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追忆

作品:《冠盖如顾

    谢霁出来寻顾绮的时候,她已经走出了楼巧儿的小院子。

    楼巧儿住的地方是条较安静的小巷,不过巷子尽头一拐过去,便是繁华的十字路口。

    如今,巷子中的大部分百姓,都聚在了十字路口处,对着绚烂的薛氏烟花指指点点的,开心地真如过年一般了,丝毫不知道临近处发生了什么。

    顾绮离着人群站着,裹紧了身上的斗篷,仰头看着那似乎永远不会停下来的烟花。

    东风夜放花千树,早了些,却又恰当时。

    谢霁沿着巷子出来,看着满天星雨之下顾绮的侧脸,带笑的唇抿得紧紧的,眼中有些许的怒意,眉毛拧成了好几道,与她不远处的人群,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般好看的景致,普天同庆一般,只有顾贤弟在生气。

    谢霁觉得有趣,走近时从腰间将自己的水囊取了下来,递了过去。

    顾绮正搁心里二五一十、二五一十地算这场烟花得是多少银子呢,忽然有个东西伸在眼前,恍惚了一下,沿着手看过去,就看见谢兄那张将娟秀端方,刻在骨子里的脸。

    “水是温的,你好像很怕冷?”谢霁笑问,语气如常,不带半分杂念,纯粹是细心观察后的体贴之意。

    顾绮摇了摇头,脸色依旧极不开心。

    “贤弟是生谁的气呢?”谢霁的手还擎着,怪道,“挺顺利的,不是吗?”

    顾绮鼓着脸,兀自又气了片刻,终于忍不住了,抱怨道:“谢兄算算,这是多少钱呀?他不会打算要放一夜吧?吵死了!知道他是盐商,显摆给谁看呢?拿着娘的钱不心疼,败家子。”

    谢霁不想她会如此说,不觉失笑,心知她是心中烦闷,随便找个由头发泄罢了,便仰头也去看那烟花,由衷赞叹道:

    “挺好看的呀,不知学兄哪儿请的烟花师父?明年父皇圣寿,或可请去京中,以娱圣心。”

    赞是真心,一闪而过的萧索之意,也是真心。

    “”

    顾绮不想理会这些出生就衔着金汤匙的人,并给了他一个潇洒的背影,抬步就走,却不小心踩了一个石子,差点儿滑倒。

    “当心些。”谢霁忙从后面托了她一下,关切道。

    顾绮气得一踹那石头,小石子从地上跳起来,撞在墙上,重新滚回到了她的脚边。

    “咳”谢霁想笑,慌忙以咳嗽掩盖住。

    顾绮不满地扫了他一眼,到底也笑了。

    “真是的,这都什么事儿呀。”她长长舒了一口胸中闷气,仰头看着天上桃红柳绿相间的烟花。

    “贤弟到底在气什么?”谢霁问道。

    “气如今诸事,与我想做的不一样。”顾绮笑道,“我并没打算扛着家国天下,偏偏搅在这浑水里,放不下些东西。”

    谢霁略一沉默。

    “贤弟本来想做些什么?”

    “养鸽子,买座山,修个坟。”顾绮说得极认真。

    ?!

    谢霁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有什么可笑的?我认真着呢。”顾绮抗议道。

    “贤弟手头的银子,买一百笼鸽子都有了,遍天下的名山大川,更是随意去哪儿都能隐居,未必非要买,不过贤弟要修哪里的坟?”

    顾绮没答他这个问题。

    “也罢了,可贤弟若真只想这般疏散避世,六凉县的时候,就不会救我了。”谢霁笑说。

    顾绮乜斜他一眼:“谢兄说得,仿佛很了解我一样?”

    “见过你这样的人,所以了解一二。”

    深沉又感伤,都不像他了。

    二人并肩站着,索性今日事了,顾绮方才那点儿郁闷也随笑散了,便关切道:“谢兄怕是想家了吧?”

    谢霁回过神来,抬头道:“有点儿,更多的,是想起小时候了。”

    顾绮轻声安慰道:“谢兄若是想说,就同我说说吧,每逢佳节,是有些想家了。”

    说得她也伤怀了。

    谢霁想家,还知道家在何处,而她,是真正的一世浮萍了。

    只她正伤怀呢,身边的谢霁用带着忆往昔之感的口吻,幽幽道:“小的时候,我骄纵得很”

    “噗!”

    顾绮顿时笑喷了出来,自知失态,连忙捂着嘴,一双桃花眼笑成了一条线。

    谢霁当下脸红了,抱怨道:“贤弟笑什么?你难道没有小时候?”

    说着话,还是将水囊递了过去。

    顾绮这次接了过来,喝了一口润喉,方笑说:“谢兄今年才多大?况且你还骄纵过呢?”

    “如何不能?我是正宫所出,百日便被册为太子,父皇亲自开蒙,是众星捧月长大的,自然有些脾气的。”他极认真地论证着。

    这话是有点儿道理,但顾绮还是想笑。

    他们竟然在为这种事情争辩。

    “是,我知道了,谢兄请继续。”

    “五岁那年,先镇南侯夫人生女,侯爷暂留京中,父皇就要我同他练习骑射,我体弱又小,走路都会摔跤,总觉得侯爷站在那儿便是座城,我才到他这儿。”打开了话匣子的谢霁说着,比量了一下大腿。

    “他从不以我是太子而敬我,还经常斥责我,我怕他,讨厌他,就去和父皇母后告状,可他们从来只说我的不是。”

    “后来一次练靶,我总是不中,侯爷便不许我歇着,我赌气地把弓偏了偏,对上了守靶军士,只是我箭未出手,就被侯爷发现了,然后,他把我拎起来,扔了出去。”

    “”这,的确是够骄纵了,顾绮心想。

    “虽然宫人接住了我,可我还是吓坏了,偏偏父皇和母后都偏着侯爷,我也不知自己错了,就趁人不注意跑到了太极殿的偏殿的楼顶上藏着,想着我丢了,父母就会惩罚侯爷了。谁料那天忽然下雨,一道雷电把偏殿的楼顶劈坏了,大梁掉下来,我眼前一片漆黑,等声音都停了之后,才发现是侯爷把我护在怀里,他的脚却被断了的一节椽子刺穿了,流的都是血。”

    “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有人流血,第一次闻见血腥味儿,特别混着雨水的气味,特别难闻。我搜肠刮肚地想吐,却吐不出来,侯爷却笑说,殿下今日不是还要杀人吗?怎么现在见了血,倒这样了?然后我就咬了他一口,还掉了个颗乳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