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名有朝堂意

作品:《七月初七功德殿

    这等没见识的表面说辞自然是骗不得年纪轻轻便经了宫廷历练,封王封候的越王爷,不过有时候,人与人的之间的解释,没必要真的作为解释来听,各自脸面过得去便好。

    我俩在幽光里互相看着对方,我在流泪,他在看我流泪。不说什么也不做什么,就是浪费时间。

    马车吱嘎一声响,外头的马夫抖抖索索冒死隔着厚重的门帘前来通禀:“王爷,唐姑娘,已经到地方了。”

    他先起身,掀帘朝外头吩咐了几句,我隐约听到什么准备热水什么帕子的,也是,我这抽抽嗒嗒的模样不光是失了仪态,怕是也丑的一塌糊涂,是该重新梳洗打扮一下了。

    “我着人备好了女子梳洗要用的物件,待会儿自有丫鬟领你前去,”越王爷扭过头,好看的眼睛目光炯炯,里头我也读不出什么思绪,“你刚刚莫名其妙地落了泪,可是把我给吓坏了。我不晓得你为何落泪,本想着问问你,或者干脆着人你去府上打探个清楚。”

    我想,若是能打探得出来倒也怪了,连我自己都不晓得为何会落泪。

    他把帘再拉开了些,借着光打量我,道:“你这身衣裳也换掉,穿在身上看着就不像是自己的。”

    可确不是自己的吗?唐府上裁剪衣裳的份例都算不上我的,这件也不知道是从谁那讨过来的。

    下车时候,作为女子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我自出了闺房大门,双脚就没有踩过实在的土地,越王爷站在了车厢的当口给我撩开了门帘,我眼一晃就看到个装饰得灯红酒绿的酒楼,再一晃眼,我已经被丫鬟扶进了一个严严实实的软轿里头,有人服侍,我乐得惬意。

    我被送进了一个亮堂的屋子里,老实说这段时间跟越王爷在一起时间长了,乍一来到点着蜡烛的有明光的地界,还真是有些不大习惯。

    房间里端正地站着三个丫鬟,都在躬身朝我行礼,我摆了摆手让她们起来,躬着身子也不嫌难受得紧?

    可饶是得了我的示意,她们也没全站起来,唯一站起来的那个丫鬟穿戴得跟个仙女儿似的,衣裳都是纯白飘飘然的轻纱,她一抬头,我竟是给吓得后退一步,这可不就是我当初一睁眼瞧见,即刻就穿墙而过的姑娘吗?

    我指着她说不出话:“你”你是人是鬼?

    不料这姑娘行了礼之后对我倒是很熟络,直接上前把我搀到了妆镜旁,长袖一扫就把台面上所有的胭脂水粉给换了个个,本来七彩斑斓的珐琅翠玉鎏金的小摆盒统一变幻成了细如玉骨的白瓷**盒。这姑娘手巧,她极为娴熟地开始给我绾发,豆大的眼泪也不停地砸到我的头顶,砸得我晕呼呼不知所措:“奴婢都查清楚了,主子可受了大苦了。”

    我细细地想来这三个字:“查清楚?”

    她把我的发只在头顶简单的束成个半垂发的少女髻子,两旁具是簪了点翠的飞凤衔珠的步摇,手上的忙活也没耽搁嘴边的絮叨,她道:“主子的前缘奴婢就不多言语了,上天瞧着,奴婢也不敢僭越。但是主子现在的身世,奴婢倒是已经打探得清楚。”

    “主子是这个唐相国府上的二小姐,名义上是嫡出,可真的打哪位夫人肚子里出来的竟也没个记载,打回去后,奴婢定要去天机那儿闹上一闹:这么个没个清楚身世的身子,也能随意地给主子来用?”

    我听着这话硬是差点咬到舌头,身子这么贵重的东西,听着小丫鬟的口气,在她眼里竟是跟平常物件一般。

    她继续道:“唐相国府上并未分家,一共住着三房人家,还有位前朝诰命的老太太。大房便是如今的相国,姓唐,唤做唐成珏,膝下共两个爷三位姑娘,大爷叫唐敏,二爷叫唐政,大姑娘叫唐允媚,三姑娘叫唐允娴,只有大爷和主儿您这位二姑娘是嫡出,剩下的都是不入流的货色。”

    她这么口头解释让我头疼,便问道:“有家谱吗,拿来我瞅瞅?”

    这丫头是个神通广大的,她还真从不知哪儿掏出来一本唐氏家谱,我被伺候着上妆,眼睛也不闲着的粗粗掠过一遭,看了一遍,心里大概有个数,脸上冷笑也懒得再掩,缓缓道:“这家人看来确实没把我当回事,这家我这辈都是从允从女,偏我叫了垂珠这个家中没法排着的名号,可不该是从哪个渔夫家里抱过来养着的,就把唐字当姓压在脑门上罢了。”

    “真是帮装狗眼的凡人。”这丫鬟跟着我一起义愤填膺。可她这骂得有点诡异,我忍不住抬头瞧了她一眼。

    丫鬟连忙掩了口:“这凡人再怎么着都是照顾了主子,生养之恩与天德齐平,若是随意诋毁可是要扣不少功德,奴婢再不敢这么说了。”

    她说的话我没怎么听懂,不过能止住她絮叨不停的小嘴也是一道不小的功德。

    忽然一道神圣的金光降落在这丫鬟身上,我被唬了一跳,这丫鬟却瞧着这道光笑意盈盈地对我行礼:“奴婢谢主子赏。”

    我眨眨眼,一脸懵:“我赏你了什么?“

    “主子这会儿让奴婢解释,没个前因后果的铺垫,也实在是匪夷所思,信也不得。主子只要晓得,您是天降的贵人,只消忍了这一世的劫数苦难,往后也就清静了。”

    这劈头盖脸地就给我纸上画大饼,也不怕把我饿死。不过这丫鬟什么好像什么都知道,我失忆前的事儿也知道,就是不肯说罢了。

    不肯说就不肯说,过去的事儿就让他过去,只要不扯上现在便好。

    于是我认认真真地又拿起来那部唐氏家谱,这做事儿一认真,便能看到些许一扫而过不慎注意的地方,我不由地啧了一声,丫鬟很惊惧地挪开了身子,连忙问道:“主子怎么了,是不是奴婢哪儿没伺候好。”

    我把本子抬起来指给她看:“我这一辈的爷,名儿里头全是文字,就算是上一辈的成珏,也都专捡书里头文绉绉的字眼儿来凑。”

    “唐府是书香门第,对爷呀哥儿的名字自然是格外用心。”

    我把书撂下,拿了跟珠钗在手里把玩:“我看不是,朝堂风向可是和臣子言行密密相关,你门路多,想想当今唐相国和越王爷比哪个更得宠些?”

    “这可没法子比较,越王爷毕竟是当场皇帝的儿子。”

    我道:“就算是皇上的亲儿子,唐相国也更受宠些,对吗?王爷以武战得勋,当朝皇帝确实以文治国,怪不得这门婚事一下就给砸我头上了,皇帝这是打算借着相国府的女儿给他当个棋子吗?”

    这小丫鬟脑子没多少,倒是很坚定地跟我站在了统一战线,她暗暗骂道:“当真是放肆。”

    “对了,”我问她,“关于越王爷的事儿,你查到了多少?”

    她摇摇头,“越王爷毕竟是天家的儿子,天家有龙脉护体,是上天择的掌控社稷之君,奴婢是看不到他们命格路数的。”

    我叹了口气,这位见不得光的越王爷好似跟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连这次我俩的婚姻也像是几方势力权衡之后的结果。

    不想这丫鬟听了我提及越王爷,竟然很是不高兴,胆小如她,也以下犯上地叉着腰朝我撂了蹶子:“主子问一个凡人做什么,可不能历了一场劫数,就给奴婢再来一个男主子!”

    “再来?”我惊疑了,“莫非我嫁过人。”

    那丫鬟自知失言,却仍梗着脖子朝我凶道:“主子这一世还是个闺阁姑娘,嫁不嫁人都没什么所谓,不过,不过主子千万不可以对一个凡人动情,您的夫婿,可是比这些凡人要好上一千倍,一万倍,一万万倍。”

    我撑着脑袋看这丫头的手舞足蹈,悠悠道:“那我那位跟越王爷比较好上一万万倍的夫婿,在我这还有三天就出嫁他人的当口,他在干嘛呢?”

    “在在”她也答不上来。

    “既答不上来,就且让我安稳地过上一世,”我朝她真心实意地说道,“我不知在你眼中,你之前的主子是个什么模样,不过我如今就是这个性子,虽然喜欢逞口舌之快,但是随波逐流安于现状,没怎么有力气去逆天改命和安排好的东西博上一博,说到底便是在自己头上扣一个懒字。”

    你瞧着就算要嫁给一个名声顶顶不好鬼面王爷,如今还不是照样顶了几句嘴便安心备嫁吗。天命自然天定,若是真恨得违拗死了我的新一,到时候再想法子也不迟啊。

    那丫鬟竟是怒了,她道:“主子只是如今如此吗?我看主子可是一直如此,您若不是存了这个性子,那咱们的帝君,帝君”

    门外忽然想起了惹耳的敲门声,有婆子在外问道:“姑娘可打扮好了?”

    我瞪了这丫鬟一眼,扬声道:“快了,快了。”说罢,赶紧扭过头朝她说道,“还不快些去了,对了,这两个丫鬟怎么说。”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我:“奴婢自会给她两灌输该有的记忆。”

    我点头,指着一面墙说道,“好了,你快些回到自己的地方去吧。”

    那丫鬟深深地将我望了一眼,朝我认真跪下行了一礼,道:“奴婢做下的错事,等主子归位,奴婢自请领罚。但若是主子当真对他人动了情爱的心思,那奴婢,奴婢就算是对您做下了天大的错事来,日后为鬼为畜,也是心甘情愿!”

    她狠狠地朝我磕了个头,利索地穿墙走了。

    与此同时,外头的婆子又忍不住敲了门,此刻不用我来回应,身边的两个丫鬟一起齐声应答道:“姑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