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四章 不一样了

作品:《冠盖如顾

    初一还记得鸯儿,所以见她时不免仍有怯意。

    谢霁只点头夸赞道:“今日终于没有错字,还算不错。不过我是怎么教你的?”

    说话依旧是那般温温和和,哪里像个有病的样子?

    初一听见夸,立刻笑了,忙对着鸯儿道:“见过鸯大人。”

    鸯儿一笑。

    谢霁这才打发了初一到里间去歇息,自己则站在书桌前,整理着初一写废的纸,扔在旁边地上的火盆里,问鸯儿:“几时回来的?手臂可好些了?”

    “今日刚回京,多谢殿下惦记。”

    “听见京中说的话了?”

    “是,”鸯儿垂首道,脸上难得没了傲慢之气,“只是殿下何苦呢?太子府到底比这儿强些。”

    何止强些?是强太多了。

    这屋子里别说陈设粗糙了,门窗还有些透风,京城地处偏北,秋日冷得本就早,如今都到穿夹的时候了,谢霁出身金贵,身子骨弱,结果现在还穿单衣,只靠个炭盆子,现在不病,早晚得病。

    谢霁看了她一眼。

    “强在哪儿?满院子的耳目吗?这儿挺清静的。”

    鸯儿终于没忍住,还是翻了个白眼:“原来殿下是来这儿躲清静的?”

    “父皇觉得我心软,安心要替我整治太子府,连城门都不许进了,我不躲清静,又能如何呢?”

    鸯儿顿住,看着他藏着倦意的表情,轻声道:“殿下说要翻案的话,末将记得呢。只是何苦着急?又何苦这般强迫自己?”

    谢霁微微垂下眼,清澈的目光映着火光,却不回答这个问题。

    鸯儿要劝的话,因这目光终于打消了。

    一时间,不大又陈旧的屋子里,萦绕着古怪且难言的尴尬。

    外面忽起嘈杂,紧接着是军士盘诘之声,打破了这份尴尬。

    鸯儿拱手退了出去,片刻后面带疑虑复走回来,对谢霁道:

    “殿下,有四通票号的人求见。”她说着,将玉佩递了上去。

    谢霁不想这块玉佩没几天的功夫就回来了,接在手中问道。

    “是大掌柜?”

    “不是,”鸯儿摇头,语气更疑虑了,“是下蔡县来的。末将记得林大人的未婚妻周氏,好像就在下蔡县,而且那人还绑了琳琅郡主府的人,末将先把人送马棚了。”

    她当真觉得奇怪了,顾绮怎么会到下蔡县?因为林昭吗?

    谢霁的眉头反而舒展了,笑道:“这样呀,那让他进来吧。”

    “是。”

    ……

    别看张掌柜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但俯身拜倒的姿势倒是轻盈,不过他只见太子次数不多,如今话音是颤抖的谄媚:“小的下蔡县张衷,见过太子殿下,见殿下无恙,小的就安心了。”

    谢霁手中把玩着玉佩,模样平和,立在一侧的鸯儿,却能感到他的脊背挺得有些太直了。

    太子是在……紧张?

    “起来吧,”谢霁仔细看了张衷一会儿,方才开口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拿这玉佩的人,遇到什么事了?”

    张掌柜谢了恩,起身后先将诸事简明扼要地说了,又自怀中取出信递上去:“……事情就是这样了,林大人还写了这封信,让小的交给殿下。”

    之前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是弓腰低头的,此时往上递信,才抬头看了一眼。

    结果这一看,就发现太子正端着茶,神色古怪地看着他。

    就连他身后鸯儿的脸上,都没忍住纠结之色。

    本就有所怀疑的张掌柜,只一眼,就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复又垂下眼去。

    那位“林大人”不是林大人,但绝对是太子的人。

    可是太子这番举动,又是为了什么?

    平家。

    晋王旧案?

    谢霁侧头看向鸯儿,鸯儿过来将信接过去呈上,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她不可能看错的。

    林昭的毒,无解。

    就算遇见的真是平家姑娘,照样无解。

    所以下蔡县的林昭……

    鸯儿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的,扪心自问:

    她敢吗?

    她还……真敢。

    而谢霁将鸯儿那五官都拧巴了的表情看在眼里,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他顺手打开那封信。

    你说的话我记得,你还记得吗?

    不敢忘,不会忘。

    亦要谢你,肯为一面之缘的林昭,做到此等境地。

    当真不负义士之名了。

    “信君这人,还是这个性子。”他轻叹了一声。

    竟然认下了。

    “殿下。”鸯儿在旁低声唤了句。

    谢霁阻止了她的话,只将顾绮的信扔在了火盆之中。

    火舌瞬间将信纸燃尽,而随着火焰的轻舞,鸯儿听到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的声音。

    “下蔡县的事情,你顺着林大人行事就好,”谢霁顿了片刻,道,“其他的事情,都由我来想办法。”

    只不过还未等张掌柜应是,他又不疾不徐地问道:“张衷,我在南边的事情,你是几时知道的?”

    轻描淡写地一问。

    张掌柜顿有如芒在背之感,扑通一声跪下道:“小的该死,若不是林大人亲来下蔡,竟不知道殿下涉险。”

    谢霁默然看了半天他肥胖的身影,方才幽幽叹了口气。

    “怎能怪你呢?过江时出了事情,结果孤都逃到六凉县了,大理城半点儿反应没有,你又如何能知道。”

    他的语气有些委屈,但没有怒气。

    都说太子没脾气,但现在,这个好脾气太子的抱怨,却让张掌柜额上渗出了汗。

    轮到他了。

    他咽了下口水,大着胆子抬头,看向年少太子。

    外界传闻中,风雨飘摇的太子也在看他。

    等他选择。

    张掌柜心一横,叩头下去后方才直起身:“小人,只知唯殿下马首是瞻。”

    鸯儿的手,离开了腰间佩刀,这屋中的沉闷,亦一扫而空。

    四通票号秩序严格,各地有了消息,都是先汇至大掌柜处,由大掌柜调度。

    但张掌柜没去找大掌柜,而是自行来寻谢霁。

    这是他擅自,却深思熟虑的结果。

    一路至京,听到种种,古怪太多。

    古怪的背后,要不是万丈深渊,要不是万贯富贵。

    富贵险中求,他决定搏一把。

    他搏对了。

    对大掌柜起疑的,原来不仅仅是他。

    连皇后外家都能渗透,对方实力可见一斑。

    就算太子再心善,也不会再容忍了。

    “好呀,”谢霁唇角上扬,极高兴般,“孤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