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129章 仓皇

作品:《燕堂春好

    姑娘平日里酒量尚可,今天却喝了不算多就有了醉意,倒是合了“酒入愁肠愁更愁”之意,怪不得醉得这么快。

    松竹哄劝姚湘君莫要再说话纵使姑娘伤心,可那事情总归不好在外面言说的,若被人听到,可怎生是好。

    然姚湘君醉了之后,很有些顽固,好在她教养良好,便是醉了,也没有大声嚷嚷。

    可比平日里的声音,总归是大一点的。

    松竹急坏了,四处查看,见无人在附近,才松一口气,急忙低声劝慰姚湘君,待见到乔冰茜走来,她焦急向乔冰茜挥手,在乔冰茜的哄劝下,红着眼睛的姚湘君,才终于被带走。

    等她们走后,又隔了一会儿,旱舫的琉璃窗被悄悄打开了一点儿缝隙,看清了姚湘君已经离开,里面的四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面上带上了说不出的兴奋。

    可真是没想到,今天能听到这么大的隐秘。

    “可真是没想到啊……”两人觉得外面没人了,才往出走,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点评,但很快所有的话语都被吓没了,两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脸色惶惶却强自镇定询问,“松……松竹,你怎的在此?”

    “董姑娘、付姑娘……”松竹脸色也极是难看,这两人分明是早早就在旱舫里的,姑娘刚刚说话声音不算小,肯定是都被听到了。

    关键是,这两人是官家千金里出了名的大嘴巴!

    松竹冷然注目,暗含警告:“两位姑娘该记得有句话,叫祸从口出吧?”

    警告过后,得了两人的保证,松竹还是不放心,急急去找了姚湘君,告诉姚湘君此事。

    姚湘君面上做出酒被吓醒的样子,急忙询问:“你可曾劝告她们莫要乱说了?”

    董姑娘和付姑娘两个人,与诗社核心的几个姑娘家世差很多,却想努力挤进高一层的圈子里,因此但凡有这种诗会,两人都会来。

    好在两人还有几分才学,说话上有风趣,有她们在,气氛总是活跃的,因此便被默许,可以经常凑过来。

    但她们曾因为碎嘴闲扯姚家事情,被姚湘君斥责过,平日见了姚湘君都是躲着走的,因此姚湘君见她们进了旱舫之后,便也跟了过去,赌那两人听到她声音不会出来相见,只会躲在旱舫里不吭声。

    她赌对了。

    等她说出了事情,又被松竹带着离开,走之前悄然落下自己的耳坠……

    松竹去寻耳坠,十拿九稳可以撞到两人。

    事情就成了大半。

    剩下的一小半,就更简单了。

    只要近期找个机会,引得两人随便一个喝醉了,套套话,便可让她们嚷嚷起来。

    她只说了两人曾抱在一起,至于在哪儿抱在一起,因何抱在一起,她没说,别人自然也不知道,不会牵连到姚家的。

    至于她自己,虽然会被扯出来,但作为受害者,她只要保持沉默便可。

    只是她第一次做这等事情,指尖忍不住颤抖,面色也有些仓皇,松竹以为她在担心董、付二人乱说,急忙道:“姑娘放心,我已经狠狠警告过她们了,姑娘您别担心,她们不敢乱说的。”

    姚湘君慢慢点头,“是我不好,不该贪杯,若是因此害了沈六姑娘,我怎么能安心。”

    她想起四皇子为了沈采苡的名声,曾沉下脸劝诫于她,心底便更觉不舒服。

    以前,四皇子最是宠着她,从不曾对她有所限制。

    “她们不敢的。”松竹劝慰,“等闲事情可以碎嘴,这种涉及到皇族的事情,她们又不是傻子,定然分得清轻重的。”

    姚湘君眉间带着轻愁,不得不缓缓点头,“你说得对。”

    清醒时候自然是分得清轻重的,但一旦醉酒,失了理智……

    姚湘君缓缓呼出一口气,这年节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酒宴了。

    希望她们能得力一些,免得自己再费神,应对四皇子,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呢。

    四皇子完全不知道姚湘君心思,追不到姚湘君,他便转去

    了自己秘密据点。

    他刚去据点,便有暗卫跟了过去,求见他。

    他们本是四皇子派去调查赵渐东的人,意图从赵渐东身上找到三皇子可能用来控制要挟沈琰的把柄,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介商贾,却能够成为掌控三皇子手下庞大财源之人,绝对有其过人之处,其谨慎缜密自然不可能少。

    否则他早就被三皇子的政敌给发现了。

    同时,他还足够的多疑、足够的心狠手辣。

    有钱能使鬼推磨,赵渐东还用大量钱财,供养起了为数众多的高手,保护自己并看家护院。

    这诸多“高手”,有的是真高手,比四皇子手下护卫他的人,也不差什么有的却是心狠手辣之人,或者是地痞流氓,或者是江洋大盗,手染鲜血,视人命如草芥,都十分难缠。

    这导致四皇子属下想要接近赵渐东,并监视他,找出他存放账本或者其他机密卷宗,变得非常困难。

    便是四皇子手下能人辈出,到今日,却也还没有成功,甚至连监视赵渐东的行踪,都很难做到。

    不过偶然一次,他们成功跟着赵渐东到了一处小院,小院守卫森严,他们怕贸然过去被发现从而打草惊蛇,便等在外面。

    结果当天晚上,有人趁夜从小院中拖出一具尸体,扔到了乱葬岗。

    他们不敢声张,然多方找人辨认,才确认这人乃是安州当地铁矿上的一个监工,而这监工明明是被乱棍打死扔在乱葬岗的,可铁矿上告知那工头亲眷,工头乃是被坍塌的矿洞砸死的。

    倒是赔了工头家不少银两。

    因着这点而原因,他们去查了铁矿,好不容易混进去,查出了一些蹊跷之处。

    这铁矿不但白日里挖矿,晚间也不停歇的。

    白日里征用的是民夫,以及混杂其中的一些死囚犯和战俘,夜间所动用的,却非是民夫和死囚,而是无辜被抓来的百姓。

    这些百姓,还不是这边一个那边两个零零散散抓来的,而是整个村子一起全被抓来充作苦役。

    他们被监工被当作牲畜一般使唤,瘦骨嶙峋的矿工被恶声恶气的监工驱赶着干活,摔倒了直接一鞭子就上去,死了的拖走,直接喂狗。

    其凄惨之处,见之令人触目惊心。

    便是用脚指头,他们都能想象的到,这晚间所开采出的矿石,绝不可能是上交朝廷的。

    铜铁之类,利润巨大,时也是为了杜绝民间藏兵器或者交易给外族人,因此都属朝廷所有,不容商贾染指。

    但既然利润巨大,就总有人铤而走险。

    如今安州的铁矿便是一例。

    私挖铁矿已经是满门抄斩的重罪,何况他们胆大包天,还敢整村整村抓百姓当苦役,若事情暴露出来,整个朝廷都要动荡一番。

    只是当时派出去的人手不足,他们又不清楚四皇子想要如何处理,便急忙回来禀告。

    四皇子面沉如水。

    “如何断定他们是一个村子的人?口音是哪边的?”四皇子沉声询问。

    “他们关系亲密,采矿时候也会互相帮助,言谈间会谈到自己村里曾经如何如何,因此属下断定,他们乃是同一村庄的百姓。”暗卫肃容回禀,“听口音,他们应该是就是安州本地人氏。”

    安州本地人氏?一整村人?

    四皇子目光猛然变得凌厉,身上爆出极强压迫感。

    “安州?本皇子记得,去年安州大雨过后,洪水肆虐,曾生了时疫,死伤惨重……”四皇子当时并不在京城,只是因为事情闹得太大,他才知道此事。

    当时洪水肆虐,让许多百姓被洪水冲走,本就已经死伤惨重,偏又生了时疫。

    安州知府在时疫蔓延初期,便封锁所有出现时疫的地方,并残忍放火,烧死村民,理由是安州距离京城太近,怕时疫蔓延京城,因此不得不出此下策。

    安州知府做完此事之后,痛哭流涕写了请罪书,言及乃是自己无能,才让整个安州百姓受此劫难,而他自己做出的决定,虽然是为了其他百姓着想,但毕竟太过残酷,他愿意一身担去所有罪孽。

    之后安州知府直接撞死,鲜血染红了请罪书。

    死伤百姓的亲眷对安州知府恨之入骨,然而安州其他的幸存百姓,却觉得安州知府乃是一个心系百姓的父母官。

    毕竟,如果任由时疫蔓延,他们也可能会染上时疫,痛苦死去可现在安州知府把染病的地方全烧了,听着是残忍了一些,但,他们安全了呀。

    所以他们拍手称快,并在安州知府死后,极力称赞于他。

    内阁和隆安帝对安州知府这种酷厉做法多有诟病,然事情已经发生,安州知府也以死谢罪了,便判了个不功不过的,让安州知府的家眷回老家去了。

    “殿下,属下已经派人前去南永,看如今金奎家人如何,能否从他们手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暗卫朝着四皇子报告了自己的行事。

    四皇子点头表示认同,而后暗中又调派了将近百人,协助这个暗卫,甚至还把高伟彪派到安州,总理此事。

    “务必要拿到赵渐东私挖铁矿的实证,还有沈琰被赵渐东捏在手中的罪证,也要拿到。”四皇子郑重吩咐高伟彪,并给他放权:“若是人手不够,你可便宜行事,不须事事等我回复,以免让他们毁灭罪证。”

    四皇子真是震怒非常。

    身为皇子,平日受百姓供养,当百姓有难,庇护百姓他责无旁贷。

    而庇护百姓,也便是让社稷安稳。

    高伟彪很减少四皇子怒极的样子,他猛然跪在地上,声音低沉,却极其郑重:“属下定然不负殿下所托。”

    等高伟彪带人离开,四皇子才有空询问属下,被关在据点的那几个姚家仆人审问的如何了。

    属下急忙禀告情形。

    不过是几个人,却分成了两拨人。

    一拨是要暗害四皇子的,另一波却是为了暗害沈采苡。

    四皇子拼凑了一下,才拼凑出了事情的大致经过,也明白了,原来自己和沈采苡会同卧一榻,却是阳错阴差。

    但与他而言,这个阳错阴差,却可以算得上是幸运。

    毕竟若非要害四皇子的人见色起意,把四皇子和沈采苡放在一起,而带走了花魁和那个姚家的丫头享用,四皇子那日怕是真的会被捉奸成功,丢尽脸面。

    沈采苡……四皇子默念一声,遇到她,危难的情况总会被化解,事情的进展也会变得对他有利。

    这很奇怪,却真实存在。

    四皇子忍不住轻哼一声,那个女人……

    而在四皇子轻哼的时候,林一也是有些震惊那日他发现四皇子不见了,心急如焚时候,却被沈采苡认出并叫住,还提出要求,让他先送她到沈老夫人身边。

    沈采苡身边有个婆子在,当然不需要他搀扶,但是沈采苡请他跟在不远处,暗中护卫,免得她遇到危险。

    在林一的心中,沈文和和沈采苡都能算得上自己人,就像高伟彪说的那样,他们都是同侪。

    往日里,林一若见到沈采苡有难,不用沈采苡出声请求,都不会袖手旁观,便是那时候林一找不到四皇子,多着急啊,怎有耐心去保护沈采苡。

    沈采苡却和他说:“送我回去,我告诉你四殿下在何处。”

    她还说:“你现在去了也是没用,不能现身呢。”

    林一将信将疑,但沈采苡的厉害,林一也是认可的,最重要的是,林一相信沈采苡不会对四皇子不利。

    他送了沈采苡回去,路上打发掉了一个发狂的婆子就现在被关在地牢的那个半聋的婆子,听说是被沈采苡用金簪扎破耳朵才变聋的。

    他当时送了沈采苡之后,便从沈采苡口中知道了四皇子的下落,以及事情发生的经过。

    他赶过去的时候,姚三夫人还未离开,他耐心等了一会儿,从床底下“请”出了四皇子。

    但到现在,林一才知道,沈采苡还是瞒了自己一些事情的,原来四皇子和沈采苡曾经“同床共枕”啊,怪不得,四皇子那日的表现,与平日里不同,总有些怪异。

    林一忍不住想,沈采苡确实是长得殊丽无双,四皇子不会是心动了吧?

    可惜沈采苡已经有未婚夫了。

    他心中竟然生了一丝遗憾四皇子卓尔不凡、沈采苡聪慧殊丽,他们挺相配的,至少他觉得,沈采苡比姚四姑娘更适合四皇子,关键时候,沈采苡可是能当主心骨的。

    姚四姑娘不行,她是富贵花,平常当个当家主母是合格的,危难时候可不一定。

    四皇子心有大志,但中途必定多舛,姚四姑娘,撑不起来。

    四皇子不知道林一心中到底在想什么,眼见得时候不早,再不启程城门就要关了,他快速处理了几件急事之后,便直接出城上山,到了普安寺。

    松墨和林一自然是随行的,还有另外几个亲卫以及隐匿了行踪的暗卫在姚家栽过跟头之后,四皇子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连姚二老爷这个他眼中的准岳父,都会亲自下手害他,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普安寺内,圆空大师已经在等着四皇子。

    四皇子对圆空大师极为感激敬重,他当年幼小,曾被杨德妃暗害,罹患重病,御医束手无策,是圆空大师用玄妙手段救回了他。

    而后圆空大师与隆安帝言道,四皇子与佛有缘,请隆安帝把四皇子舍给佛祖,做个佛门护法金刚,才把他从杨德妃手中救出,自此过上安稳日子。

    也是到了普安寺之后,他才从一个六七岁都不会说一句完整话的病弱皇子,逐渐变得健康,可与人顺利交流。

    而他所十分尊敬的另一人、他的老师大儒姚瑀,也是在普安寺初见,并被老师收为隔代弟子的。

    在四皇子心中,圆空大师和姚瑀的分量,不比隆安帝差多少。

    因此见到圆空大师,四皇子虽不能像常人那般满面笑容,眉眼间的疏离淡漠却是尽去了的。

    甚至还显出了几分难得的温和与孺慕,亦步亦趋跟在圆空大师身边,进了禅室。

    他这样子,让沈采苡挺惊奇的。

    她还以为,除了面对姚湘君,四皇子永远都是那副漠然阴郁样子呢。

    白瞎了他的好皮囊。

    原来是她冤枉四皇子了,除了在姚湘君面前,他也还是会露出有人情味的一面的。

    四皇子第一时间便发现了沈采苡的目光,那温和和孺慕,片刻之间换成冷淡,扫过沈采苡面容后,他眉心微微蹙起。

    这女人……她不最是爱美么?怎么今日看着这般憔悴?

    “圆空大师,四殿下。”沈采苡心中担忧自己兄长,但还是打起精神见礼。

    圆空大师还礼,四皇子亦是朝她颔首,三人在禅室里坐定,四皇子便十分自然地洗手,开始泡茶,为圆空大师斟茶之后,他给沈采苡也斟茶一杯。

    沈采苡瞬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四皇子狭长凤目扫她一眼,沈采苡瞬间收敛所以表情,轻咳一声正襟危坐。

    四皇子的眉峰却还是微微拧着两个黑眼圈挂在精致白皙的面容上,看着让人觉得十分难受,忍不住就想伸手把那不协调的黑青给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