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曾经叱咤贵城商场的领军人物，如今病恹恹地躺在医院里。

    三年前一次错误的合作，断送了集团的前程，自此张德行一病不起，加上他总觉得愧对李止水母子，把所有的担子全压在了张婉坤的身上后，不得不选择退居二线。

    走到病房门口的张婉坤停住脚步，指着808号病房说道：“他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

    李止水点点头，推开门走了进去。

    原本里面能够容下三四个病人的房间，只有张德行一个人，年近五旬的他本来正是开拓进取的年纪，如今体重不足百斤，偌大的病床显得他很是瘦小。

    听到开门声，张德行掀掉盖在身上的薄被，笨拙的手指捏动按钮，靠背慢慢升起，看到李止水的那一刻，暗淡的眼神泛起点点亮光。

    他认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李止水空着两手，尴尬地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

    张德行微微动了动嘴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还是没能坐起来。

    良久，发出的声音像是从地下冒出的一般。

    “对……对不起。”

    李止水不为所动，依旧看着外面，此刻就算躺在病床的张德行以死谢罪，他都不会多看一眼，这些年母亲所遭受的痛楚时时刻刻令李止水感同身受着。

    “你没资格说这句话。”

    李止水目不斜视，冷冷地说道，他的内心有很多需要宣泄的愤怒，最后融入到这句话中。

    张德行努力的笑笑，脸上的肌肉明显的在抽搐，强忍着李止水的误会，慢慢地坐起来。

    “你不能原谅我是正常的，我知道都是我的错。”

    李止水苦笑一声没说话，他觉得张德行现在说这些废话，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的意义，母亲已经离世，他也因为三年前误伤了人而彻底改变了生活轨迹，过去的已经过去，现在要做的，就是让曾经给过他伤害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你能不能靠近点？我想，看看你。”张德行每说一句话，都相当吃力，即便如此，作为一个不合格的父亲，他还是想好好看看唯一的儿子。

    李止水表情僵硬，曾几何时一颗善良的心又回来了，他实在无法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最后要求，就算这个人以前给过他莫大的伤害。

    中等身高，清瘦的身材并不显得单薄，精致的脸庞棱角分明，转过身，李止水僵硬地站着。

    “心如……止水鉴常明，”张德行的音量不高，却很清晰，好像特意让李止水能够听清，“你母亲的性子很柔，她很喜欢这句诗，我知道我对不起她，如果你以后见到她，代我转告，欠她的，只有下辈子再还了。”

    李止水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大喊道：“她死了，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

    “你听，谁说的？”张德行强颜欢笑道。

    “难道不是吗？”李止水反问道，内心燃起一丝憧憬，希望李一柳是骗他的。

    “当然不是了，别看我躺在这里，对外面的事情还是知道点的，”张德行的语气很坚定，声音较之前正常了许多，“离开张家之后，你母亲回到李家大院，过了几个月后生下了你，从此就人间蒸发了，不过她没有死。”

    李止水狐疑的看着张德行，从李一柳的口中，李止水得知的全部都是张家人如何迫害母亲，如何霸占李家财产，从小李止水对张家人有着莫大的怨恨。

    听张德行这么一说，李止水回想起李一柳每次谈起母亲都是闪烁其词，没有说过一件具体的事情，而且李止水接触到的张家人，除了那个嚣张跋扈的女人经常和李一柳对骂之外，其他人并不恶毒，张婉坤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难道李一柳说谎，母亲根本没有死？

    李止水不敢想，他心里很乱，究竟该相信谁，谁说的才是真的？

    这一刻，李止水莫名的感到很无助，好在三年的磨练造就了他遇事冷静的性子，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失去理智。

    李止水长舒了一口气，虽然有血缘上的关系，这个平生第一次见到的父亲，他不会有太多感情，如果张老头说的是真的，他可以不再那么憎恨张家人。

    “你知道她在哪？”镇定片刻之后，李止水问道。

    “不知道，这些年我派了很多人去找过，都没有消息。”张德行一脸无能为力的样子。

    李止水想了想继续问道：“那白墓坟是怎么回事？”

    “我去问过李一柳，她也跟我说你母亲死了，可是我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她在说谎，我猜这可能是你母亲不想让我找到她，故意做出来给我看的吧。她心思缜密，做什么事情都很谨慎，你可不要怨她啊。”

    “哼，这不用你说，我恨的人只有一个。”李止水冷漠道。

    初次见面，张德行没有奢求李止水的原谅，更没有想过让李止水喊过他一声爸。

    集团被吞噬，再加上生了一场大病，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张德行看淡了很多事，也许只有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如今呢？天南地北生死离别。

    张德行知道李止水最恨的那一个人就是他自己，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能找到你的母亲，这样我就算死，也能安心了。”

    “你就不想再见她一面？”李止水突然说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说，看张德行的样子，最多也就几个月的光景。

    张德行瞪大了空洞的眼眶，咽了口水道：“当然想，不过她肯定不想见我，而且我这个样子……。”

    李止水见过张德行在电视报纸上风光时候的样子，相貌俊朗，年轻有为，他实在想不通，母亲为什么会看上这样一个有家室的负心人。

    “人，我肯定会去找，”李止水背过身去，再次走到窗前，“不过不是为了你。”

    张德行终于躺了下去，坐了这么一会，他的身体实在吃不消：“我知道，不过还得谢谢你。”

    “不用，我和你之间没有任何瓜葛，这辈子我都不会认你。”李止水直接打消张德行的念头。

    张德行这辈子做错了一件事，令一对母子天各一方，没有想过原谅不原谅的事情，只要李止水肯努力，恢复张家昔日的光辉，他也就死而无憾了。

    李止水的内心泛起一阵涟漪，如果母亲真的还在人世，张家的烂摊子，他是要收拾的，毕竟他发过誓，要拿回母亲失去的一切。

    “集团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会尽全力让它起死回生，”李止水站了一会，走到病床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不过你要清楚一点，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帮你。”

    张德行轻微的点点头，没有和李止水讨论这个问题，人问道：“婉坤在外面吧？你让她进来。”

    李止水顿了顿，起身开门，把张婉坤叫了进来。

    张婉坤走到病床旁边，抱着双手，眼光落在地面，即使病床上的老头对她宠爱有加，她也不想多看一眼。

    “婉坤啊，我知道你是有能力的，只是没有表现出来，有人愿意帮你，希望你不惜余力，张家，就靠你们了。”张德行很想做个鞠躬的姿势，不过在病床上，躺着做动作相当吃力，最后也只是点点头而已。

    两个年轻人人都没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一个比一个的冷漠。

    张德行叹了口气，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封信递过去，说道：“我这些年没办成什么大事，结交了几个信得过的人，有什么困难，你去找他们，应该还是能帮衬着的。”

    张婉坤看李止水没有起身去接信的动作，上前一步，接过张德行手中的信封，顺便说道：“还有什么要交待的？没有我要走了。”

    “没了，你们去吧。”

    张婉坤和李止水一前一后出了病房，病床上的张德行，脸上挂着一滴幸福的眼泪。

    上了车，张婉坤把信扔给了李止水：“你现在比我更需要它。”

    “不需要，我不需要他的任何帮助。”李止水把信扔还给了张婉坤。

    张婉坤没再坚持，两人一路无话，直接回到了集团。

    已经取回行李的铁蛋和跟屁虫，等的心都碎了，看到李止水，跟屁虫叽叽喳喳地围了上来，不过观察到李止水脸上不太友善的表情，跟屁虫旋即乖巧的像一只小猫咪。

    坐在沙发上的铁蛋迎上去说道：“水哥，你回来了。”

    “去，把垃圾倒掉，再把卫生搞一遍。”看到铁蛋对李止水殷勤的样子，张婉坤直接发了话。

    铁蛋看了一眼李止水，抖动着身上的肥肉直奔垃圾桶，倒掉之后，又拿起水桶抹布，做起了勤快的清洁工。

    安静时人畜无害的跟屁虫咬着嘴歪着脑袋，坐在沙发上想着天马行空的欢乐事。

    李止水看着眼前忙碌的铁蛋，脑海中却在想着其他事，母亲究竟在哪里？张老头得罪了什么人，被迫害成如此下场？想了一会没有结果，摇摇头感叹道：这看似平静无奇的贵城，注定是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地板擦的能够映出人影，可铁蛋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张婉坤看了看时间，对铁蛋说道：“地不用拖了，去定个饭店，你的死水哥明天就要滚了，晚上怎么也得吃个饭送行吧。”

    铁蛋擦掉脸上的汗水，收拾好打扫卫生的工具，出去打电话。

    李止水沉浸在张德行送来的喜讯中，没理会张婉坤的指桑骂槐，母亲没有死，这算是他近几年听到最好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