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杨威，关东那一带来的。从小到大无父无母，吃的是百家饭长大，因为生的是虎背熊腰，又操练了一身武艺，平生最好打抱不平……

    “因为路见不平，杀了当地一个调戏良家的豪强，没想到那豪强家中打手护院如云，当地的县令又是见钱眼开的东西，收了人的好处，便是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管。俺杨威双手难敌四拳。被人追杀到这里，逃到这树上避避难……”

    杨威的头颅不住轻声低语着，仿佛一个人到了濒死阶段，已经回光返照了，意识都开始模糊了起来，不住回忆重复着自己的过去。只是这些事情杨威第一次和吕烈他们相遇的时候便已经一股脑说了，以吕烈和食人枭的心计，怎么会忘了这些情报？

    吕烈拍了拍杨威的脑门，轻声道：“不要再说了，你太累了……你休息一会儿，等到了高处，我们再找个地方治好你。”

    话一出口，吕烈就反应了过来自己究竟有多蠢？此刻的杨威都只剩下一个头颅，又该怎么治？

    杨威断断续续咳嗽了起来，在吕烈的怀中不住轻轻颤抖。他一个激灵，神智恢复了一点清醒，轻声道：“你不要说话……我接下来的话很重要，你要听好了……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你若是对我接下来的话有什么疑问，都要尽快提出来……因为在你以后的路上我都没法陪着你，回答你的问题了……”

    “你不要打断我……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重点……”

    杨威头颅的声音已经低到了必须垂下头去才能听清的程度，

    “你还记得吧……我和你说过……我在这座巨树之上轮回了五十年多……一次死亡接着一次死亡……经历了无数同伴……但是同样难逃团灭的下场……”

    吕烈点了点头。

    “的确……在虚无之海的时空墙看到的……便是我的无数轮回……时空墙没有骗你们……是我当时没有回想起来，对不起……还有在北青宫的密室中，在云墟港口……那两具尸体也是我的……我的曾经的两具身体到过那里，死在了那里……这些都对不起……当时我没有回想起来……”

    吕烈轻轻拍了拍他，宽慰道：“不必道歉，我们并没有怪你……你没有作错任何事情。”

    杨威闭目沉默了一会儿，正当吕烈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杨威又开口道：“吕烈，你还记不记得你们刚刚爬上树的时候，在巨树壁上遇到的那四具奇怪的尸体？……”

    “记得。”

    “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和野兽搏斗的痕迹，身上的储备食物也没有被人拿到……但是就是那么死了……死前还带着诡异的微笑，仿佛在做一个美梦一般……”

    “记得。”

    “记得……当时，黎远还说他们身上没有任何炁气的痕迹，不是秘术师所为……他还将他们身上的气息提炼了一些下来，说是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研究一下……没想到，离开那里之后，我们这一行人一路担惊受怕，就再也没有安定过一次……那点气息也再也没有下文了……”

    在一边的食人枭忽然问道：“你知道那些家伙是怎么会变得那副样子的？”

    杨威的头颅轻声回答道：“我知道。”

    这三个字真是如石破天惊，食人枭和吕烈相互对视了一眼，食人枭接着问道：“告诉我，他们是怎么变成那副样子的？我们再这么继续往上爬，是不是也会变成那副样子？”

    “是毒气？瘴气？还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果子？”吕烈的眼睛直视着杨威，事情越来越接近真相了，也容不得他心底的那一点小野兽开始蠢蠢欲动，“它们之所以会变成僵尸，是不是和你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也有着什么关系？”

    “都不对……”这是杨威给出的回答。

    他接下来反问了吕烈一个问题：“吕兄……你告诉我……在这巨树之上是诸神的国度，那在这巨树之下，又是什么东西？……”

    吕烈试探性地说道：“是……黄泉海……”

    听到这个答案，杨威咳咳咳笑了起来，听他那副仿佛破掉的抽风机在努力运作的模样，吕烈真担心他还没有说出答案就这么背过气。幸好下一刻杨威终于冷静了下来，他的精神不仅没有更加萎靡，相反，脸上闪烁着一种回光返照一般的光彩。

    “答对了。”杨威笑着道，“可是你也仅仅是知道‘黄泉海’这三个字罢了，你根本就不知道‘黄泉海’究竟意味着什么，更不要说去过那里了……”

    说到这里，杨威又停顿了下来。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眶、耳洞、鼻子、嘴巴之中淌下了血液，便是俗话说的七窍流血。仿佛“黄泉海”这三个字带着一种无形的禁忌，杨威连续说了两遍这个三个字，便受到了反噬。

    食人枭有些惊疑不定：“怎么，难道你去过黄泉海？”他又补充了一句：“难道我们当初在树上看到的那四具尸体，他们的死状和黄泉海又关？……不对啊，黄泉海在脚下深渊，离我们有十万八千里呢，爬在树上的他们四个，又是怎么会受到脚下的黄泉海影响的？难道他们做了什么令人忌讳的事情，遭到了黄泉海的反噬？”

    “他们没有作错任何事情……如果说唯一有做错的事情，便是当初不该选择爬上这座巨树……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千不该、万不该，来到这里……”

    杨威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了吕烈一眼，又看了杨威一眼：“黄泉海下有一种叫做‘贶’的生命，它的外表酷似人形，但是身高却有十万八千里，是个名副其实的能够毁天灭地的巨人……平时的时候它都平躺在黄泉海之上，像是大地一般沉睡在那里。当它从黄泉海中站起来的时候……

    “我们一般都叫‘贶’一个更加简单的名字……‘黄泉巨人’……”

    吕烈的眼睛缩成了两点：“你的意思是……”

    杨威的头颅道：“是的……当那四个冒险家爬到那个高度的时候，他们决定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就在那里，平躺于深渊之中的巨人睡醒了，它从深渊中站了起来，脚踩黄泉海，身体弯下来，头颅正好达到了四个冒险家的高度……

    “黄泉巨人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这四个小人儿爬在这棵树苗上。它是永远不会理解人这种蝼蚁般的小生物的。于是它做了一个或许对它来说无关紧要的决定……它呼吸所吐出的气息，都沾满了黄泉海的味道，于是它一个吐息之间，这四个爬树的小人儿就变成了那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