这不是过河拆桥么?要么就是上房搬梯,要么就是这些好像都不是。总之,老宰心里很不受用,一个字,烦。他想了半天,想了好多的主意,他很想学学崔糊涂,一走了之,不过,他又不想让土匪给打死了,最后,还是决定带着张虎给他派的那一帮子货们,到河西镇把河工毙了算了。这个家伙也着实可恼,杀了就杀了,还要把头割下来,这也太没有人性了。想到这一点,老宰又来了正义感,他今天要为民除害——不过,这个石榴也不是个好货,不守妇道,勾引男人,活该!这俩人都该死。他想着,拿起桌案上的毛笔,写了一张布告:

    杀人凶犯河工,男,阳武县河西镇人,本镇农户子弟。

    该犯于民国某年某月某日午后在本镇石榴客栈与老板石榴厮混至傍晚时分开封西张庄匪首张老三来与石榴幽会石榴遂将河工支走迎张老三到屋里厮混夜里子时该犯藏匿暗处不曾离开待张老三走后该犯又窜至石榴屋内因醋意大发与石榴发生口角后将石榴掐死并从石榴屋内寻出一把尖刀将石榴尸首分离离开案发现场时将石榴枕下钱袋拿走袋里约有银元百余案犯连夜又到赌场赌博杀人凶犯河工因与土匪头子张老三争风吃醋杀死姘妇石榴手段残忍罪大恶极为肃正法纪现将杀人犯河工斩立决

    写好以后,反复看了两遍,觉得还算满意,随后将县政府的大印盖上。边盖大印还边自我夸耀着:“哼,俺老宰也不是蠢材,要不是你崔糊涂压制俺,我啥事不能干呀。看看俺写的布告,你老崔临死也没有写过一张。我今天还要亲自把这个凶犯送到阎王爷那里去,为民除害,你崔糊涂行么?”他想到这里,心里的得意马上溢于言表。用嘴吹着未干的墨汁,然后又上下左右的端详着,欣赏着自己写了一辈子的宰体书法,看看,每一个子都有颜体之遗风,比王羲之是稍微有一点逊色,比起老崔那是绝对在老崔之上,而且还是写的这样一种文稿。他自豪的不得了,把那嘴角撇着,放在桌案上,朝外面喊了一声:

    “来人。”

    还真灵,话音刚落,王太华应声来到,问:

    “宰知事,你有何吩咐?”

    老宰戴上他的老花镜,从里边探出头来,问:“你有几个人?”

    “我这个小队有二十多个人。”

    “你的枪是不是都能打响?”

    “回知事,能。”

    “子弹多不多?”

    “不多,够用。打死一个杀人犯没有一点儿问题。”

    “爷们儿,要是有人劫法场,你敢打不敢?”

    王太华马上大声回答:“请你老放心,张老三来了也照样打。”

    老头又来了劲,从里边出来,自言自语的说着:“哼,你们不管,我自己就把这个货毙了。小看了俺老宰,我叫你们看看俺老宰是怎样为民除害的。走,爷们儿,咱们去把那个杀人犯拉出去毙了。”

    “我想问问,把他拉到哪里呀?”河工一脸的迷惑。

    老宰头头也不抬地说:“先用个笼子装住,用绳捆着,别让他跑了。”

    “插牌牌儿不插?”王太华说的是案犯后背上的“亡命牌”。

    走出门去的老宰癔症了一下,说着“我把这个事儿给忘了。好办,我给你写个,你去找个小牌牌儿吧。”说着,又走到他的大桌案后边,等着王太华去拿小牌牌儿。

    不一会儿,王太华找来一个歪七扭八的黑黢黢的小木牌,放到老宰的桌案上。老宰看了看说:“好家伙,怪黑呀。没有干净一点儿的?算了,反正就用这一次,将就着看吧,只要能写上字。”嘟嘟囔囔的说着,就写上了“亡命牌”三个字。拿起来看来看,问:“爷们,我写的字咋样儿?”

    “回知事,我不认识。”王太华只会写上自己的名字。

    “好,等毙了这个杀人犯,回来我教你认字。你拿着这个布告,一会儿咱到了河西镇,我把它念一遍,你再把它贴到墙上去。”

    老头交代着,这才信心满满的出了屋,又叫人把那两个警察叫来,一行二三十人,把案犯河工五花大绑,装到一个大木笼子里,背上插着亡命牌,其他的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走路的走路,浩浩荡荡朝河西小镇进发。

    一行枪毙河工的人们,连车带人吭吭吃吃的走的很慢,走了一个时辰才遥遥看见小镇的房子树木。老宰头马上对王太华说:

    “我说王甲长啊,等一会儿你要机灵点儿,一旦发现有人劫法场,你就给我打,不管是谁,一律通通枪毙。不过,可别伤了围观的百姓们。要是土匪也来捣乱,你们都不要客气,把你们的子弹都给我备足了,跑了也朝他的屁股上打。现在是剿匪时期,谁来捣乱都以土匪论处。”老宰这一会儿成了个有主意的人了。

    “宰知事你放心,我正愁找不着土匪呢。”王太华答应着。

    眼看到了河西镇,保长提前找了一个比较宽广的空地,他把镇上的商户和住户都喊来,让大家看看枪毙河工的现场,接受一场法制教育,大概就这意思。还有一点,就是震慑一下平时不服管束的那些商户和镇上的百姓。

    到了现场,一切都准备好了,老宰头开始宣读他写的布告,正读着,忽听人群里有人哭泣,边哭还边说:

    “我儿没有杀人,我儿是冤枉的!我儿子他没有杀人,那是土匪张老三干的,我儿冤枉啊,请大老爷明查啊”

    老宰正读着,听见有人喊冤,停住了,朝人群里问:“谁在那里喊冤哪?”

    这时,从人群里走出一个妇人,“呼通”一声就给老宰跪下了,磕着头说:“青天大老爷呀,你要为我儿做主啊,我儿没有杀人,那都是张老三干的”

    老宰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一时不知道怎样开脱,他用手一指跪在地上的河工说:“你去问问你儿子他冤不冤。”

    站在老宰身旁的警察所长悄声对老宰说:“宰知事,这个时候不能让案犯说,他要说他是冤枉的你咋办?”

    老宰头这才算明白过来,他不再理睬那个妇人,继续宣读。等他读到“斩立决”时,一旁王太华又是一脸迷惑,他本来想听“立即枪毙”,却听到这三个字,不知何意。看着老宰,不知道下边怎样进行下去。

    “动手啊,你看我干啥?”老宰也很迷惑。

    “不对呀,不枪毙呀?不是说立即枪毙么?咋又斩啥,立决,啥意思啊?”

    “就是杀头。”老宰又解释一遍。

    “杀头也行,我没有刀啊?”

    老宰这时候明白了,他用的是以前皇帝时期的词,急忙加了一句:“立即枪毙!”

    说罢,王太华朝他的队员一挥手说:“解开,把这个家伙拉到前边没人的地方,给我立即枪毙。”说着,拔出手枪,走上前去。

    其他的队员们都手持长枪,上前把笼子里的河工拉出来,两个人架着,就要往外走。没想到,从人群里伸出来几个黑乎乎的枪口,对着河工就开了枪。

    “哗”

    似乎是一排子弹打过去,河工的前胸当时就被鲜血染红了,架他的两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蒙了,一撒手,向两边撤去,只见河工当时就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刚才那个哭诉的妇人扑了上去,抱着死尸喊起来: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所有的人们都猝不及防,围观的人们,“呼啦”一下散开了,躲得远远的看着。那几个枪口收到腰间以后,开枪的人倏然遁去,向着不远处的几匹马奔跑。这时候,王太华突然明白过来,他朝他的团丁们大声喊道:

    “土匪张老三的人。给我追,追上全部消灭,一个不留!”

    话音刚落,所有持枪的人一起向那几个人追去。追了几步远,那几个人就上马向前飞奔而去。

    “开枪!”

    王太华一声令下,朝着那些马上的人开枪。他身后所有的枪支一起响了:

    “哗”

    一排子弹打过去,全没有打中;又放一排,还是没有打中。眼看着马匹跑远,王太华把手一举说:“停。他妈那个比的,又让他跑了!”

    老宰头也从后边跟上来,他看着远去的人马,摇摇脑袋说:“这是啥意思?这是啥意思?我还没有动手呢,他吃了二馍。还有这样的人,抢着杀人,要知道是这样,你们早一点把他杀了不就省了我的事了。真没意思。”老宰发着牢骚。

    听见老宰说得轻松,王太华有些恼了,他朝老宰瞪了一眼,气呼呼的说道:“你这个老头,就会说风凉话,你以为这是争着杀人的事?这是土匪向我们示威。没一枪打死你就万幸了!”

    一句话把老宰噎得红了脸,他瞪了一眼王太华说:“你这个小孩儿咋说话呢?你是不是盼着土匪一枪把我打死啊?我问你,土匪打死了我对你有啥好处?我看你和你们的队长都是一号货。孬得很!”

    “你这个老头糊涂了,不给你说了。气死我了,又叫他跑了。”

    几个人说着,眼看着地上的死人断了气,他的家里人忙着给他收尸,老宰嘟嘟囔囔的说着话,上了马车。王太华也朝他的队员高喊一声:

    “回去。排好队,清点人数,看看有没有少了谁。”

    二十多个人,很整齐的站好队,在王太华的带领下,原路返回。想起来刚才的一幕,王太华心里很不受用,他憋了一肚子气,走出去很远了还发着牢骚:

    “啥事儿,忙活半天,给土匪弄块馍。”

    他来的时候就想好了,他自从来到这里,连一个土匪都没有消灭过,连一个坏人都没有打死过,甚至可以说,他就没有机会向人开过枪。这一回,他要亲自毙了这个杀人犯,万一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朝土匪开枪,这一次就成了他的绝笔,回去以后,人们问起来,你去河北沿儿剿匪,打死几个土匪呀?这家伙,这一来而去的,连这个机会都不给留,这以后咋对人说呢?这些可恶的土匪,多好的机会,又叫土匪给搅合了。他越想越生气,不由得又说了一句:

    “这实在是太可恼了!”

    没想到,走在他旁边的老宰听见了,老头当时就不愿意了,他扭过头来问:

    “你这个小孩儿,你说谁太可恼了?说我么?你自己没本事,让土匪跑了,你还说我可恼,咱俩到底谁可恼啊?啊?”

    “我不给你说了!”

    王太华紧走几步超过了老宰的车,噘着嘴不理老宰。

    “这小孩儿,跟他师父一个脾气。”老宰指着王太华的后背嘟囔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