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山中约

作品:《斟万象

    夏恒川拎着剑跑到林途寒鬼气森森的住处,林途寒正翘着脚在坍了一半的亭子里睡觉,夏屿青走向亭子时林途寒仍旧沉稳地睡着,他在一旁摆了一坛酒,林途寒嗅到酒香立即被勾动了肚子里的馋虫,睁开了眼。m4xs.com

    “师父,今天练什么?”

    林途寒道:“这么勤快?今天也跟昨天一样。”

    夏恒川脱了外衣,走到亭子外拎起了剑,卖力地挥起来。

    林途寒在亭子中喝酒,喝了一会,大概觉得不够滋味,飞身出去带回来一小盘花生米,一颗一颗拈着扔进嘴里。

    有时候他看到夏恒川,回想起自己七八岁的模样,那时候他以为摸到了刀剑,就摸到了江湖。

    夏恒川练完一遍,已经是大汗淋漓,林途寒看到亭外喘着粗气的夏恒川,慢悠悠走出去。猝不及防地出手在他胸前拍了一掌,夏恒川瞬间口吐鲜血,碎步后退,小六已经猛地冲出来对林途寒拔剑相向,林途寒黑刀一扭挡开了剑:“想替你主子出头也看得清楚了一些。”

    小六看了一眼夏恒川,后者摇摇头,小六皱眉,但还是一言不发地退走了。

    夏恒川喉中涌上一股锈味,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师父?”

    “胸中的气,感觉到了吗?”

    夏恒川不明所以地皱着眉头,还想要问,先后退两步,怕林途寒不言语地又是一掌。

    林途寒忽然大步走过去,倒拎起夏恒川,用绳子拴住他的脚,把他挂在檐角牛形的走兽上。夏恒川听到头顶瓦片哗啦啦地落下来,忙喊道:“师父,有话好好说啊,师父。”

    林途寒只是在他头上拍了三巴掌:“自己好好想想。”

    夏恒川被倒吊得气血逆行,很快满脸通红,他感觉到自己胸口有一股闷气一直憋着难出来。林途寒在亭中喝酒吃花生米好不惬意,夏恒川忍了忍,没对林途寒破口大骂,他努力地弓起身,想自己解开脚上的绳子,奈何林途寒系成了死结,每次夏恒川还没解完,就重重坠下来,引得瓦片砸在他身上。

    林途寒抱着酒坛子,走到夏恒川身边,拍了拍空了的酒坛,发出一声嗡响:“慢慢想,等你想明白了,我就放你下来。”

    夏恒川认命地笑笑,抱住双臂,尽量想要按压住胸口窜动的气:“我实在想不明白,也想不起有什么值得好想。”

    林途寒猛地又一掌打在夏恒川的胸前,夏恒川呕出一口血,嗓中被这口血呛了一下,猛烈咳嗽起来。

    这一掌过后,夏恒川却感觉到一直以来胸中那股憋闷的气被驱散了大半,他皱皱眉,咳着问道:“这是什么?好像比刚才舒服不少,师父,你再打我一掌。”

    林途寒抬起手掌,却矮下身来打在他头上:“天下武功,有内功外功两说,而外功强弱,本质也是内功决定的,不单单是刀法剑法熟练到了一定程度就能够天下无敌,内功的要妙,就在于它能与人自身的呼吸流转相契合,也可以说,那些修行到极致的仙人僧人,一呼一吸之间,都是跟天地相融合的。”

    夏恒川听到这句话,尝试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逐渐感觉到有一股热流在体内流转,到了一些穴位,却总是像遇到了什么阻碍一样,流得慢了一些。他把这对林途寒说了,林途寒只是点点头,抬手砍断了夏恒川脚上的绳子,夏恒川跌进荒草堆里,狼狈地爬了出来。

    林途寒又慢走回到了亭子里,拈着最后几颗花生米,一颗颗抛高扔进嘴里。

    夏恒川擦掉嘴边血迹,走到亭子当中。

    “有什么想问?”

    “有,师父教其他徒弟,也是一巴掌拍过去不顾死活吗?”

    林途寒笑笑:“我为什么敢当胸一掌,你为什么敢不躲,你心里不都很清楚吗?”

    夏恒川坐在亭中,笑道:“有人说你不是鸿钧国的人。”

    “十两银子?”

    夏恒川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林途寒悠闲地晃动着空酒杯,并不畏惧自己身份会暴露:“的确不是。”

    夏恒川眯眼看着逐渐晴起来的天空:“不怕被抓?”

    “抓我没有任何好处,我既然有把握来,就有把握离开。”

    夏恒川忽然说道:“她只说你不是鸿钧之人,其他的,她也没查出来。”

    林途寒眯眼道:“你还怕我跟一个小姑娘过意不去吗?”

    “她这个人喜欢钻牛角尖,我怕她收了十两还继续跟着你,什么时候你不耐烦了,打成两败俱伤,如果遇上了,给她十两银子打发了就是。”

    林途寒“嗯”了一声,从怀里抽出那本剑谱:“送你的,就当是拜师礼。还有,你身上那不知道被谁在穴道上下的气印,别急着冲开,跟你那忠心的侍卫说两句,今天发生的事情,不必说出去。”

    夏恒川答应:“知道。”

    夏恒川慢吞吞走出破落宅子,给了靠在门上睡觉的小四小五一人一脚:“走了,回去。”

    小四小五相互搀扶着站起来,脸上还没睡醒就开始忙着笑:“少爷,就练半日?”

    夏恒川模模糊糊“嗯”了一声,说道:“小四你去问问段辛辰今晚什么时辰去,我回去拖上白梓这个丫头,对了,顺便再问问姓段的,有什么办法把夏屿青一块叫出来,他再在藏书楼里呆一天,我看都能憋出病来了。”

    小四急急忙忙地跑走了,夏恒川一路上慢着脚步走,并不急着回去,等他慢吞吞地溜达到夏府门前,小四也正好赶过来,身后跟着段辛辰恒星子。

    夏岭正在席上跟一群铃吾的官举杯共饮,少不了互相吹捧,夏恒川想起有一回听人说到自己,在那人口中,他竟然成了风流倜傥才华横溢又武艺超群的世家子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此以后他对那群人都绕着走。为了升个小官,他们不管那匹马是好是孬,甚至顾不了是驴是马就忙着上去拍马屁,实在是太恶心人了一些。

    夏恒川带他们绕开了那片宴席,走相对清幽一些的小路,路上种满楠竹,秀丽挺拔,在烈日中投出一片阴凉,夏恒川有时来这砍竹子削笛子,魏老先生也曾经说他武艺不精,但笛子吹得还不错,夏恒川顺手摘了两片竹叶放在嘴里嚼了嚼,满嘴苦味。

    夏恒川问段辛辰:“想到什么叫屿青的方法没有?”

    段辛辰白衣翩翩,十分坦荡道:“没有。”

    夏恒川笑笑:“算了,先去叫白梓,舅舅把她留下自己又回了衢州,这丫头不知道抽什么风,一大早就对着一棵芭蕉树发呆,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

    拐进白梓住的静芳院中,白梓正倚在栏杆上呆呆地看着远处,段辛辰调侃道:“十有**是有了心上人。”

    “她可不肯说,我问一句,就要生吞活剥了我一样。”

    夏恒川远处叫道:“白梓——”

    白梓回过头来,刚想要翻白眼,看到另外两人,终于恹恹地走过来,劈头盖脸问道:“夏恒川,有事啊。”

    恒星子看到夏恒川如此不受待见,忍不住笑了,段辛辰摇着白面折扇:“夏恒川这个兄长,哪里有个兄长的样子啊。”

    白梓自小也跟段辛辰比较熟,现在同样不给面子:“段辛辰,你又给他出了什么馊主意?”

    恒星子拼命忍笑,扭过头去,假装看着别的地方。

    “晚上去不去寺里玩?”

    “你们要去就去,别来烦我。”

    夏恒川出声问道:“我就问你,究竟看上了哪家的公子哥。”

    白梓刚要拔剑,夏恒川后退了两步:“算了算了,不去拉倒,是你亏又不是我亏了。”

    恒星子说圆场:“她一个女孩,跟我们去也不方便,我们还是去问问夏屿青吧。”

    段辛辰又是狐狸笑:“不是有禹州鹤吗?叫上禹州鹤做个带路人兼侍卫。”

    白梓鄙夷地看了一眼正要叫好的夏恒川:“我倒用不上这样的侍卫,夏大少爷武艺超群,更用得上,一个小六一个禹州鹤,比京城里的那些个子弟还要气派呢。”

    夏恒川听到这话,只是厚着脸皮笑:“我看你是有女侠心没有女侠胆,整日躲在院子里不知思念哪个挂心肠的人,又不敢去说,还不如出去散散心。”

    他说完这句,迅速转身出了这个院子,走到门口,回头问道:“去是不去?你不去我也不必花十两银子了。”

    白梓跺跺脚:“去就去!”

    段辛辰摇着扇子慢悠悠跟上来,夏恒川去藏书楼上叫屿青下来,段辛辰就跟恒星子站在楼下,看不远处一块石头,石头上刻了“归去”两个字,气势奔放,落笔处尤见笔力之深,这块刻石出自当代有名的书法兼石刻大家贺千钟之手,据说当时贺千钟听了夏岭领朝职一事,于他赴任前夕携这块石头来相送,却是当面扔了石头,行江湖礼后随即纵马归去。夏岭在朝中任职时,曾多次举荐贺千钟刻石经《尚书》《诗经》,原定篆书、隶书、楷书三种字体,贺千钟写下篆书《诗》《书》后,呕血半升,说道:“夏岭杀我。”大病一场之后,飘摇入山,有人说他做了神仙,有人说他自断一指从此不再写字刻石,有人说他整日带着童子在山中采药,云深不知处。

    夏恒川从楼上走下,听到段辛辰最后一句话,说道:“我看就是我爹故意气这个千钟老头的,名字大气,度量却小得只有一升血。”

    段辛辰补充道:“半升。”

    恒星子听到他们两人排贬这个千钟,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好歹也是前辈我看两位前辈都是好心吧,只不过使力方向正好逆着。”

    夏屿青脸色平静,对此没有任何反映,他眼里有几根显而易见的血丝,段辛辰见了,也忍不住劝道:“屿青,还是多休息几天,这件事一时半会不会有结果准备什么时候去?”

    “还没定下来。”

    “可还需要我帮什么?”

    夏屿青摇头,用力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眼睛时浮现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我已经很久没跟兄长一起上山了。”

    夏恒川喜道:“我这一路上想了十几个借口,都没能用上。”

    段狐狸眯眼道:“想必是早有了把握,夏兄啊夏兄。”

    夏屿青但笑不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