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七章 我来告官的

作品:《冠盖如顾

    下蔡县的前衙之中,此刻的气氛颇为古怪。

    顾绮负手站着,搬椅子不坐,端茶不接,只在众衙役们探究的眼神之中闭目敛容。

    头先吓退整条巷子围观县民的顾义士,仗着自己高挑且瘦削的身形,不言不语时,竟愣是站出了三分仙气儿。

    徐捕头腿抖得更厉害了些,众衙差纷纷咽了咽口水,本是依着杀威棒胡乱站着的,如今都忍不住默默站直了。

    到底是读书人,就算是白脸,都比寻常白脸看着非但不猥琐,还多了番风姿。

    还是得多读书呀。

    顾绮不知道自己用奇怪的姿势成了劝学教材,只是发挥着自己的五感,听后衙之中县尊大人和属下的谈话,心中更安了。

    下蔡县令关于周家之事林昭只能吃哑巴亏之谈,实则恰好也可以倒过来说——只要自己咬定未曾退婚,咬定周四姑和金少爷是强抢民女,那今天的事情,打了他们都是白打。

    金家若不服气,也当去找那假冒传话之人嘛。

    但周笙亏空税银就不同了,而此事之难,反而不在“栽赃”。

    历朝历代干栽赃嫁祸的事情,总会将证据做得差不多些,免得将来麻烦,但只要是做出来的证据,总会有疏漏之处,顾绮相信总能找到。

    只是证据好寻,事之难做的关键点,便是京城。

    她心思正百转千回的时候,就听见一个端着的声音从后衙传来:

    “尔等如何能让林大人就如此站着?他与本官有同年之谊,又是同朝为官,你们如此,岂不是让别人笑本县失礼?”

    同年之谊?

    顾绮眉心微动,这才睁开眼睛,打量着青色官服的下蔡县令。

    四十上下的年纪,颌下的胡子打理得极整齐,脸上挂着“一县之尊、端庄书生”的表情,走起路来迈着的都是四方步。

    林昭中探花的时候二十二岁,这位和林昭同年……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木秀于林的林探花,真个东风摧残了。

    顾绮暗自叹惋了一句,这方垂下眼睛,施礼道:“县尊大人说笑了,林昭今日是来告状伸冤的,自然不敢坐,也不敢喝茶。”

    徐县令浑似没听出她话中的抱怨般,快走几步过,笑道:

    “信君何必如此?你我同朝为官,如何当得起你这声大人?今日的事我已大体晓得,都是我这侄子不省事,竟没认出信君。”

    他说着,拿腔拿调地嗔怪了徐捕头一句。

    徐捕头慌忙满面堆笑,频频拱手作揖。

    顾绮不理会徐捕头,只看了一眼徐县令搭着自己胳膊的手,面带愠色,轻轻甩开道:

    “别,林某于贵县的传闻之中,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当不起贵县同朝为官四个字,省得玷污了贵县的官声。”

    徐县令的手擎在半空,闹了个大红脸,心中很气顾绮不给面子,笑容便有些僵了着:

    “信君此话从何说起?你我同科取试,你是钦点的探花,翰林出身,如今蒙皇恩外放为官,算来,可比兄要清贵些呢。”

    顾绮面上的愠色方才舒缓了些,反问道:“哦?原来年兄没有误会林某?如此,倒是我多心了。”

    如今下蔡县几方势力,怕是人人消息都不对等,而就在这不对等之间,便是周家的一点生机。

    徐县令干涩地强笑:“确是信君多心了,那等市井村言,本县如何岂能当真?”

    顾绮听见这话,不由笑了出来,感慨道:“也是,这青天白日里就能闹了土匪,想来年兄这一方之长到底难做。林某这点儿名节事,亏就亏了吧。不过还好连着两日他们闹上门,我恰在当场,不然真个因着土匪强抢民女而闹出了人命,年兄可该怎么呢?”

    徐县令就算是傻子,也听出来顾绮话中的嘲弄了,脸色变了变,沉声道:

    “信君说的这是什么话?本县一贯富足承平,这旁边还有戍卫军士,哪里来的什么土匪?”

    “哦?原来传话的没告诉年兄?”顾绮露出了个恰到好处的疑惑之色,“如今人可就押在外面呢,徐捕头亲自拿下的,对不对呀?”

    徐捕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僵在那儿不敢说话。

    “再说了,如今土匪要强抢的,可是我林家过了纳吉之礼的未婚妻子,贵县就算不为了一方百姓谋太平,看在同年的份儿上,也该为林某讨个公道才是。”

    徐县令被顾绮绕晕了,听见“纳吉之礼”四个字,不觉脱口而出:

    “信君不是已与那周家姑娘退亲了吗?这男婚女嫁两不相干的事情……”

    顾绮没等他说完,脸色便立时沉了下来。

    “年兄此话何意?若不是我周家姑娘要守母孝,当年高中之时我就大登科了,哪儿来的什么退婚之说?”她袍袖一甩,怒道,“这若不是赴任时顺路来此,我还不知道她家竟然遭到此等变故,市井流言便罢了,原来年兄心中,林某就是个一朝为天子门生,便悔婚的人?”

    这下不但徐县令,连周围的县丞、主簿、列位差役,都被她的这份坦荡正气搞懵了。

    徐县令嗓子眼儿里卡着的那句“你可不就是那种人吗?”,愣是没敢出口。

    顾绮懒怠再看他,而是背过身道:

    “林某虽然不才,但一向自诩行得正,又蒙陛下信我,任我做一方父母官。却不料事情在下蔡,竟被传成了这等样子,还累及我那未来丈人仙逝,如何能忍?今日我来这儿,就算报过官了,若是贵县管不得,我便是将这官司打上金銮殿,也要讨个说法。”

    徐县令眼睁睁地看着顾绮走出了衙门,之前准备好的话,竟一句都没用上。

    的确用不上,这位林同僚压根儿就没提周笙的事情呀!

    “这,县尊大人,我们……可该如何是好呀?”一旁的县丞咽了口吐沫,颤声问道。

    徐县令气得胡子都要飞起来了,半晌才怒道:“什么如何是好?我哪里知道如何是好!都是你们搅合的好事情!如今却来问本官!我管不了了,你们管吧!”

    说罢,怒气冲冲地往后衙,去看鸽子解闷了。

    县丞慌忙点头哈腰地将徐县令送回后衙,回过来挺腰对徐捕头道:“去审那个姓周的婆娘,到底是怎么出了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