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小白

作品:《斟万象

    客栈之外冷风呼啸,寂静不见人声。www.6zzw.com

    见楼下已安静下来,不少食客探头出来查看情况,有一人见洪鱼蕉正坐在他掏钱买的餐食旁捏着一块肉扔进嘴里,又见客栈内几乎没什么,以为外面那些人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稍微造势而已,这下怒冲冲跑到洪鱼蕉面前,正要问罪。

    冯程干脆利落掏出一块金子,扔给躲在柜台后面看到全程不知是不是该过来劝劝的老板,颇有气势地喊道:“老板,大堂全包了。”

    洪鱼蕉面带痞笑,越发猖狂道:“还算有点诚意。”他把手放进怀里,捏出一颗小药丸,弹到冯程面前,冯程急忙接在手里,放在鼻间嗅了嗅,确认应该是解药。

    他对洪鱼蕉一抱拳道:“两位在这城中的吃喝都算在我的账上,一会自然有人给两位来送银子。”

    洪鱼蕉剔剔牙,打了个饱嗝,感慨道:“没想到坐在这都能赚钱,就是这厮一开始架势还行,被那女人吓尿了裤子之后,就全成了个流氓无赖,不用给台阶,自己就直接跳下去了。”

    夏恒川捡起冯程“故意”留在凳子上的狐裘,冷笑道:“冯芊是有一名兄长不错,却不叫冯程。”

    那边老板只顾着低头打算盘,假装没听到夏恒川的这句话,小二收拾着桌子上的残羹冷炙,偷偷抬抬眼看夏恒川。

    夏恒川倚在客栈当中的破旧椅子上,手中拈出一块碎银,对小二偷偷勾了勾手指。小二打扫到夏恒川这边,斜眼看了看老板,迅速接在手中,小声说道:“这冯程原本是外地来的游侠浪子,一到这边就去挑战冯家大公子,被大公子败了三次之后,竟然被冯老爷看上了眼,收为义子,平时跟在冯小姐身边也是点头哈腰的,算不上是什么东西。”

    洪鱼蕉在一旁咂咂嘴:“连姓都改了?还真是能屈,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伸。”

    洪鱼蕉一蹬腿,像是要在客栈里挺尸。

    小二怕被老板发现,急忙溜到了另一边去继续低头打扫。

    洪鱼蕉丢了块肉进嘴里,问夏恒川:“闲得手痒痒,去砸砸姓冯的招牌?”

    夏恒川摇头道:“我师父回来之前,还是不惹麻烦,冯家有私兵,跟朝廷里也有不少牵连,万一被抓住了小尾巴,岂不是像是猫玩耗子一样。”

    洪鱼蕉一拍大腿:“大不了你跟我跑去北边。林途寒来了,肯定不让我们两个去,他倒是去掀翻了夏侯家过足了瘾,我这两天除了能捶打捶打你这小子也没什么能练手的,就打你还不能痛快地打,生怕给林途寒打死了徒弟。”

    夏恒川没说话。

    洪鱼蕉一连串叹息过后,伸出手拍了拍夏恒川的脑袋:“我这叫打磨你,等把你打磨得皮糙肉厚之后,那些个五重高手,拼尽一身修为都拍不死你了。”

    夏恒川笑了笑,手里端着一杯茶,慢悠悠地喝着。

    过了一会,客栈下马蹄响动,老板偷偷探头出去看了一眼,把小二叫去,仔细盘问了一番客栈里这两座瘟神何时到来,又要住到什么时候?

    小二道了声不知道,老板立即愁得白了几根头发。

    门外有人来,这一回是个身材高大近三十岁的人,他掀开帘子,手中捧着一个箱子,想必箱子当中必然是堆金攒银,洪鱼蕉目光一触,立即变得眼光**,兴奋地搓了搓手,就要迎上去。

    这人应该是冯芊的哥哥冯楸了,冯楸一身气度不凡,肩宽眉阔,比起冯程来说,更见大家之气。夏恒川想到两人现在已经算是同出一门,身上的气度却不可同日而语,竟觉得有一丝悲哀,虽然圣人常说天将降大任必先苦其心,但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天生生于富贵当中,就省去了往上攀爬的这些年。

    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冯程推帘进来,彻底抛弃自己伪装出来的风流姿态,看向冯楸时,脸上隐约见谄媚神色。

    冯楸放下手中的箱子,用刀一下挑开虚虚挂着的小锁,箱子里的金银在这间黯淡的大堂当中熠熠生辉。

    小二吞了吞口水,挪开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也不去念想,反正不会是自己的,只不过以后讨要点跑腿费,是不是能把嘴张大一点了?

    冯楸被塞边风磨砺地粗糙的一张脸上没什么神情,只平淡说道:“这是承诺二位的。”

    冯楸又抬起头,看了看上方,夏恒川感觉到一股强劲的压力压在身上,他依然不动声色坐着,但暗器已悄悄捏在手中,冯楸一旦要动作,他就会毫不犹豫出手。

    冯楸眼神淡淡瞥向洪鱼蕉,洪鱼蕉一直把玩着手中的几个骰子,似是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冯楸收起满身气劲,路过洪鱼蕉身边时,说道:“先生功夫诡谲,走的不是正道,还是别来南边混迹好,不说武林盟主亲手捏死两个魔头,道教佛教两座大山头也有斩妖除魔的前辈。”

    洪鱼蕉嘿嘿一笑:“你们冯家往别人头上扣烂帽子的时候,就不是妖魔啦?”

    冯楸气态自若地一笑,又转向夏恒川,夏恒川只抱抱拳,表示不想听教诲,恕不远送。冯楸也没再多说话,转身走了。

    冯程在冯楸转身的一瞬间,稍稍下塌着背,等冯楸走在他前面之后,才挺直背,大摇大摆跟出去。

    冯楸冯程一走,洪鱼蕉拿起一块金子放在嘴里咬了咬:“冯家自己的麻烦还没完没了,就忙着给外人找麻烦。今晚有得玩了。”

    紧接着他吐了口水,又倒酒漱口,大口吐了出来:“我呸这两个姓冯的,还敢给爷爷下毒?这点小伎俩,叫我师叔祖都不够格。”

    一箱子金银全被洪鱼蕉捧走了,这一夜夏恒川倒是不怎么担心,临睡前,小书童偷偷敲了敲门,从门缝当中挤进来,左右看看夏恒川,见他没事,不无担忧地说道:“我们少爷说了,冯程来不用害怕。我怕他又要吐血,死活拉着他他才没下楼去,不是他不仗义。”

    夏恒川听着他多余的解释,莞尔一笑,陶小书童却急了:“是真的,我跟他走了大半个鸿钧了,见他出手救过好几次人,身上有了银钱,见了路边乞讨的,也是慷慨解囊。”

    夏恒川对他招了招手,让小书童附耳过来,小书童稍稍垫着脚凑过去,夏恒川在他耳边说道:“跟我一起的那个,今晚赚了一箱子黄白,你明天就说给他写信,肯定能赚不少。”

    小书童捏捏自己空荡荡吊着的钱袋,仰起脸灿烂地一笑,交代于书生剩下的话:“我们少爷还说,冯楸不好惹,他今天晚上肯定会回来找麻烦,公子别睡得太熟,被摘掉了脑袋。”

    说完这句话,小书童还做了一个斩首的动作,夏恒川没什么反应,小书童反而把自己吓了一大跳,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有余悸。

    小书童又从门缝中挤了出去,大堂里已经熄灭了大半的蜡烛,是逼近夜的昏暗。

    夏恒川从小书童挤出去的那道门缝向外看去,他两手微动,又一点灯火灭掉。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的小二因为这一点动静惊醒了,赶紧踩着凳子又去要点燃蜡烛。等他拖着凳子过去,约摸是嫌上下麻烦,就点了底下的一支。

    夏恒川以拳捶掌。

    还是不够熟练。

    夏恒川回身吹熄了灯,正要回到床上去,猛地感觉身后一凉,他看到一个女人幽幽地靠在窗前,窗子开了一半,卷进大片的风雪,满室蓦然冰冷。

    女子轻轻关上了窗子,笑笑地看着他。

    是雀楼上那个女人!

    夏恒川想起自己在雀楼上听她敲编钟的那回,听林途寒说起时,还觉得有些后怕。

    他娘的,今晚脑袋注定要保不住了?

    女人笑盈盈,莲步轻移,主动凑过来,夏恒川步步后退,手按在剑鞘上。

    女人眉间忧色泛起涟漪,像是猜到他的想法,幽幽道:“这次不再编钟旁了,怎么还怕呢?”

    夏恒川不言语,忽然一剑锋芒在室内闪过,女人如鬼魅飘忽到他的身边,她的手按在夏恒川肩膀上,夏恒川就再也动弹不得。

    寒冬之中,夏恒川被一身冷汗浸身,女人的手臂缠在他的手臂上,夏恒川咽了口唾沫,女人笑笑捏了捏他的脸:“公子别怕,我是来保护你的。”

    夏恒川被她如玉微凉的手捏过,脸上滚烫,他想向后躲开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却将脸颊依偎在他的胳膊上,闭上了眼睛,小女儿一般的情态。

    夏恒川一动不敢动,女人却闭着眼睛,笑出两颗小小的酒窝,她叫夏恒川的名字:“夏恒川,你怎么这么笨啊。”

    夏恒川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胳膊勉强动了一下,夏恒川苦笑着晃晃她的脑袋,抽出自己的胳膊,倒抽了一口气,虽然被她抱着胳膊的确感到一阵心神荡漾,但夏恒川也不想把自己的命丢在美人膝上。

    女子跟他面对面离着很近,夏恒川面对这种惊心动魄的美貌,却只觉得头皮发麻。

    夏恒川正襟危坐:“这位姑娘,我们虽然见过一面,但也不至于熟到这个地步?”

    她抿着嘴,眸光一闪,泫然欲泣:“我为你惹恼了冯楸,你都不肯帮我吗?”

    夏恒川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试探性地问道:“你是杀了冯家的那些私兵?”

    女子如小鸡啄米点头,喜笑道:“反正只是些花架子,如果拿这样的兵去跟北原硬碰硬,注定要像蝼蚁一般被碾死,竟然拿这样的杂碎来侮辱公子。”

    夏恒川听不懂她的逻辑:“那冯程明明是说,你是要他跟我一对一?”

    女子掩口一笑:“冯程那等货色,自然不能跟公子比,当时只是诓骗他的。”

    夏恒川听完这句话,顿时迅速后撤,拉开一段距离:“现在难保不是诓骗我的?”

    女子依依地靠过来,毫无第一次见面的杀气可言,她低垂着眼眸:“上一次见面过后,家里的长辈已经教训过我了,我以后再也不敢那么做了,否则也不至于眼巴巴地跟在你身后跑到这边来。”

    她轻轻揉揉自己的脸,哀怨地看向窗外:“这么大的风雪,都要把我的脸吹皱了。”

    说着,她又要靠上来。

    她靠一步,夏恒川向后退一步:“你跟洪鱼蕉前辈打起来,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原地跺跺脚,似是撒娇,但没发出任何声音:“原本不是公子下的毒,怎能被人白白泼了脏水,他不解释就算了,还坐在那笑,这怎么能忍得下去?”

    夏恒川苦笑:“洪前辈也是一番好意,我师父都说了,武功武功,还是动手之后升境界,这时候不趁着好机会好好磨砺磨砺,等回去了,又要装孙子了。”

    女子娇蛮怒道:“那也不行,要打就正大光明地去打。”

    她步伐翩跹地靠过来,夏恒川偷偷扔出指尖名叫春和的小虫子,想让它去叫洪鱼蕉。女子哀哀看了一眼小虫子,轻轻一踩地板,小虫子弹到了她的手上:“公子,我又不是要吃了你,就是想跟你多说几句话。”

    夏恒川看着她指尖的小虫子,等靠在门上,退无可退了,他只好苦笑着脸说:“姐姐,你又不是勾人魂的狐仙,吃人的山鬼,咱们也没三世姻缘。既然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就这么算了吧?本来上一次的事情我也没放在心上,而且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事,非得跟到边塞上来?”

    女子闻言怒眉倒数,直接上来,用力拧了他一把:“鬼才是你的姐姐。”

    紧接着,女子温柔垂眸:“我是夏老爷暗中安排的侍卫,不是夏岭夏老爷,是你的祖父安排下来的。我的名字,你大概也忘了,这次你可千万别再忘记了。”

    她把手中的小虫子小心地放在夏恒川左手中,拿起夏恒川的右手,用如葱的指尖一笔一划写出自己的名字。

    沈,攸,白。

    夏恒川撞上她抬起的眼睛,这眼睛里,有他不懂的轻柔忧郁,随后,这忧郁像是碎冰的湖面消失,涌现出期望来。

    他的心中仿佛飞过一只纸鹤,这纸鹤从山上滑下,悠然地落在一大片青草地上,广袤无尽,细草柔软在风中款摆,他想象不到尽头。

    沈攸白用力握着他的手,直到夏恒川的手泛紫,她的手发白:“公子可以叫我小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