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神都终章

作品:《神都

    终章。

    大地的震颤持续了很久很久。

    我从来没有亲身体会过地震,直到此刻,地球仿佛因疼痛而咆哮起来。已经无法靠双腿站立了,旧人类的士兵们纷纷摔倒在地,我也只能用能量低空浮起身体。

    天空被染成了脓肿一般的紫色,这颜色让我十分不安极。在我的认知之内,还没有任何一种现象或者事物能够改变天空的颜色。

    天上的攻击飞艇已经变成了在火焰中慢慢融化的废铁,空中弥漫的火雨把那片紫色撕割的面目全非,大气层把残骸摩擦成了无数耀眼的太阳,浇灌着脚下每一寸土地。

    我的心脏也和它们一样在碎裂了。脑海深处有一个声音,它对我疯狂嘶吼着某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可是我却强行捂住了自己意识的双耳。

    当震撼终于平息的时候,我看到休斯正对着crk大声喊着什么。

    我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休斯满脸都是冷汗,他的眼球在不断的颤抖:“不知道!通讯设备完全坏了,别的电子设备也全都失效,我们断了联系”。

    “现在怎么办!?”。

    休斯比我冷静的多,他沉思了几秒,抬手指向不远处若隐若现的魔力护罩:“基地里面有通讯器材!如果刚才的能量波没穿透基地军用标准厚度的防护墙,说不定我们能和总部取得联系”。

    我二话没说,重新聚集起能量,加速冲向那道护罩。能量的损耗已经完全被我抛出了计算的范畴,借着冲刺的速度,手里的骨矛带着摧枯拉朽的压缩能量射了出去。

    魔力护罩瞬间就被骨矛撕破了一个大口子。我紧追在后面,在魔力重新闭合之前冲进了护罩的保护范围。

    和预想中不同,被我击破的魔力护罩并没有愈合。看来这并不是持续供给魔力的法阵,换句话说,里面的人甚至有可能早已经跑掉了。

    休斯还是带着部下跟着我冲进了基地。我们排查了基地内部各个角落,这里的仪器设备也失去了运作能力,就连自动门锁都不起作用。那些无法打开的门被我一一用能量击破,我们一直跑到基地深处的一个仓库里才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一排架子上,躺着几只已经落灰的老式crk,那应该是很久之前留下来应急用的设备。我们抱着一线希望按下了开关,粒子屏幕终于闪烁出一丝光芒。

    休斯摆弄着手里的那台东西,我也拿了一台,输入了熟悉的号码。

    已经顾不上暴露不暴露的问题了,我现在只想听听初邪的声音,听听阿纱嘉的声音。

    然而从我手中设备发射出的讯号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就如粒子屏上的空白,我们仿佛已经和这个世界完全割裂开了一样。

    我麻木的一次次点击着拨号的按钮,换来的是无尽的沉默。

    身边突然响起了信号的声音,休斯兴奋的大叫了一声,左拳在空中猛地一挥。

    “通了!!是新西兰那边来的信号!!”。

    我一步靠过去,紧紧地盯着屏幕。上面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士兵样的人。

    休斯张口报出一串身份认证码,几秒钟之后,一个高级军官站到了屏幕前面。

    “怎么回事!?为什么别的地方联络都断了!?”休斯急切的问道。

    那个军官脱下了自己的帽子。声音非常低沉。

    “几乎整个北半球的通讯设备都不能用了,南半球受的影响不是特别大。我们和澳洲现在还能保证联络。但是目前得到消息,所有近地的太空设施都失速坠毁了,各大城市崩坏的太空电梯和太空站都对地面造成了无法估量的伤害,南半球也不例外”。

    “搞清楚原因了没有!?”。

    “有人在西伯利亚基地发射了一枚飞弹。电子望远镜不能用,我们目前的情报很有限,只知道这枚飞弹是在距离地球一万八千公里左右的位置爆炸的,但是在数据库上,那个位置并没有太空城或者临时空港”。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再也站不住了。脑袋里面像是爆炸了一样,炸的我头晕目眩。

    我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

    跃迁门的就处在那个距离之上,我已经再也无法回避那个事实。这股能量,就是被毁的跃迁门留下的诅咒。这个基地只是所罗门佯攻的靶子,他早已经占据了另一个基地,然后摧毁了回归者们唯一的路。

    他的目的是什么,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休斯和视频另一端的人在继续交谈着,我却什么都没能听见。

    我的一切,都在那片无尽的黑暗领域里变成了碎片和残渣。

    我像僵尸一样站起来,向外面走去。休斯拦下我想要说些什么,但我推开了他,我唯一想做的就是离开这个地方。

    我迈步走出基地,抬头看着天空。空气中弥漫着钢铁、塑料和橡胶燃烧的恶臭,浓浓的黑烟在深紫色的背景之下不断雀跃。“末日已到”,它们欢呼着。

    我俯下身子,跪在地上,呕吐起来。

    酸臭的胃液夹杂着一些没来得及消化的食物残渣被我吐了一地。

    我不断干呕着,胃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但是身体的痉挛却止不住。我试着去控制自己颤抖的双手,却发现身体冷的像是冰块。

    初邪……阿纱嘉……梅尔菲斯……未来……。

    什么都没了。

    整个世界向我挤压过来,巨大的孤独感一把钳住我的后颈,将我狠狠的按在地上。

    我喘不过气,只能勉强让自己平躺在地上,大口的呼吸着剧毒的空气。天上偶尔滑过的一块块橙红色碎片就像命运之神在向我眨眼。

    “这是送给你的最后一个笑话,喜欢么?”我仿佛听见他说道。

    无人作答。

    几分钟之后,几乎被胀裂的心脏想被冻结了一样,向胸腔里缩去。我拖着冷的发抖的身体,踉踉跄跄的站起来,用能量把自己浮了起来。

    我向来的方向飞去,把这个燃烧的基地、以及休斯扔在了背后。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此时此刻这个下意识的选择无比正确。

    所罗门摧毁跃迁门的真实动机已经没人能知道了,但可以确定的是,地球上残余的回归者从这一刻起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新人类和旧人类之间的战争再也无法避免,这是一场没有人可以中立,也没有无辜者的战争。

    任何一方,只要有人还活着,这场战争就不会结束。这是再也无法协调的矛盾。

    以休斯的睿智,他很快就会意识到这一点。我与他曾经的惺惺相惜和共同患难在这条无法逾越的鸿沟面前都没有了任何意义,他终有一天将不得不杀掉我,或者被我杀掉。

    如果他真如我想的那么聪明,那么刚才就是杀我的最佳时机。头脑混乱之下,我根本没有任何警惕性,更不会提防身边的同伴。好在我走了,没有留下被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我作为回归者最顶尖的战斗力之一,蕴含的威胁性根本无法估量。能够以最小的损失将我排除掉,这对旧人类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天赐良机。

    至于休斯会不会真的这么做,我就不知道了。因为自这一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我提升自己的高度,盲目的一路向北飞去。冰凉的风在我的头发上结出了冰晶,那是我之前的冷汗。

    我路过了一个城市,在没有地图的情况下我已然无法分辨那个城市的名字——它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足足有十几公里那么大的太空城残骸落在了城市的西北角,强烈的震荡波推平了城市里所有的高耸建筑,留下了深不见底的陨坑。无数较小的碎片扫荡一样把没受到波及的城区重新犁了一遍,偌大的城市在瞬间就成为了浓烟滚滚的废墟。

    陨坑中被高温融化的沙子形成了闪耀的晶体,它们反射的光芒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阖上双目,继续向前飞着,然后路过了许许多多同样命运的城市。

    开始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往这边飞。直到生理上的混乱慢慢停歇,理智才重新攀住了我的神经。

    我想要回去看一看。这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幻想,但却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能量在几个小时以后告竭,我终于飞回了当初和休斯一起驻扎的那个太空电梯空港。

    曾经高耸入云的电梯已经不复存在,这座城市也没有被那些从天而降的烈焰赦免。

    我看到崩塌的建筑残骸里,那些绝望的挖掘着被埋葬者的人们;抱着肮脏的玩具用力哭号却得不到回应的孩子;被砸断了胳膊的女人像僵尸一样拿着自己的断臂迷茫的蹒跚在瓦砾之间。

    一个白发苍苍的年迈女人带着满脸的土灰,静静的坐在一栋坍塌的房子前面,她身边那些堆积的碎块之间,探出了几只已经僵硬的胳膊。她就这样坐在自己亲人的胳膊旁边,目光呆滞。

    那眼神大概和我现在一样。

    自从进入了科技文明的时代,人们在偶尔的天灾降临之时,总会对受难的同胞毫不犹豫的施以援手。无论在什么地方,即使损害再大,都可以及时得到来自全世界的救援和关怀。凭借着高效率的救灾队伍,大家至少能在九死一生之后获得喘息和悲伤的机会。

    可是这一次,被灾害所波及的范围,超过了极限。无家可归的幸存者,遍布了北半球的每一片土地。

    这已经不是几个救援队就能解决的问题了。在这种情形之下,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

    我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向前飞着。

    越是靠近城市中心,来自人们的惨嚎声就越淡。城市外围或许还有不少幸存者,但太空电梯所在的市中心,和其他城市一样,被从天而降的空港碾成了灰烬和沙土。

    脆弱的幻想被现实不留情面的折断。我的面前是一个十几公里宽的圆形巨坑,破碎的太空港就躺在坑底,与融化的岩石一同变成了岩浆的一部分。

    我呆滞的看着火红色的陨坑,漂浮在悬崖边,如同失去意识的幽魂,只能靠在这灼热的圆形边缘慢慢的绕着。

    仍然没有冷却的空气,像浓稠的液体一样在我眼前涌动着,把前方的废墟搅的一片模糊。这个世界上似乎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身体如同被推到在桌的水瓶,气力和意识都洒了出来,似乎很快就要干涸了一般。

    我从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样一个地步。

    我宁可和他们死在一起……我的伙伴,我的朋友还有……。

    我抬起头,似乎看到初邪坐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她抱着什么东西,扭头看向我。

    我伸出手去,靠近着她,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影子在空气中扭曲,又变成了阿纱嘉。

    胸口的疼痛就像钢锥一样刺着心脏,可是这种感觉也在慢慢的淡去,如枯萎的植物。

    我向阿纱嘉走过去,她也站起身,向我走过来。

    我想去抱她,但我知道,这只会让她的幻影烟消云散。我舍不得,看着她的面颊,我就觉得自己似乎还能活下去,哪怕是在骗自己。可是我还是很想抱她,想要让她的体温暖暖心脏,哪怕只有一秒。

    牙关在打战,我很清楚……这种愚蠢而可笑的纠结只会让我陷入更深的绝望。

    阿纱嘉靠近我,展开双臂,将我揽进了怀里。

    “我在这里。”她轻声在我耳边说。

    我的双臂和胸膛传来了真实无虚的温度,还有她身上的香气,以及柔软却坚强的肩膀。

    她是真的,她不是幻象。

    “啊啊啊!!”。

    我用全身的力气抱紧了阿纱嘉,嗓子里无法抑制的爆发出发泄似的哭号声。

    她在这里,在我的面前,似乎已经等了我很久。我不是孤身一人,我还没有被抛弃。

    阿纱嘉也用力抱紧着我,用脸颊紧紧贴着我,似乎想要给我力量。

    我不需要什么力量,只要有她在就好,我知道自己一定还能活下去。

    “不要害怕”。

    阿纱嘉温柔的声音让我崩塌的精神重新融合在一起,内心的寒意也逐渐褪去。

    我贪婪的汲取着她身上的热量,很久很久才放开了双手。阿纱嘉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表情平静而安详。在这幅末日一般的背景之下,她身上散发着唯一的光辉。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初……初邪呢?”我的喉咙僵硬着,问出了一个艰难的问题。

    “攻击来临之前,她大概是开启了跃迁门,带所有人离开了”。

    “大概?”。

    “初邪在船上突然得到情报,说有人突袭了什么基地,便当机立断发布了出发的命令。我知道自己没资格阻止她的决定,所以立刻向她要了一艘飞艇,回来找你”。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敢相信初邪竟然可以这么果决的将我一个人抛弃在这颗孤独而充满敌意的星球上。她不可能知道飞弹已经发射的事情,她在完全不考虑我们是否能够镇压对方的情况下,选择将我扔在了这里。

    我知道她是为了所有新人类的未来而不得不决断,可她凭什么因为一个简单的情报就扔下我?。

    在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恨她,仿佛曾经所有的羁绊和爱意都被她所背叛。

    可正是因为她的判断,她和其他人都活了下来,这是我无法否认的事实。这里面有方先生一家、有阿杰那些少年、有梅尔菲斯、甚至还有梅尔菲斯的孩子……如果让我选择,我是一定会让她扔下我离开的。

    可是……自我牺牲是一回事,被恋人所抛弃则是另一回事……。

    阿纱嘉很清楚我的念头,她什么话都没说,因为任何话语都没有她的一个眼神来的有用。

    我抬头看向紫色的天空,深深吸气。

    大家都没死,而我也不是孤身一人,这已经是一种极大的恩赐了。我该满足的,相比之前那种无以复加的孤独和绝望,此时此刻,我该心满意足的。

    现在再想什么都没用了,初邪他们已经抵达了崭新的星域,向被命名为【那撒琉斯】的世界全速前进着。相对于整个新人类的命运而言,我一个人的进退真的是无足轻重。他们会在那片土地上建立独一无二的文明,开始人类在历史中从未体会过的酸涩与甜美。

    只是这一切,都与我无缘了。

    我和初邪,在转瞬之间,便相隔了数百光年。从此以后,我们将无法再见。

    她甚至没来得及留下一句告别。

    我生命的轨迹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扭转到了我无法看穿的方向,接下来何去何从,或许将困扰我很久。

    好在,阿纱嘉还在我身边。她没有背弃我。

    “我怎么会背弃你……你是我拥有的一切……”阿纱嘉看出我的情绪,轻声回应道。

    从今天开始,她也便是我所拥有的一切……。

    时间没有给我们踟蹰的机会,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暗了下来。在这片蔓延上百公里的废墟之中,我们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阿纱嘉现在和普通人无异,我必须顾虑她的安全。

    “我们离开这里。”我牵着她的手说。

    阿纱嘉抬手示意我等一下,然后转身向她之前呆的地方走过去。

    我跟在她后面,几步之后,看到了一具躺在石板上的尸体。

    是断尾。

    他面目全非的脸上,似乎带着一丝隐约的微笑。

    我想起来,在我看到阿纱嘉的时候,她似乎一直抱着什么东西,那应该就是断尾的遗体。

    “他跟我一起上了飞艇。我不会操作,全靠他才能飞回来。刚进大气层,冲击就到了。飞艇失效,他带着我从好几千米高的地方摔下来,用能量帮我做了缓冲。最后,太空港砸下来的时候,他耗尽全部能量抵御冲击,将我护住了。没有他的话,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阿纱嘉诉说着断尾的丰功伟绩,声音却平淡的像清水。在这一刻我才终于看明白,对于阿纱嘉来说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点缀,哪怕是为自己献出生命的断尾也只不过是稍显浓重的一笔。

    想起我曾经的嫉妒心,实在是太过幼稚了一些。

    可是我仍然无法忘却这个男人做的牺牲。他用生命证明了自己对阿纱嘉的情意,哪怕不会有任何收获和结果,他也依然坚定地遵循了自己内心的执着。

    我能理解他的心境,因为不久之前我刚刚体会过同样的感受——一无所有的痛苦。他做了选择,然后为之付出了代价。可是同样,断尾死前应该感到了解脱,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将被自己憧憬的人铭记。

    仅仅差一步就能在崭新的世界开始无人能想象的生活,但他义无反顾的跟着阿纱嘉踏上了回来的路。我想象着他揽着阿纱嘉从千米的高空一跃而下,在火雨之中拼劲最后的一丝能量。就好像宿命一样,他在那一刹那,深深地明白这是自己的宿命,自己会死在这里。

    这是人生中无数的选择将他最终引向的那个结局。当断尾遥遥望去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生命会在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以什么方式结束。

    他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像一个老人。

    我帮阿纱嘉埋葬了断尾的尸体。女孩在他的墓前沉默了很久,能让她动容的人类,在我之外只有断尾而已。

    罗格纳因为身形过大,根本无法登上飞艇,所以阿纱嘉连它都留在了跃迁舰队上。

    无论是自愿还是被动,我们两个已经切断了和这世界上的一切羁绊,成为对方仅有的寄托与牵挂。

    我和阿纱嘉向着现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庄园出发了。我不想夺取无辜者的性命,也不想让自己变成战争的牺牲。燃墟留下来的庄园足够隐秘,而且也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落脚点。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和阿纱嘉在那个地方一直住下去。

    所有能找到的交通工具都被相位能量波破坏掉了。我尝试着修理,但是凭着半吊子的水准根本无法找出故障所在。无奈之下,我只能以最原始的方式,抱着女孩用能量飞起来。

    我一直带着阿纱嘉飞到那座广袤的山林为止。能量有些消耗过度,为了保证我们二人的安全,我选择和她一起徒步走完最后一段路。

    方圆上百公里都没有任何人居住,所以我们周围非常安静,只能听到我们两个人的脚步和树叶的摩擦声。头顶的月光因为某些原因完全被遮蔽在了地球之外,阴暗的树林看不到任何亮光。

    我用一丝能量做成球体,勉强帮我们照亮脚下的路。因为没有任何导航设备,所以我只能靠着印象前行,而且不得不三番五次的飞到树冠上方来确定大体方向。

    这使得林中的旅程变得有些漫长。

    “我有些累了。”阿纱嘉牵着我的手,对我说。

    这一整日发生了太多事情,当那艘载着情报特使的飞艇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一切就不受控制的滑向了深渊。巨大的恐惧,然后是孤独与绝望,到后来的失而复得……我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像是滔天巨浪中的独木舟。到了现在,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都进入了一种麻木僵硬的状态。

    我也需要休息,但是有一种我无法分辨的情绪在推挤着我继续向前走。

    “很快就到了,再走一会儿,我抱你再飞一段。”我头也不回的说。

    可是阿纱嘉停下了,她带着一点倔强站在原地,拉住了我。

    我回头看到女孩的神色,知道我大概无法动摇她的想法。于是我用五分钟的时间收集了一些枯枝,找到一块相对开阔的地方,用能量点了一堆篝火。

    翻腾的火焰燃烧了起来,冰冷的空气不情不愿的从身边被驱散开。身上渐渐有了暖意,柔和的火光让神经也稍微放松了一些。阿纱嘉的建议是对的,当我坐到火堆旁那根枯树干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疲惫。

    “人类……”就在意识恍惚之时,身旁的阿纱嘉突然出声道。

    她已经很久没用这种口吻说话了,我神经一绷,扭头看向她。

    阿纱嘉却只是一直凝视着火焰,脸上并没有什么复杂的神色。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人类怎么了?”我问。

    阿纱嘉轻轻摇头:“没什么。只是越来越觉得,自己和你们的差别是这么的大”。

    我听她这么说,莫名的感到有些紧张:“为什么这么说”。

    阿纱嘉将手伸向火焰,张着手掌取暖。她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

    “还记得当初我们在堕鎏之地的时候,你所说的话、还有你所做过的事情么?”。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并没有忘记当时的情景。只是我不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所以无法回应她的问题。

    阿纱嘉没有等我的答案,她自顾的说了下去。

    “我一直回忆着你在面对我父亲时的果决。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真的非常崇拜你。以那种觉悟,义无反顾站在绝对不可能战胜的存在面前,为我而战。那种勇气,我从来没有见过。为了一丝执念,可以赌上一切,可以抛弃一切。那一瞬间的你,真正让我有了此生唯你而伴的决心”。

    “然后在今天,我又看到了你的胆怯和脆弱。你像孩子一样,惶恐着、逃避着。努力回避着已经无法更改的这一切,不敢去思考,不敢下判断。就好像是没有智慧的野兽,靠着本能在这山野之中奔波。于是我越发庆幸,自己回来了,能在这种时刻陪在你身边。我从没像现在这样想要保护你,即使我没有任何力量”。

    我明白她在说什么。

    从穹顶之役和我第一次分别之后,阿纱嘉就变得越来越像人类,她不断变强着,直到为了我而摧毁了自己的次元城。自那一刻起,她身上人类的特征就在一点一点的消退。她在面对自己可能的消亡之时,是那么的坦然;在得到魔龙之眼,重获生存机会的时候,也并未狂喜。

    人类的喜怒哀乐,在她身上变得越来越淡。她眼中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只要我还能好好的活着、陪伴着她,对阿纱嘉而言就是一切的一切。

    本以为她会因弱小而背离里奥雷特的特征,却不知其实是因为她的欲望在渐渐消散。

    人,因为欲望而复杂,因为欲望而产生重重情绪。阿纱嘉,却走在了相反的道路之上。

    这意味着什么?是好是坏?我都无法判断。

    “我知道你在逃避什么。是初邪。”她的声音再次飘过来,“你拉着我拼命地跑,想要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赶紧开启新生活,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庄园里。

    你以为这样就能逃避心里的愤懑和不甘?还是说你以为自己能忘得掉她?”。

    “不要提她了。”我试图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是明白的。”阿纱嘉把手放在我的头上,轻轻在我的发隙间理顺着,“比我而言,你其实更喜欢她”。

    “不”。

    “我当初留下你们两个,独自回归深渊的时候,你所拥有的是留恋与不舍。

    现在她留下了我和你,你却带着一股无法化解的东西淤积在心里。她可以抚慰你对我的不舍,我却化不开你对她的郁结”。

    “那是因为你给我留下了一线重聚的希望,而她!”我不知不觉得提高了声音。

    阿纱嘉重新牵住我的手:“你怕我会嫉妒?我并不是影族啊。我只是感到有些无力。作为和你一样的人类,她比我更加懂你。初邪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们两个产生的反应是那么立体,是只有人类和人类才能够拥有的交融。她注视着你,也注视着自己想要的未来,这种复杂的欲望,构成了鲜活的她。你喜欢的也正是这样的人”。

    “不,你对我来说……”。

    阿纱嘉抬起手指点在我的嘴唇上:“我从未质疑过你对我的感情。只是,你对我和对她,并不一样。因为我和她对你来说,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存在。我只是很遗憾,因为自己无法弥补她在你心里留下的空白”。

    我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要再说了……我们就是彼此的全部,其他所有人,所有事情,都不再和我们相关”。

    “是啊,这已经成为了既定的事实。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随波逐流的结果,那么我会满足的。我至少没有失去你”。

    “想法真是复杂啊。”阿纱嘉靠在我身上,感叹道,“心意的善变,这是我永远无法变成人类的原因”。

    在篝火旁舒缓的交谈,让我的心绪稳定了下来。被初邪抛下而产生的极度不安与惶恐,在阿纱嘉的抚慰下逐渐平息。我不知道自己要用多久才能在仰望天空之时忘却初邪给我留下的一切,但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人类是适应性极强的生物,同时我们也很健忘。当时光流逝,我们终究会放下执着。

    树枝慢慢变成了灰烬,我们再次上路。得到休憩的我能量也恢复了不少,我抱着女孩跨过了几公里的山林,终于在黎明之前抵达了庄园。

    人去楼空。

    偌大的院子没有打扫,很快就铺满了来自周围树林的落叶。那栋在黎明晨光中隐约的主楼,看上去阴沉极了。

    曾经所有的伙伴都聚集在这个地方,憧憬着即将到来的新生活。而现在,巨大的反差让我喉咙发紧。

    阿纱嘉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我知道她是饿了。

    庄园里的自动化设备同样没有逃脱失灵的噩运,好在当初为了给驻扎的不对提供食物,仓库里应该还有不少便捷口粮。

    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所以我也不知道食品仓库在什么地方。庄园太大了,我和阿纱嘉花了整整一个上午,才在东南角的库房中找到了储存食物的房间。

    数百平米的空间,足足有十几米高的货架,上面琳琅满目摆满了各色保鲜包装的食物。这些东西原本是为了在数月内给驻扎成员保证营养而存在的,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吃上几年应该都吃不完。

    几年之内,我应该可以在庄园里开垦一些田地自给自足。凭借能量,在这一大片山野之中猎些肉食应该很简单。如果有心,想要驯养牲畜也并不是不可能。

    带着足够几天吃的食物走出库房,我有些茫然的看着这片空荡荡的庄园。

    这就是我们要开始的新生活么?几年之后,在这里做一个农场主,安逸的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虽然有些迷惘,但我可以确定,这总要比成为战争的一份子要好。

    阿纱嘉心无旁骛的盯着我手里拎着的食物,她的样子让我的心情微微上升。

    她的“不在乎”,很巧妙地影响着我,让我的潜意识随着她一起蒙蔽了残酷的真相。

    这又有什么不好呢?我这样问自己。

    电子炉灶肯定是不能用了,接下来可能不得不用原始的方法进行烹饪。不过对我这种在【神都】野外生存过的佣兵来说,也不是多么大的问题。

    阿纱嘉的话,如果是饿的比较厉害,这些食材直接生吃都不介意。

    日常用品的储藏室里,我找到了野外烧烤用的设备、煎锅和木炭。在主楼大厅昂贵的地板上,我和阿纱嘉支起了烤架,弄起了别开生面的聚餐。

    因为胃口的原因,几乎二十四小时没有进食过的我并没有感到不适。可是当锅里的汤沸腾起来之后,饥饿感还是涌了上来。

    阿纱嘉双手把碗捧在胸口,眼巴巴的看着我,一副等不及的样子。

    我忍不住想,只有这种一丝欲望彰显的瞬间,她才更像是人。

    就在这个时候,紧闭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一群荷枪实弹、身穿战术铠甲的战士鱼贯而入。我一愣之下,差点把面前的炊具打翻在地。金属碰撞的声音将我惊醒,我立刻聚集起能量护住了阿纱嘉。

    二十多人……从大门的空隙向外看去,外面的不速之客至少有这里的一倍以上。

    更让我紧张的是,这伙人中至少有一半都还拿着剑。他们带着全覆式的现代头盔,完全看不清长相;身上的铠甲明显也是为能量近战而准备的,但又糅合了现代科技的元素。

    如果没猜错,这应该是所罗门的人……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拔出剑,随时准备出手。可奇怪的是,这些人并没有用枪口对准我。

    看到我之后,其中有人立刻用crk进行了联络。他们的crk竟然还能用,这进一步说明,他们对相位能量来袭的事情早有准备。

    我护着阿纱嘉向后退去,仔细的观察着可能的脱逃路线。这栋建筑的结构像闪电一样在我脑海中流淌着,各种可行的战术在意识中开始构架。

    这时候,那群战士向两边让开了一条通路,一个和他们穿着类似的家伙走进了大厅。

    那个人的头盔非常古怪,从下颚处伸出了两条管子,弯向后面,就好像某种新型呼吸器。

    这家伙抬手摆了一摆,他身后的战士们便转身从大厅入口离开了我们所在的这栋建筑。这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古怪,这些人的行径让人完全摸不到头绪。

    直到面前的人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果然没猜错,你会来这个地方。”汞先生将头盔抱在怀里,眯着眼睛,长长的舒了两口气。

    他的声音和我记忆中完全一样,带着一种让人提不起劲的低沉沙哑。可是他身上盈之不去的危险感却一直刺着我的神经。身穿作战服的他打破了原来白西装的优雅印象,显得非常精干。

    汞先生伸出手掌,冲着我向下压了压,示意我放下剑。但是我没有这么做。

    我可没忘记,在镜之海的时候正是我的诡计,让他率领的自由军一败涂地。

    他往前走了两步,探头看了看我们正在煮的东西。他仿佛觉得有些可惜,在饭菜焦糊之前拿着锅把将汤从烤架上拿了下来。

    这种平常的举动在现在的环境之中显得诡异极了,没人能相信汞先生会在意一锅别人炖的汤。

    汞先生用拿起汤勺,轻轻吹着勺子里的汤,然后尝了一口。他好像对汤很满意的样子,干脆拖过我原本坐的椅子,将头盔放到地上,给自己满满的盛了一碗。

    这个时候我该趁机冲上去将他制服么?还是说……。

    汞先生没给我思索的机会,他一边喝汤一边开了口。

    “我不是来打架的。如果我真的要与你们为敌,也不会隐名埋姓这么久”。

    他表明自己姿态的方式简单而有效,我立刻就信了他大半。因为凭借他的智慧,应该很容易读懂我作为保护者的姿态。阿纱嘉就是我此时的弱点,而他并没有打算利用这一点。

    他解散了自己的属下,这说明他也有某种决定性的方式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我没必要冒险去试探他。

    “很久之前,初邪收到过一张卡片,是你寄给她的么?”我问。

    “该醒了。”汞先生自顾喝着汤,重复着那张卡片上写过的话。

    “所以你是一直知道我们的动向的,可是并没有伺机报复”。

    汞先生吮着热腾腾的汤汁,肩膀看上去很放松:“我一开始就说了,我的目的就只是能让新人类尽量以人类的姿态回到外面的世界。既然燃墟和初邪联手保全了新人类的尊严,那我并不介意输给你们。至于被骗的事情,是因为你比我厉害,我认输”。

    “你觉得我会信么?”。

    “事到如今,你不信又怎么样?”。

    “你是不是和所罗门联手了?神都之国应该就是你们两个联合的产物吧?”。

    我清晰的记得,当初新人类和旧人类之间发生的种种冲突,背后都有着阴谋的痕迹。也正是这些不断升级的纷争,才让所罗门纠集起了支持他建国的群众舆论支持。

    “没有。自从回归以来,我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看戏”。

    汞先生的回答是那么的坦然。我不是分辨谎言的专家,所以无法戳破他的伪装。

    “如果一直只是在看戏的话,你为什么会在现在出现在这里?”。

    汞先生将汤慢悠悠的喝完,然后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台老式crk。我卖过那东西,是带有物理接口的老式型号。他把手伸向我,示意我接过去。

    我拉着阿纱嘉将她紧紧带在身边,警惕的凑过去,将crk拿到手里。

    “她很聪明。”汞先生拿起地上的头盔,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能倒过来找到我,而且还知道自己该相信谁”。

    “什么?”我没听懂他的意思。

    汞先生眨了眨眼,突然将话题一转:“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所罗门能够定位到你们的跃迁门?”。

    我心头一凛,茫然的摇了摇头。

    汞先生抬起手,伸出了三根手指:“给你们的三件礼物,我推测每一件都带着定位器。我追踪了艺术品的来源,拉奥孔的所有者和所罗门势力有关系;公共政权可能对那份手稿搞了点文章。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想。不过那幅星空,确实是我做的手脚”。

    “不可能。”我坚定地摇头,“我们在收货的时候仔细检查过,没有任何发信设备。而且我们连外包装都全部换了一边”。

    “你们自己的漏洞,就是低估了科技发展的力量。虽然不知道所罗门和公共政权用的什么手段,那幅星空夹带了一项只有我这边才掌握的最尖端的科技”。

    “现在还需要保密么?”我皱着眉头问。

    汞先生并没有卖关子的打算,他吐出了一个我没听过的名字:“同位素计算芯片”。

    “那是什么?”。

    “在那幅画的颜料之中,我们用不同的同位素编写了可以进行信息传递的类似计算机芯片的东西。虽然只能实现非常简单的功能,但找到你们所在的地方是足够了。这项技术根本就没公开过,你们不可能提防。所以理所应当的,所罗门和公共政权也对你们用了一样的手段”。

    谁都料想不到,来自旧人类的善意之中,竟然会夹带着毁灭的种子。三件礼物的背后,更是纠结了错综复杂的种种利益纠葛和阴谋。那幅赝作的星空能被公共政权当做礼物送给我们,这说明汞先生在公共政权内部依旧隐藏着巨大的影响力。

    但同样的,我也意识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是你通知初邪,所罗门入侵飞弹基地的,对不对?”。

    这件情报也就只有他能从公共政权的情报网络中截获了。

    “没错。现阶段的同位素电脑只能传递二进制的信息,但是初邪还是当机立断打开了接收频段。这个举动会极大的增加跃迁舰队暴露的机会,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她够聪明,能立刻意识到,既然那幅赝作之中能有这种东西,那舰队的位置就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暴露”。

    “就算你给了她情报,她怎么可能信任你?”。

    汞先生将脸转向我,伸出一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对于一直如沙土一样沉闷的他来说,这已经算是非常兴奋的动作了。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默契。她立刻就知道,这幅画是来自我这边的渠道。因为知道真品在他们手里的人不多,我算其中之一。在这种情况下,依旧弄了赝品上去,就是为了让她意识到这种刻意的姿态。在需要的情况下,让她想起我在整件事情里面可能的存在,这就足够了”。

    汞先生微微一顿,继续说:“初邪非常果决的进行反向通讯,然后联络到了我,于是我将所罗门的行动告诉了她。只是那个时候没人知道,所罗门还藏了另外一手。唯独初邪……”。

    “她怎么了?”。

    “只有她知道,所罗门不会做这么拼死一搏的事情。他大张旗鼓的行动之下,必定隐藏着一击必中的后手。所以她当机立断,启动了你们的跃迁门,这才能在真正的攻击到来之前逃出生天”。

    听着曾经初邪最大的敌人说出这样的话,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站在那里,不由自主的幻想着初邪以最果敢和坚定的声音,下达了出发的命令——也同样是抛弃我的命令。她现在真的很厉害了……那种洞察力和坚韧的神经,与曾经燃墟是在同样的高度。

    “最后的时间,初邪给你留下了一些东西。就在那台crk里面,让我转交给你。所以我来了,算是完成了她交托给我的任务”。

    我捧着那台crk,双手不断的发抖。

    “这里面的东西,你看了么?”我问。

    “没看。”汞先生这样说着,站起身,嘴角翘了翘。这是他唯一一次笑容,而我看懂了这笑容的含义。

    他说了一个简单的谎言,一个不怕我识破的谎言。以他的立场,是绝对不可能视这种私密情报而不顾的。他不是那种恪守准则的迂腐者,但同样也不是毫无道德观的下等人,他在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对我表示尊重。

    汞先生走到门口,关上大厅的门,留下我和阿纱嘉在里面。

    我颤抖的打开那台crk,上面只储存着一段录音。

    我伸出食指,点击了播放键。

    或许是由于信号传输的缘故,文件在播放的时候夹杂着有些浓厚的干扰。沙沙的白噪音之中,传来了微弱的呼吸声。

    我在万分之一秒内就听出,那是初邪的呼吸声。就是这么微弱的一丝响动,立刻夺走了我的心跳。

    那是被压抑在嗓子深处的呼吸声,我仿佛能感觉到,女孩为了控制僵硬的喉咙,全身都在颤抖着。我能看到她颤抖的双肩,还有紧咬的双唇。

    足足十秒钟,她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泄露出一声短促的抽噎。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面对着这道迟来的信息,我最终还是无法逃避——我和初邪之间,已经相隔了整个宇宙。她的声音像是一只向前伸出的手,想要紧紧抓住我的衣襟。可是,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我们两个之间都已经错开了无尽的距离。

    初邪的抽泣声中,隐约传来了嘈杂的人声,似乎有很多人在她的背后忙碌着。

    那个时候,她应该是刚刚下达了启动跃迁门的命令,整个舰队的控制组都在疯狂的运动着。

    “对不起……”初邪用尽全身气力勉强凝结出一句还算清晰的话语。

    “没关系……”我捏着crk,以她永远无法听到的方式,轻轻回应道。

    录音中的初邪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她哭泣着,哭的像是在冰天雪地被扔进了荒野中的孩子。

    我也站不住了,抱着那台crk坐倒在地。

    “我知道你无论如何也是没办法原谅我的,因为我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可是你知道,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我选择了他们,没有选择你……奥索维说对了,我现在就已经后悔了,非常非常后悔……可是我还是无法改变自己的选择”。

    “好羡慕阿纱嘉。当我发现自己必须担负这种责任的时候,才明白她的选择是多么的简单和幸福。如果我从没站在今天这个位置就好了,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初邪勉强说了这样的一段话,再次沉默起来。她努力压制着几乎崩溃的情绪,想让自己多对我说几句话,却怎么也做不到。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呼吸才平顺到可以说话的程度。

    “来找我。”她突然吐出这样一个词。

    “第三艘飞船已经用自动程序被安置在月球背面了。跃迁门如果被破坏,至少那艘船能保下来。想办法登上那艘船,航道都已经设好!密码只有你知道,是奥索维crk的……”。

    这时候初邪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准备就绪”。

    “来找我!贪狼!来找我!!来找我!!不要忘了我!!”初邪提高声音,用尽全身力气大吼道。

    一切安静了下去,只剩下了一片白色的噪音。我知道,彼时彼刻的初邪鼓起了最大的勇气,扔下通讯器,走向了开启命运之门的控制台。

    我愣愣的捧着手里的crk,仿佛陷入了永恒的凝固。

    第三艘飞船?去找她?初邪还在等着我?。

    脑海中瞬间被某种剧痛却清凉的东西狠狠地冲刷过去。

    突然,本以为已经结束的录音文件再次响了起来,这次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梅尔菲斯捡起了被初邪丢下的通讯器。

    “三百六十光年。这种飞船的最大速度是光速的百分之六十三。算上加速和减速的时间,当你到达那撒琉斯的时候,至少需要八个世纪。那个时候,无论是我还是她,已经死了很久”。

    梅尔菲斯冷酷的声音像神的忠告一样在crk上回响着。

    “她大概想要在抵达以后用低温休眠来等你。但我要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

    八个世纪的休眠?没人知道这期间会发生什么事。而且,当她开始为整个新人类的兴起而忙碌的时候,时间将如流水一般滑过去。她会一年又一年的忙着,把进入休眠的时间一推再推。她的热血和梦想,都在那片土地上生机勃勃的实现着,她会轻易地放手而去么?当她终于无法再忙的时候,会发现自己已然老去。那时候的她,绝对不会让你见到自己苍老的模样。初邪就是这样的女人,你是最了解她的。到了那个时候,此时此刻的不舍和留恋都已经变成了记忆中的影子。于是她终于接受了现实,继续着她的优雅和野心,然后老去,死去,带着对你的最后一丝歉意和爱意”。

    “认清吧,这就是现实”。

    我紧紧地握着手里的crk,指节发了白。

    “可就算我这么说,你还是会来的,对吧?”梅尔菲斯顿了顿,发出了一声哼笑,“无论如何,你都会拼上一切可能登上那艘船,跨越三百六十光年的距离,去找她兑现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诺言。即使你知道,自己会在八百年后,体会万丈深渊一般的绝望,但还是会在血浆和泥泞之中奋力反抗,以无比狼狈的姿态,丢下自己的血肉和尊严,去追逐她为你画出的虚情幻影”。

    “我很羡慕你,因为你会以或者腐臭、或者卑贱姿态活下去,为某些事撕碎自己的信条,为某些事砸烂自己的自尊。充满了无法满足的欲望,被这种东西永远折磨着,并且活着”。

    “那就挣扎吧,以抛弃一切的姿态挣扎,如果你认为这是唯一能够触碰到欲望尽头的方式……人,就是这么活着的。五彩斑斓的活着,哪怕没有得到想要的,你的挣扎也会给这个世界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就像曾经我与你并肩而战之时一样”。

    “我和初邪不同,我不打算给你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不会在那里等你,所以……永别了,朽骨贪狼”。

    “永别了,兄弟”。

    文件的时间指针读完了最后的一秒钟,然后自动关闭了程序。

    “永别了。”我默默在心里说道。

    我闭上眼睛,让梅尔菲斯的身影从脑海中慢慢的黯淡下去。他一直对我发表的,关于初邪的议论,我从没真正听进去。可是在那个时候,却被他言中。初邪最终选择了她的生活轨迹,而这条轨迹,我没能追上。

    可她又给我展现了一条无比渺小的可能性,让我有了推翻梅尔菲斯论断的机会。这只取决于,我是否会继续相信初邪给我描绘出的新图景。

    梅尔菲斯就是梅尔菲斯……他为迷惘的我撕开了血淋淋的事实,却又以他的方式给了我面对一切的勇气。

    阿纱嘉探过来,伸开双臂揽住了我的肩膀。

    “你做决定吧。”她将整个人靠在我身上,用自己的温柔给我注入着力量。

    “我……想去找她……”我用发抖的喉咙对她说。

    “我陪着你。我们三个,重新聚在一起。”阿纱嘉微笑着对我说。

    我觉得自己似乎也笑了,只是没人能把我的笑声和哭声真正区分开来,我自己也不行。

    八个世纪……八个世纪之前,人类甚至还未开始文艺复兴。

    三百六十光年,我根本无法将这个数据和自己的印象进行直观联系。

    但那又如何呢?有人在等我,也有人为伴。

    汞先生将时间计算的非常好,在我们情绪稍微稳定之后,他重新推开门走进来。

    “能给我把这东西带过来,我很感激。”我直视着他,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偶尔做做这种事情,会让自己增加一些满足感。”汞先生已经很沉着的样子。

    “那么……月球后面第三艘船的存在,你也知道了吧?”我问。

    汞先生点了点头。

    “作为酬谢,我邀请你一起上船。”我说。

    能让汞先生特地来找我,就我的判断来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只有我知道启动飞船的密码。我不确定汞先生持有的科技是否能够破解它,但就现在而言,人类的电子设备全面停摆,想要进行相关突破肯定非常困难。

    “我没说要和你们一起走”。

    没想到汞先生给出了拒绝的答案。

    “你不走?你知不知道现在回归者和旧人类之间……”。

    汞先生直接打断了我的话。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要留下来,赢下这场战争”。

    他果然是个狂热的战争分子么?我这样想着,摇了摇头。

    “就算你赢了又怎么样?所罗门那边会放任你的势力做大么?就算回归者赢了,你们之间又要进行内耗,你就能确定自己一定能活下来?”。

    汞先生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他一只胳膊夹着腋下的头盔,一只手叨着烟吞云吐雾。

    “恰好相反。我留下来是要帮公共政权收拾残局”。

    “你说什么!?”这个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汞先生绰着烟,对我的方向点了点:“所以你根本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

    我沉默下去,努力的回忆着曾经和他产生交集的那些瞬间。

    “你不会真是为了什么人类福祉这种冠冕堂皇的大话吧?”。

    “连你也知道那是骗小孩的胡说八道。”汞先生很不客气的评论道。

    他在大厅里悠闲的踱着步:“你们都认为我是一个狂热的战争分子。这个标签并不能说是错的,但事实上,战争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竞争是前进的最佳动力。对人类来说,战争就是最好的竞争。是战争给了人类高强度的冶炼、火药、轮子、喷气式飞机乃至核裂变和第二宇宙速度。可我并不是那种期望用战争手段让人类进化的无聊疯子,我只是看到回归者身上闪现着的崭新方向。我意识到这将是人类发展的全新方向,可旧人类终究不可能允许回归者一直存在下去直至取代他们,这是属于被淘汰者的愚蠢反抗。所以,一开始,我的打算是站在所罗门那边,帮人类更新换代”。

    “可是初邪所做的事情改变了我的立场。她给了两个种族完美的发展空间,消除了两方不得不你死我活的必然选择。于是,新人类和旧人类可以以独有的文明继续前进,并在几百年后一较高下,验证哪一种才是人类该有的形态。于是我站在初邪一边,盼望着移民可以成功”。

    “所罗门做的事情,是目光短浅的权力欲表现。他为了这种欲望,甘愿搭上每一个人的性命。这种行为将毁灭旧人类的前进机会,夺走旧人类无数的机会和可能性”。

    “尤其是凭现在的状况,旧人类所依赖的科技武装受到了巨大的损伤。加上病毒的威力,回归者完全可以赢下这场战争。可是,我为什么要允许两个完全一样的文明分别在地球和那撒琉斯上同时存在?”。

    “想要进行这种全面的、丑陋的战争,凭公共政权现在那帮人是不够的。所以我已经和他们沟通好了,这场仗将由我来打”。

    我不得不赞叹,汞先生的视野已经凌驾于人类这个种族之上,他的战略战术能力也在镜之海的时候展现的淋漓尽致,只是……。

    “你也是回归者,本身就是病毒的源头,公共政权怎么可能让你再次进入领导层?”。

    汞先生轻轻拍了拍腋下的头盔:“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将一直带着这种隔离头盔。或许休斯他们会贴心的给我一个无菌室来淋浴之类的,不过那并不重要”。

    我惊叹于他的觉悟,也惊叹于公共政权领导层的果敢和大气。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旧人类或者真的能赢。

    “可是,就算赢了,你也只不过会成为地球上最后一个回归者。那个时候,你依旧是病原体的发酵室,你就不怕公共政权的人回过头来再处理你么?”。

    “他们当然会处理我,所谓我会在他们动手之前,用更优雅方式的把自己解决”。

    我张大了嘴:“你是不是疯了?”。

    “我不死,对旧人类就永远都是个威胁,我现在又何必为他们而战?”。

    “你……”。

    汞先生吸尽最后一点烟,随手把烟头扔在了昂贵的地板上,用脚踩灭。那动作是那么的随意和洒脱,这说明他现在说的东西都是早就决定好的。

    “就只是为了活而活的话,对我没有任何价值。只要想象一下,在数百年之后,那撒琉斯人和地球人再次相遇的时刻就足够了。在那种壮丽的图景面前,区区一个人类的短暂生命又算得上什么?”。

    许久之后,我才不得不对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敬意。

    汞先生根本没有看我,他更不会在乎我对他的态度。他和我不是一类人,而是更像初邪。也怪不得只有他明白初邪在想什么,初邪也是一样。他们两个人都是理想主义者,只不过汞先生比初邪拥有更多冰冷的理性,所以他实现理想的方式缺乏美感,却更加有效。

    “我不知道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但我劝你不要去南半球抛头露面。”他对我说,“你身边的那个女人,是你最大的软肋。如果所罗门用她要挟你参战,会对我接下来接管的战争造成极大的影响。如果你在南半球出现,那么我会用所有手段将你杀掉”。

    我皱起了眉头:“可是这边的太空港几乎全毁了,电子设备也不能用。没有这些东西,我根本无法去找第三艘飞船”。

    汞先生似乎早就知道我会这么说:“你和那群杀手去暗杀所罗门的那个庄园,还记得么?”。

    我茫然的点了点头。

    “所罗门为了防备暗杀,在那个庄园藏了一个地下飞船发射平台。从太空随便迂回一下,任何杀手都没法拦截他。你们突袭之后,那个地方就被所罗门废弃了。如果运气不是很差,你在那里应该能找到可用的太空穿梭机”。

    他对我们和所罗门的事情了如指掌,看来他的势力一直都渗透在各个角落,只是我们从未知晓。我越来越相信,他会赢下这场战争。

    汞先生带着自己的部下离开了。这群部下之中确实有不少回归者的身影。在这场回归者必死的战争中,这些人依旧毫不动摇地追随着他,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笼络起这批死忠的。

    不过这场战争的胜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和阿纱嘉的道路已经非常明确。

    我们打点了行装,然后用两天的时间赶路,来到了那所被战斗蹂躏的面目全非的所罗门的据点。

    与鲁恩希安他们在此地战斗的场景在我的记忆之中依旧清晰,可是此时此刻,我根本没有闲暇去体味曾经令人无比澎湃的战斗。

    因为我们接下来的旅程,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我用了不算短的时间找到了隐藏在地下深处的那艘太空穿梭机。我战战兢兢的试着按了启动的开关,然后听到了令人狂喜的电子回馈声音。

    这艘太空梭是足以搭载千人级别的大型机种,我从来进行过相关的操作,所以光是在驾驶室里研究操作的细节就花费了我整整一天的时间。

    好在高度完善的辅助人工智能极大的简化了我的工作量,只要我搞清楚了与ai的交互界线,剩下的工作就可以完全撒手了。

    在我忙碌的时候,阿纱嘉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搜刮了这个据点所有能吃的东西装上了穿梭机。

    当一切准别就绪之后,我打开了机库厚重的合金混凝土顶盖。阴阴沉沉的紫色天空笼罩了出口的视野,但我的心情已经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机械的震动感摩擦着我跃动的心脏,我们向上空飞去,一直飞着,仿佛不会停歇。

    被相位能量影响下的地球,第一次在太空中撒发出朦胧的紫色光谱。这是我与地球的永别了,这个星球在我们的身后变得越来越小。在她上面即将发生的事情,从时间轴上变成了和我们无限远的坐标。

    太空中如此皎洁的月亮,在我们的视野中逐渐扩大。我的心脏提到了胸口,操作着太空梭偏开了一个微小的角度,向她身后滑去。

    当那第三艘移民飞船的身躯终于凸出了月亮边缘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胸口都快要破裂了。初邪真的留下了飞船,她在这件事情上没有说谎。

    阿纱嘉感受到了我的喜悦之情,她欣慰的看着我,带着一点俏皮揪了揪我的耳朵。女孩的这个动作似乎包含了很多复杂的意味,但我已经无法分辨。

    那艘巨大的飞船很快笼罩了我们的舷窗。这是一艘足以以低温休眠的密集方式承载千万人级别的超级飞船,大的像一个城市。它甚至连建造都只能在远离地心引力的太空之中,否则自重都会直接摧毁这艘飞船。

    我们穿梭机的ai连接到了飞船本身的ai频道,然后我接收到了输入密码的请求。

    于是我输入了曾经用在奥索维crk上的密码。

    c——r——a——n——e。

    权限迅速转移,我成为了那艘句型飞船最高级别的成员。

    穿梭机被舰身的引导力场稳稳的拉进了无数入口中的一个。当闸门闭合,发出一声金属的闷响之后,我提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大半。

    我和阿纱嘉从自己的太空梭走下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跃迁门舰队飞船的主机库。

    这简直就是一个平原,要不是照明系统独特的光,头顶的天花板甚至会让人觉得有天空那么高。

    跟随着墙上种种导向的标签,光是从停机坪探索通向主控制室的道路,就花了我足足半个小时的时间。直到我突然想起来,可以利用飞船上ai的导航。只是很不行,我现在手头并没有能用的crk设备。

    我们累了个够呛,好不容易才进入了主控制室。我不甘心的让ai重新进行了一下导航,这才发现,其实上来根本用不了十分钟。

    我气急败坏的向ai进行了询问,然后从就近的机组人员仓库中找了一个crk打装上,这才作罢。

    就像初邪所说的那样,飞船的航道已经完全设定好了。

    看着大屏幕上星图的轨迹,我不由得有些出神。那条由漂亮的几何曲线构成的航道尽头,一颗美丽的星球正在缓缓地旋转。

    初邪在等着我。

    我启动了飞船,开始了这趟横跨八个世纪的旅程。

    在主控制室的侧翼,有专门的为机组人员准备的休眠仓,这将成为接下来我和阿纱嘉的容器。我们两个人会在里面孤独的度过近乎千年的时光,这样想来还真是让人有些忐忑,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期间会不会发生些什么。

    不过我并不恐惧,因为未来对我的诱惑已经完全压倒了那些负面的情绪。

    “害怕么?”我点击了休眠仓上的开启按钮,打量着接下里的“居住环境”。

    “有点……”阿纱嘉带着一点怯怯的感觉说。

    “只是睡一觉而已。不管未来会怎么样,至少希望能在这里有个好梦。”我劝慰道。

    “我怕的是一觉醒来,你却不见了。”阿纱嘉叹气。

    我楞了一下,心中化开了温意。很可惜,这地方并没有双人休眠仓的设计,否则我倒是很想和阿纱嘉一直待在一起。

    “就像你以前说过的,就算我们被意外分离,也要倾尽全力找到对方”。

    听到我的话,阿纱嘉笑着点了头。

    我回到控制台那边,重新检查了一边预设的程序和ai应变策略,确保我们这一路上能够安全的航行。全部检查完毕之后,我命令ai关闭这艘船未使用部分的能源,希望能尽量节省一下。毕竟这艘船太大了,一直开着能源过于浪费,没人知道在航行期间我们是不是会遇到急需能源的突发事件。

    “警告!c-7080休眠舰桥检测到未定义人员,是否继续断电操作?”。

    ai突然发出的报警声猛的刺到我的神经。

    “未定义人员?是谁?”。

    这艘船上竟然还有第三个人……想到这一点我就不寒而栗。如果刚才不是特意打算关闭电源,我和阿纱嘉直接进入休眠,这简直是把脖子送到别人面前砍。

    “无法检测,无身份特征编码”。

    “能定位么!?”我大声问。

    ai很快就给我的crk传输了船舱的平面图,一个刺眼的红点正闪烁在某个承载休眠仓的舰仓中。

    我拔出了腰间的剑,拉着阿纱嘉走出了控制室,然后用密码权限将它锁死。

    只有我和阿纱嘉知道这个密码,所以我不担心会有别的不速之客从这里夺走控制权。这也是我们最大的筹码,如果对方是敌人,我们至少也有最后的这张底牌。

    本想把阿纱嘉留在这里,但是我和她都无法再接受分离。她怕我会一去不回,我怕她会出现意外——要相依为命八个世纪,任何一点纰漏都是我们无法接受的。

    我们坐着舰桥传送带直奔c-7080舰仓。在路上,我一直紧盯着crk上的那个红点,红点并未移动,就好像一个死人。

    舰仓的其中一扇门被我们打开,我和阿纱嘉走了进去。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那些堆叠了上百米高的休眠仓,但每一次都会让人咂舌不已。那些密密麻麻的休眠仓在墙壁两侧如蜂窝一样占据了全部的视野,一直延伸到头顶黑沉沉的影子里面。这不是生活区,所以默认的照明系统仅仅覆盖了贴地的十几米范围,走在这个地方,总有一种被阴影笼罩的不安感。

    那个红点就在前面扇区的拐角,我让阿纱嘉躲在身后安全范围里,将能量提升起来,又加护了手中的剑。

    或许是被我的能量惊动了,那个红点终于动了起来。

    “出来!”我率先发声,以期能占据一定程度的主动。

    在喊话之后,我就立刻换了自己的位置,并躬下了身子。曾经体会过顶级杀手在这种密闭空间中的杀伤力,我不能不小心。

    从拐角处最先显现的,是一把剑。

    那把剑布满了裂纹,像是晶莹剔透的水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破霜迈着无比缓慢的步子走了出来,希斯飞尔的剑尖点在地上,与地板刮划出了刺耳而尖锐的声音。

    “这不可能!你已经死了!!”惊恐的声音脱口而出。

    破霜没有答话,他只是慢慢的转过身,正面面对着我。他的铠甲和衣服都破败的不像样子,头发也缠在一起,毫无优雅可言。

    我看到一道横贯胸口的伤口,还有破霜手臂疤痕。那是梅尔菲斯在最后一击的时候给他留下的纪念,他斩断了破霜的身体和双臂,在那天夜里。

    可也正是他身上的伤痕,证明我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就是破霜。我无法想象,他怎么可能从那种致命伤的情况下活下来。

    那道几乎可以连成一线的伤痕,像是融化了周围的血肉,重新粘合在一起的样子。纠缠错结的疤痕组织如树枝一样蔓延在伤口周围,狰狞而恐怖。

    他能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我们在所罗门据点整备飞船的时候偷偷潜入的,然后又在我们去找控制室的时候,自己跑到了这个地方躲。

    以此说来,破霜在落下悬崖的之后就没死。他应该再次爬了上来,然后独自挣扎到了那座庄园里面养伤。至于他是怎么感觉到了我们,又跟着我们上了船,就不是我能判断的事情了。

    养伤……这个词听起来是那么可笑,像那种致命的创伤也是能养好的么!?

    我想要对面前的这个男人怒吼。

    “是你和梅尔菲斯让我尝到了失败的滋味,还有死亡的恐惧……真的是难得的体验……应该对你表示意一下感谢”。

    破霜开口了。他的声音没有变,但是却充满了疲惫和虚弱的感觉。

    “贪狼!!”。

    阿纱嘉猛地喊了我的名字,那声音夹杂着浓重的恐惧,激的我浑身一颤。

    一直淡然的女孩此时此刻竟然会发出那种声音,这让我非常不安。我紧盯着破霜,向后慢慢退去,靠近着女孩所在的地方。

    破霜没动,他低下头,用空着的那只手捂住自己的脸,仿佛在忍受着剧烈的头痛。

    “阿纱嘉?”我呼唤着女孩的名字,向后伸手,和她牵在一起。

    女孩的全身都在发抖,甚至连牙关都发出了咯咯的声音,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怎么了!?”我焦急的问道。

    阿纱嘉紧紧抓着我的手,几秒钟之后才勉强吐出了一个词。

    “宫……宫王……”。

    “你说什么!?”。

    “宫王……宫王在他的身体里!!不……他……他就是宫王!!”。

    身为里奥雷特的阿纱嘉识出了破霜身上的秘密,而这个事实几乎完全颠覆了我们的认知。

    “噬族王女……对么?”。

    破霜一步步向我们走过来。他依旧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眼睛也半闭着。

    他应该从来没见过阿纱嘉。就算当初阿纱嘉在drea城堡被擒的时候见过一面,也不可能说得出阿纱嘉的身份。但是此时此刻,他却问了这种问题。

    这只能说明,阿纱嘉的判断并没有错。

    “你不是破霜?!”我仍然不甘心的问道。

    破霜微微弯下腰,似乎越来越痛苦。他足足用了二十秒钟的时间,才重新支起了身体。

    “我是破霜,只不过……”他顿了顿,“很快就不完全是了”。

    脑子在回复运算能力之后,似乎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奥索维当初在暗面,和你一起去迎战宫王……你们根本没发生战斗,他只是说服宫王,对你使用【再世之卵】!!”我将信将疑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知道这是唯一的正确答案。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奥索维的主意真的是天马行空。在无人可以真正抵御宫王的情况之下,他推出了破霜这个筹码。破霜身为真双性人,对宫族而言大概有着无法比拟价值。况且他又拥有人类顶点的力量和所向披靡的希斯飞尔,很容易就可以猜到,宫王对他会是多么的青睐。

    宫族的结构和其他里奥雷特完全不同,我从曾经接触过的诺提、沦净还有流沙身上感受到宫族那无比贴近人性的本质,他们的行事风格和准则根本就不是我能预测的。同样,宫王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存在我也无法和其他里奥雷特之王进行类比。

    我可以想象,奥索维说服宫王和破霜达成了一个交易。宫王凝结【再世之卵】,而破霜则要担负起意志被吞噬的风险。两方都在豪赌,如果宫王赌赢了,那么生机勃勃的地球,将彻底成为他复兴宫族的。如果破霜赌赢了,他将占有一个里奥雷特王者的全部力量。

    爱丝弥蕾曾经说过,她与破霜是真正全身心投入追求力量的唯二之人。对于破霜的这个选择,我完全不意外。

    从之前的种种迹象来看,破霜开始的确成为了赢家。他保持住了自己的意志,完全压制住了宫王的存在。我现在才明白,在我和梅尔菲斯与他激战的时候,他为什么可以不通过咒语就直接召唤能够抵御零斩的契约装甲,因为那就是直接来自宫王【再世之卵】的力量。

    破霜的意志力真的很强,他能够完美的压制住宫王的意识,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过这里面最让人唏嘘的,却是奥索维。他在短时间之内完美的解决了宫族危机,却直接搭上了包括地球之内所有人类的命运,乃至人类最强战士的未来。

    这家伙的大手笔和巨大心脏,真的让人无法释怀。

    谁又能想到,时隔这么久,他的阴影竟然再次笼罩在了我的身上。

    当思路到达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弄懂了发生的一切。

    “我和梅尔菲斯给你的致命伤,让宫王有了可乘之机……”。

    在濒死之时,破霜不得不动用宫王的力量修复身体的破损。而他的精神意志也弥于涣散消解之际,被宫王趁虚而入。此时此刻,破霜的灵魂深处大概还在交战。

    “哈,正确答案……我们……我……将成为……崭新的我……”。

    他语言的已经无法正确的使用主格,这是主体意识完全陷入混乱的证明。两种不同的记忆和人格不断的攻击着对方的存在,使得破霜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破霜!守住自己的意识!跟我们一起去新世界!!我已经把你公会的人全部邀请上了移民船,现在他们已经去了那撒琉斯,你不想看看未来么?!”我对他吼道。

    破霜缓缓的抬起头,我看到他的眼中露出了清明。

    “谢谢你为他们做的事情,谢谢。”破霜真诚的对我说,他的句子吐得清晰而干净。

    然后在下一秒,他发出了一声怒吼。一股蠕虫般的血肉从他的伤口处疯狂的喷涌了出来,凝结成了无数挥舞的漆黑触角。

    宫王的意识完全突破了破霜最后的防线,融合真正开始了。属于里奥雷特的、那些不受控制的力量让他的肉体产生了剧烈的变化,他已不再是人类。

    “未来……未来在等着我……”不知道是宫王还是破霜,或者已经是统一体的他,呢喃着说出了不知所云的话。

    乱舞的触角渐渐平息下来,以一种稳定而厚重的感觉在破霜背后的空中轻轻游动着,散发着属于里奥雷特王者才拥有的威慑气场——和我见到噬王之时几乎完全一样。

    “破霜?”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唤着他。

    “……是的……破霜……”他似乎带着一点迷茫轻轻点头,“这个名字我会一直用下去。整个暗面都会知道我的名字……我就是宫王破霜……”。

    我的心一下就灰暗了下去。

    宫王破霜扭头看向我的眼睛:“原来你是这么厉害的家伙,贪狼……流沙那个孩子……说过,有一个率领着人类残部,以英勇无惧之姿面对我们宫族深渊精锐的家伙,原来就是你啊。流沙她啊,对你表达了很深的敬佩。可惜我在drea的时候,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一个人。没能好好地和你交往一下,有些遗憾”。

    破霜的语言表达越来越流利,到最后已经完全没有了破绽。他提了流沙与我们交战的事情,也提到了drea……看来融合已经完成了。

    我忍不住想,如果开始我和阿纱嘉没有来这个地方,说不定未受干扰的破霜能够重新战胜宫王也说不定?又或者,因为看到我,破霜才能回光返照一样再次对抗了宫王一段时间?没人知道答案,因为没人能把时间倒推回去。

    我看着面前新生的里奥雷特之王,心中百感交集。

    不过最浓重的,还是恐惧感。因为如果他真的放弃人类的身份成为了里奥雷特,哪怕身为破霜的意识依旧存在,他所要做的事也不是我能阻止的了的。

    “这一天终于到了……流沙,还有大家,仍然在暗面挣扎。他们无数次期盼着,我能够带来新的曙光……我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宫族终于要崛起了,总有一天,我会率领着亿万之中,回到暗面,摧毁深渊中那些傲慢和不可一世的家伙们……”。

    破霜脸上带着无尽的悲伤,在隐约的黑暗中叹息着,我看到他的脸上甚至有泪水流下。

    可是这并没有感动到我,而是让我感受到了更深的恐惧。

    因为我已经隐约猜到了他即将要做的事情……。

    在这艘飞船上,他将会蛰伏八个世纪。当他抵达那撒琉斯的时候,属于新人类的世界,将会成为他复兴宫族的温床和立足点。

    他口中的亿万之中从何而来?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就从你们开始吧。”破霜将目光定在了我和阿纱嘉身上,“贪狼,你的灵魂带有让我折服的光彩,我邀请你成为我们宫族的一份子。流沙很看好你,我也相信她的眼光……如果我能找到回归暗面和深渊的方法,我可以让你做王城领主”。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一根如影子一般漆黑的触角微微卷曲了起来,好想要对我做些什么的样子。我精神立刻就绷紧了,随时准备进入战斗状态。可是破霜很尊重我的样子,他并没有动。

    他又看向阿纱嘉:“噬族王女……虽然看上去已经没有了力量,但做我们宫族下一代的初始之母是非常合适的。你们两个,服从于我,我会给你们两个的结合以祝福。你们的下一代,将追随着我,于深渊之战中迎来荣光”。

    我全身都僵硬的说不出话,但是阿纱嘉却拉住了我的手。

    “把船毁了。”她在我耳边轻轻说道。

    “什么?”我下意识的问。

    “不能让他到那撒琉斯去……初邪还在那里等着你,他会将那个星球上所有的人类变成自己可以利用的苗床,那个时候新人类将不复存在。我们必须把船毁掉”。

    我惊讶的看着阿纱嘉,惊叹于她的觉悟。我没想到她会站在人类的立场上说话。

    阿纱嘉看出了我的想法,她只是摇了摇头:“牺牲,是人类凌驾于一切生物,乃至里奥雷特的特质。我只是想尝试了一下这个滋味而已,似乎也并不是特别困难。你知道这是正确的选择,我们不会臣服于他,所以不管如何都是死”。

    “你错了,我们还有另外一条路。”我抱过阿纱嘉,用力亲吻了女孩的额头。

    我将她推开到一旁,举起了手中的剑。

    破霜微微昂头,对我的选择露出了赞许之意。

    “我不会死在同一个人手里两次。而且,这一次只有你自己”。

    “对。不过这一次,会让你体会一下我全盛的状态”。

    “苍缀,契约装甲!!”。

    苍缀毫无犹豫的响应了我的召唤,这件寄予了我全部奢望的武装以决绝的姿态覆盖了我的整个身体。

    “啊……怪不得……”破霜又发出了微微的赞叹,“你竟然得到了血族的力量。杀手团的成员,确实不可能和这种力量相抗衡。不过,数千年之前,我就已经见识过这股力量了。这股力量并没有办法拯救血族,他们还是消亡了”。

    “那不代表我就赢不了你。”我用比他小一倍的声音应道。

    破霜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微笑着,举起了手中的剑。

    白色的光芒冲破了碎裂的水晶剑身,在空气中形成了那道摧枯拉朽的光刃。

    希斯飞尔傲慢的将自己的光芒席卷了整个船舱,甚至一直照亮到头顶黑黝黝的天花板上。

    我发动了零移,向破霜的面前滑去。这一次我没有本能的选择他的身后,因为上一次他就轻易看穿了我的动作,而这一次我必须打破这种固有的习惯。

    可是随即我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破霜身上层层的触角已经动了起来。它们像无数乱窜的利刃,在破霜身周组成了密不透风的屏障。

    在零移作用消失的瞬间,我就用剑硬接了三记触角的突刺,不得不重新向远处移动。

    破霜根本没有动用希斯飞尔,他只是挥舞着那些坚硬的黑色触角,以各个角度全方位的占据了我可能出现的位置,然后在我现身之时毫不留情的刺击下去。

    短短的五分钟内,我用了数十次零移和零斩,切断了他二十多根触角,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贴近能够攻击到他的距离。能量的消耗就如流水一样,而他却连动都没有动。

    这就是宫王……是宫王和破霜的结合体……。

    这种绝对力量的差距,现在我终于有了直观的体会。怪不得当初我说要挑战噬王的时候,苍缀会对我的贪婪那样恐惧。

    果然赢不了的,当脑海中最终出现这个念头的时候,我的心却变得一片宁静。

    于是我改变了最终的策略,胜利也不再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我的攻击之下,破霜终于按捺不住了。当他窜过来的时候,那些触角如同锁链一样伸展了出去,深深地刺入了周围的墙壁中。

    我疯狂的用零移躲避着他的追击,但是那些触角拉扯着破霜的身体,让他改变移动方向的速度快了好几倍。希斯飞尔的光芒几次在我的身后闪过,每一次都险些把我一刀两段。

    但我的移动并不是没有意义的,我看准了时机,终于将破霜引领到了我预想中的位置。

    “来吧!!”我大吼着,突然放弃了游走,在瞬息间移动到了破霜面前两米的地方。

    脑海中传来了撕裂般的尖叫声,那是苍缀的凄声悲鸣。她已经读懂了我的念头。

    最近的触角刺破了我的防护罩,在皮肤上留下了数道伤口,不过却没有真正伤到我。

    我将剑高高举起,对准破霜的头颅斩了下去。这一击蕴含了我全部的能量,期望能够发生我预想中的剧情。

    一根勉强拦在剑刃路线上的触角被轻松砍断,几乎没有减少这一击的速度。

    破霜手中的希斯飞尔向上一横,那朵光芒瞬间吞噬了我的视野。

    一片苍茫之中,我感到手中的武器重量骤减。

    这把新武器毫无悬念的被希斯飞尔斩成了两半,仅剩下不到五厘米的残留剑刃在破霜的胸口前划过,只带走了一片碎布。

    破霜背后的另一根触角竖了起来,在我攻击动作还没终结的时候,扫在了我的胸口。

    一大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向后面飞去,撞在了墙上。

    身上的骨头不知道断了几根,幸亏用了一点能量缓冲,不然的话我可能已经脊椎断裂了。

    破霜震了一下手里的剑,以超越零级的速度向我扑过来。

    下一击,我就会死,这是我很清楚的事实。武器已经没有了,甚至连重新支起身子都变得非常困难。

    不过我还是做了,因为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

    一根触手刺入了我的胸口,几乎要把我钉在墙上。

    不过距离已经足够近了,在破霜的致命攻击到来之时,我已经将剩余的全部能量注入到了手中的短棍上面。

    黄金色的光芒如夺目的阳光,它抗拒着希斯飞尔的光芒,在我的手里形成了一道夺灿烂的弧形。

    我从没用过弓,所以很难射准。但是这个距离的话,哪怕是我也能命中目标。

    azza的黄金弓。

    这一瞬间,我逝去的朋友在与我并肩作战。

    我的胸口被刺穿的瞬间,我已经拉满了弓。azza的影子在对我微笑着,而我对准破霜连开三箭。

    宫王破霜,依旧是破霜。他没有忘记被azza一箭射爆战枪的情形,这道黄金色的光芒,是他心底永远无法摸去的阴影。

    所以他的动作慢了一拍,只来得及用希斯飞尔劈开第一箭。

    第二箭正中他的下颚,掀开了他的整个下巴,又斜刺进头颅之中。

    然后是第三箭。能量箭贯穿破霜的胸口,将他整个人带飞出去。

    我垂下了手里的弓。能量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身体瘫倒在地上。

    阿纱嘉冲过来,她一把将我抱在怀里,用手去捂我胸口处的伤。

    喷涌的鲜血,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破霜踉踉跄跄的想要爬起来,无数血肉在他的伤口处聚集,试图修复身体上两处巨大的创伤。他试了两次,却再次跌倒在地。头部的伤势太重,即便他已身为里奥雷特,也无法像无事一样立刻恢复行动能力。

    “来不及了,阿纱嘉。”我对女孩轻声说道。

    大量的失血让血压不断下降,我的意识逐渐模糊着,视野也变得迷蒙不轻。

    我用手抚摸着面前女孩的脸颊,贪婪的体味着最后的温暖。

    “啊啊啊啊!!!”。

    一直清淡如水的女孩,此时此刻发出了撕裂般的惨叫。

    “我放弃了一切!!放弃了噬族的未来!!毁灭了自己的次元城!!只为了能赢得那短暂的几十年!!为什么,为什么你连我最后的愿望都要夺走!?!?”。

    阿纱嘉的眼泪泉涌,她对着破霜的方向疯狂的吼着。

    破霜没有回答她,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阿纱嘉的话。他只是匍匐在地上,让伤口努力愈合着。

    “听我说……阿纱嘉……”我抓着女孩的手,用力呼唤她的名字,“对不起,我太自私了……”。

    阿纱嘉已经泣不成声,我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人性。

    “我想要初邪,也想要你……我太贪婪了。我为初邪付出了很多,为了她的梦想,为了她的世界……所以我才自私的抱着一点希望。哪怕在你快要力量消散的时候,都没能鼓起勇气对你说这些话”。

    阿纱嘉用手按着我的伤口,手不住地颤抖,鲜血将她半个身子都染红了,她说不出话,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抱着我。

    “那个时候真好……遇到你,而你在白雪菲尔德,等着我……”。

    都说人死之前会将记忆中的事情一一浮现,或许是真的。

    “贪狼!!贪狼!!”女孩只能一遍一遍呼喊着我的名字。她的呼喊,让我继续保持着意识的情形。

    “光咏,吃了我。”我用尽全身力气在她耳边说道。

    这就是我胜利的方式。我无法战胜宫王破霜又如何呢?阿纱嘉会活下去,也会重新获得成为噬王的机会。

    我早知道的,这是可以拯救阿纱嘉的契机。她在穹顶之役就提到过,吃掉衷心之人,噬族将获得怎样的力量。那种久远的事情,我本来应该早已忘却,可是奥索维的字条却提醒了我。

    他说“想想曾经做过的事,还有曾经说过的话”。从那个时候我就一直在思索各种的可能性,然后从记忆中找到了阿纱嘉活下去的方法。

    可是我太自私了,我想要享用和初邪的日子……。

    我原本打算,在阿纱嘉最终消散之前,再为她贡献出自己的心脏。后来她有了魔龙之眼新的力量源泉,我以为自己已经不需要考虑这件事了。

    可是现在,最后的机会就在眼前。

    噬族的力量源泉,是【放纵的欲望】。她无比衷心于我,宁可为我而放弃一切。一次又一次证明自己衷心的倾力付出,将会使她最后的放纵得到无法想象的升华。只要她放下所有的矜持,放纵自己压抑着的欲念将我吞噬,就可以获得无穷的力量。

    这是我已经计算过无数次的力量公式。

    我要兑现许给阿纱嘉的承诺,用我的命,给她换来登上王座的机会。

    我很高兴自己并没有食言。

    我知道,如果自己不是濒死之际,阿纱嘉绝不会吞噬我。所以我拼上了全力,让宫王破霜给我留下了致命伤,并同时重伤他,给阿纱嘉留下吃掉我的空隙。

    我不害怕,因为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

    哪怕她无法战胜宫王,突然获得的巨大力量也足以让她激活魔龙之眼,重新回去暗面甚至深渊。

    我脑海中逐渐黑暗了下去,如同我们所身处的暗域。时间、空间和五感都在离我远去,我仿佛看到自己正在下沉。

    死亡的时刻已至。

    “你逃避不了的。吃了我的心,阿纱嘉,它永远是你的。”我对女孩轻声说道。

    女孩捧着我的脸,和我吻在一起。

    时光在我的眼前流过,我这一生并没有做什么自己真正想做的大事,唯独拥有的这两个女人将会是我永远的骄傲。为她们的感情,还有为我自己的觉悟和选择……。

    足够了。

    我静静的看着阿纱嘉,留恋着她最后的模样。

    阿纱嘉颤抖的举起自己的手。

    “与你的过往,将在王殿中与我永世相伴”。

    她最终也没能从苍缀手中夺回我的契约。只有回忆,能成为我们唯一的羁绊。

    女孩轻轻吟诵着曾经对我诉说过的梦与期盼,然后将手用力插入了我的胸膛。

    那颗鲜红而璀璨的血肉被她捧在手里,阿纱嘉·光咏留下最后一滴眼泪,将我的心脏送入了口中。

    我已无法视物,只能慢慢的阖上双眼。我似乎看见了星河,然后是星河后永恒的黑暗。

    后日谈。

    其一。

    【地球,惠灵顿,新西兰】。

    这是一栋二十世纪末的老式建筑,对于公共政权而言,能在这个地方重新组织行政议会算是非常幸运的是。毕竟行政委员只剩下八人,而北半球的军事调配能力几乎全部瘫痪。

    休斯夹着一叠纸质的文件走在一条阴暗冰冷的走廊里。为了节约日益紧缺的能源,建筑里的取暖设备已经完全停摆,走廊上还能保留照明就已经不错了。

    他一边走一边用手抓挠着下巴上的胡茬。用了将近十年的激光剃须刀因为无法充电而被扔在了法国的家里,不知不觉的,胡子就已经长到这么长了。

    或许应该试试刀片?休斯还是有些担心那东西会割破自己的嘴唇。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类不得不重新学着如何去摆弄那些相对原始的工具。

    走廊的尽头,一个穿着密闭隔离战斗服的家伙正等着他。这套衣服是用来应付生化战的装备,在这个地方穿这副行头的就只有一个人。

    “你要的。”休斯将手里厚厚的文件交在汞先生的手里,“还有这么两摞,一会儿让人给你送来”。

    “辛苦。”汞先生的声音在全覆式面具的遮盖下线的沉闷极了。

    不过他不戴头盔的时候说话声音也是这德性,休斯想着。

    汞先生拿着材料走进属于自己的那间办公室。这里并不宽敞,不过所有的自动化设备都还能够运作。这是议会方面一致决意给汞先生的特权,所有的资源都以最大限度来满足他的需要。

    不再有政治手段和相互倾轧,也不再有官僚主义。这是非常睿智的决定,休斯对整个人类高层在危急时刻所展现出的决断力感到很满意。

    不过,你死我活的战争,也要从文件开始处理……。

    汞先生翻阅着手里的东西,另一只手则从crk粒子屏上调配着有生战斗力。

    休斯坐在他斜对面的沙发上,看着他在那里忙碌。

    “现在能够立刻行动的部队,全球只有二十万。想要正面和所罗门战斗,损失至少在一半以上。”汞先生的声音里完全听不出任何情绪。

    “还好你在那天之前搜集了所有回归者的信息,不然我们连对方有多少人都不知道”。

    “这要感谢那个已经飞走的女人。她当机立断将所有登记人员的数据传给了我。加上回归之日建立的回归者档案,我们才能做做减法,把对方的底摸清楚”。

    休斯从来没见过那个名叫初邪的女人,但是她的形象在休斯眼里一直都散发着光芒。甚至连贪狼都会对她如此爱慕,休斯很想当面看看初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你说,我们这场仗要打多久才能结束……”这不是个适合聊天的时间,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话。

    “五到七年,消灭新人类的建制军事力量。然后用十到二十年的时间,清理隐藏在角落的每一个独立个体”。

    汞先生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从容干脆,是已经计算过无数次的结果。

    “唉……等打完仗,我都已经成老头了”。

    汞先生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他扭过头看向休斯,那张封闭的黑色面罩如一只恐怖诡异的昆虫头部。

    “你不会以为自己真的能活到战争结束吧?”。

    休斯哈哈一笑:“抱着一点幻想也是挺不错的”。

    汞先生点了点头:“我喜欢和乐天主义者一起工作”。

    休斯站起身,往房间外面走去。他打开门,突然想起了什么,再次望向汞先生。

    “已经好奇很久了。你真名到底叫什么?”。

    汞先生抬起头,黑黝黝的面具之下,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这场几乎摧毁了北半球的技术灾难,被命名为【审判日】。

    公共政权在海克特·盖奇的领导下,从废墟中重新稳定了全球的局势。建立了以剿灭新人类为核心目标的【清剿部队】,并开始为战争做好准备。

    2078年9月,回归者与旧人类第一场正面战役在凡尔登爆发。战役持续五十五天,旧人类付出了十万人以上的伤亡,将回归者击退至丹麦以北。

    2078年5月,第二场战役在白俄罗斯边境展开。清剿部队用二十八天的时间,将战线一直拉扯到乌克兰,以最大可能性杀伤对方的战斗。在海克特·盖奇的亲自指挥下,回归者与旧人类战损比仅有1:1。15。

    2086年,海克特·盖奇阵亡。他死于神都之国针对他发动的第十六次暗杀行动。

    2088年,公共政权击溃神都之国最后一批建制武装力量,战局进入地毯式扫荡阶段。

    休斯死于2093年,死因是变异乙脑病毒造成的呼吸系统衰竭。

    2109年,地球上最后三个未成年回归者被处决,战争正式结束,旧人类开始重新投入社会重建工程。

    其二。

    【暗面,心族王城】。

    高达百米的王殿,被无数跃动的火焰笼罩。如果抬头看去,就能轻易欣赏到只有在心族王城才能看到的奇景——白焰火湖。

    一大片被翻腾的白火汇成的巨大天池,倒扣在王殿的顶端,仿佛下一秒就会倾斜而下,融化掉它触碰到的一切。

    不过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对于现在呆在王殿里的里奥雷特们而言,白焰火湖已经在那里存在了上千年,是如同心族图腾一般的存在。

    心族十八城的领主已经在王殿全部到齐,但是心王却迟迟没有露面。王座后面那道与深渊相通的高耸传送门缓缓地涌动着,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王城领主都没有现身。

    怜幽裹着厚重的长袍,用脸轻轻蹭着领子上的绒毛,站在偏后的位置上。她低着头,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掩饰什么。

    “怜幽大人,这次还会让我们出战么?”她身后的里奥雷特近侍问道。

    这个里奥雷特的身高和怜幽齐平,是她最近刚刚从深渊中提拔上来的战士。

    他在之前不久完成了和某个人类的契约,力量得到了极大的提升,怜幽便让他做了自己的近侍。

    他的名字叫做炎惧。以其目前的力量,他甚至已经可以作为领主的后补——如果再有领主在战争中死掉的话。

    不过这个家伙的野心不大,而且很清楚自己应该服从谁。他聪明却不张扬,怜幽就是喜欢他这一点才把他一直带在身边。

    “出战?我们之前几次的迂回,已经让烛恒怒火中烧。下个让我们的部队投入战场的命令,就是我们成为炮灰的时候。”怜幽笑了笑,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

    这个时候,另外一个领主走了过来。

    “怜幽,这次把我们所有人都召唤过来,会不会是要对噬族发动总攻?”。

    怜幽连看都没有看他:“吾王的决定,我不敢妄加揣则。如果吾王这次能够逼出噬王现身,一切都会明了”。

    此时此刻的深渊之中,心王已经集结了深渊总督和王城领主两大主力军团,推进到了噬王的次元城,以期让噬族掀开自己最后的底牌。最好的可能,大概就是噬族根本连底牌都没有,后面的仗也不需要再打。噬族将会和血族、宫族一样,在暗面销声匿迹。

    就在这个时候,王座之后的传送门突然躁动起来。

    十八位领主和自己的近侍一起站直了身体。

    可是心王并没有出现,王城领主也没有出现。心族深渊总督烛恒猛地从传送门中跃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烛恒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因为这是王城,就算有指令要向暗面传达,也应该由王城领主做这件事——这本就是王城领主的职责。

    十八位领主整齐的单膝跪地,对深渊总督表示臣服。

    “回自己的次元城!!调集所有兵力去狂纵之崖!!”烛恒震耳欲聋的吼声响彻了王殿。

    狂纵之崖,是心王次元城的名字。这项指令如兜头的一瀑寒泉,在王殿中砸出了冰花。

    十八位领主惊讶的抬起头,看到深渊领主的从肩膀向下,足足三分之一的身体已经不见了。浓汁混合着鲜血像破碎的罐子一样浇了一地,撕裂的肋骨从血肉中钻出来,那颗勉强还在跳动的心脏直接暴露在空气之中。

    “怜幽!!吾王命你接替王城领主的位置!!不要让吾王失望!你知道代价是什么!!”烛恒对半跪在地的怜幽大吼道。

    “遵命!”怜幽先是一愣,随即垂首应道。

    十八位领主被这句话紧紧扼住了心脏。这代表着什么?。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王城领主已经殒灭,所以才需要人填补他的位置。

    深渊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答案很快就要揭晓,因为所有人都要聚集部队,向深渊进发。

    怜幽骑在巨大的心魔驮兽之上,率领近卫队离开王城,向自己的领地进发着。

    不过她很快就会回来,因为王城领主的宝座正在等着她。

    她的耳边还回响着之前听到的那些话。那是烛恒瘫倒在王座边,用尽全部力气描述才描述出的深渊中的战况。

    心王重伤,深渊总督重伤,王城领主死亡,只剩下一直守卫着狂纵之崖的深渊军统领还保有完整的战斗能力。如果噬族不是之前死伤惨重,趁着现在发动反攻,狂纵之崖或许都保不住了。

    心族的败北,不是因为噬王现身。而是因为噬王换了人。

    那个曾经被当做筹码,在瞳族、心族之间随风摇摆的小姑娘,成为了噬王。

    那个连次元城都被自己毁掉的女孩,凭借一己之力击败了心族最强的三位存在。

    最初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是噬族王城领主八诡的计划成功了,噬族王女获得了一颗人心。心王对她的出现不屑一顾,因为即便她成了人,在毁灭次元城、断绝了深渊联系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战胜自己。

    但当她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心族才知道自己完全错了。

    她是数千年来噬族唯一一个成功发动了噬族【深渊之赐】的存在,她吃掉了约定之人的心。已经没有了深渊作为力量源泉,她却以最极致的放纵,独立于深渊之外,凝聚了自己的力量之源。

    阿纱嘉·光咏已经不需要深渊,她的新称号将被整个暗面所知晓。

    【新深渊】。

    这是心族从未面对过的敌人,整个种族都被推上了破灭的边缘。已经和噬族征战千年之久的心族,在【新深渊】完全掌握自己力量的时候,就会被她所吞噬吧……。

    其他所有的心族都是这样认为的。

    怜幽坐在驮兽之上,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她豪迈而疯狂的笑声席卷着身周从属们的耳膜,这让他们不寒而栗。

    “怜幽大人?”炎惧不安的探问道。

    怜幽无法掩饰脸上的笑意,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像是喘不过气。

    “怜幽大人,您不担心吾族的命运么?”炎惧奇怪的问道。

    “命运?担心又有什么用?我更相信自己创造的命运。”怜幽嘴角上扬着,大口喘着气。

    “您是因为王城领主之职才如此兴奋么?这不像您的作风……”炎惧问。

    “王城领主?那算什么……”怜幽眺望着远方隆起的漆黑山峦,她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我将坐上心王的王位”。

    “什么?!”炎惧大惊。

    “看着吧,炎惧……见证这一切……”怜幽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发抖,“阿纱嘉·光咏,将成为我登上王座的阶梯。我种下的种子,终于发芽了……”。

    怜幽努力呼吸着,用手捂着自己的心脏。在那个地方,有一个人留下的伤痕。

    其三。

    【暗面,骸族王城】。

    薄蝶骸在王座之前轻轻的踱步,她放任自己白金色的头发铺洒在一尘不染的地上,脚步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身为统治整个骸族的女王,她忍不住在大殿中哼起了歌,那是她还身为里林之时学会的曲子。

    如果其他人在这里,她是决然不会这么做的。不过今天是例外,今天她很开心,而且她也并不害怕此地唯一听众会说些什么难听的话。

    凯因·雷伊诺恩站在二层与一层连接的最后一级台阶上,看着面前的女孩。

    “所有暗面的军团都被影族击溃,对方的大军一直压到了自己的王城下面,还这么高兴?”凯因用冰冷的声音对她说。

    自从那批人类穿越暗面和光面,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之后。影族仿佛获得了源源不绝的力量,那应该是来自于旧人类的嫉妒。他们对首当其冲的骸族展开了攻击,并且连战连捷,一直打到再也无法推进为止。

    如果不是瞳族同样因为新人类的傲慢略有增强,说不定也会吃上大亏。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暗面的纷争算不了什么大事。在深渊之中,影族已经无法从根本上撼动瞳族和骸族的联盟。如果不是骸族的女王过于慵懒,骸族也不会被打到兵临城下的程度。

    “不要提这么扫兴的事情!”薄蝶骸故意撇着嘴,伸出手臂,很不客气的指了指灾宴之王的鼻子。

    凯因闭上眼睛,仿佛不想看她闪耀的双目:“那又是为了什么?”。

    薄蝶骸两只洁白的手掌在面前轻轻一拍,然后像花瓣一样缓缓张开,就好像要变什么魔术。只不过,她什么都没变出来。

    “开始了,开始了。”她的声音中压抑着笑音,那是凯因听过无数次的音乐。

    “你是说苍缀?”。

    “是苍缀,也是阿纱嘉。就让小孩子们先去闹别扭吧,到最后,还是要全都站到我们这边来,这不就你要的么?”。

    凯因的手掌按到了阶梯的扶手上,他捏着手掌中的骨质,差点不小心将它握碎。他的独眼开始微微闪光。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怎么?这个礼物不喜欢?”薄蝶骸轻快地说。

    “你想证明什么?”。

    “我什么都不用证明。”薄蝶骸向他走过来。

    凯因觉得自己的呼吸随着她一步步的接近一拍拍的减慢,就在薄蝶骸快要站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再也按捺不住,转身,向二层走去。

    “又要逃跑么?”薄蝶骸的问题中再也没了兴奋,重新变回温柔而平淡的声音。

    凯因没有回答也没回头,他一步步向上走去。

    “就快了,凯因。你总有无法逃掉的一天。还有八百年,你知道的,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不得不面对我”。

    薄蝶骸的声音回荡在王殿之中,久久不散。她看着凯因坐回到二层的座位上,然后也扭过头,向王座后面的传送门走过去,口中再次哼起了那首歌。

    凯因看着薄蝶骸的身影被传送门中的能量吞没,双肩微微放松了下来。

    他抬起手,学着夜舞的样子,轻轻拍掌,然后再张开。

    “是的,就快了……就快了……”。

    其四。

    【神都,精灵岛】。

    男人捂住自己肚子上的伤口,缓缓的坐倒在身后的王座上。他看起来非常虚弱,也有些憔悴。那不是伤口或者身体不适造成的,他感到自己的心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的面前,站着二十多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在那些战士的脚下,还有五具尸体。

    他清楚地记得,那些站着的人,还有地上已经死去的战士,是如何在那一天宣誓对自己效忠的。

    还有给了自己这一刀的那个战士,他曾经以为,就算是下属也罢,至少自己是一直把他当朋友对待的。

    或许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归根结底,那不是大家一起的选择么?为什么他们全都后悔了?

    “敏昂海姆,你必须付出代价!”为首的第一个战士对男人大吼道。

    男人在座位上直起身体,就像一直以来一样。他任由自己腹部伤口喷吐着鲜血,不再理会。

    “怎么?改口了?”他轻蔑的笑着,看着面前的背叛者,“你当初上岛的时候,手捧着我赠与你的食物,匍匐在地上,叫我什么来着?伟大的黑暗精灵王……是从同一张嘴里说出来的,对吧?”。

    “闭嘴!!”那个家伙吼着,想要用声音盖过令自己窘迫的事实。

    “还有你,”黑暗精灵王举起手中的罗睺,将剑尖对准了旁边试图藏在其他人后面的另一个战士,“在第三次扩张的时候,也曾经为了活下去而紧紧抱住过我的肩膀,我没记错吧?”。

    那个人没有作答,也没有看他。

    “如果还对身为我战友的记忆带着一点尊敬,那就对我说说,你们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吧。”敏昂海姆微笑着看着面前的人,挪了挪位置,让自己靠的舒服一些。

    “对你的恩遇和拯救,我们并非毫无感恩之心。只是,我们不想被你继续欺骗下去!!”。

    “没错!!我们当初轻信了你的谎言,留了下来,留在这个空无一人的世界里面,就像是永远飞不出牢笼的麻雀!!”。

    我并没有阻拦你们离开。黑暗精灵王坐在那里,沉默着,没有反驳。

    这个世界蕴含着巨大的秘密,让他捉摸不透而又着迷的秘密,所以他才留下来。他并非厌恶外面的世界,只不过是更喜欢这里而已。

    可是这些因为恐惧而不敢选择的人们,只会盲目的跟从着他。这很正常——能够清晰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又有几个呢?他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恨他到这个程度。

    或许也只是自己骗自己的谎言吧,自己只是挡在了他们通往这个位置的道路上而已。黑暗精灵王……这么可笑的名字,其实他根本就不在乎。只是,很多渴望着权力的人,并不这么想。

    这个小小的王国,就好像小孩子做游戏一样的东西,却总有人把它当真。

    “不要挣扎了,敏昂海姆。我们发了假的警报,其他人都已经去海岸那边调查不存在的入侵者了。别反抗,我们会让你有尊严的闭上双眼”。

    也没什么可反抗的了。敏昂海姆向旁边那个被自己杀掉的背叛者看了一眼,他刺的很深,肝脏或许已经破了。只是可惜,自己还没探寻明白这个世界的秘密。

    罗睺被充上了能量。卡门真的做了一把好剑……他这样想着,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你打不过我们这么多人,何必挣扎……”那个曾经深受自己信赖的朋友,冷冰冰的吐着这样的话语。

    精灵岛……自己就是因为厌烦了人类的丑恶,才这样命名了自己的家园。可是最终,这片土地还是要染上因为人类阴谋诡计而流的鲜血。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孩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大厅的入口处。

    她身材不高,好像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但是却有一头银色的头发。血红的双眸闪烁着令人眩晕的光芒。

    “你是什么人!?”。

    她的突然出现吓坏了在场的背叛者们。

    面对质问,女孩流露出一丝不安。

    “我是……这里的主人。”她轻声答道。

    “这里是精灵岛的都城!只属于精灵岛的人!!”。

    女孩的表情有些动摇:“我不是说这个岛或者这个房间,我是说……”。

    她展开双臂,画了个大圆:“所有”。

    在场的背叛者们因为紧张和焦虑,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们冲过来想要先把女孩抓住。

    敏昂海姆仿佛看到了一张膨胀的无形剑网,从女孩的身上爆了出去。那些对她充满了敌意的人,在眨眼之间就变成了细密的碎肉。

    这是多么强大的力量……敏昂海姆赞叹道,如果能和她打上一架,说不定也是一场值得赞美的葬礼。

    可是接下来的事,却让濒死的黑暗精灵王目瞪口呆。

    女孩随手挥了一下,地上的空间突然扭曲了起来。一地的血肉和被染红的地毯,在瞬息之间就被空间吞噬了,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那些被破坏的桌椅、灯具和窗户,在刹那间恢复到了原型,如同时光倒流。

    这是神迹么?。

    女孩走过来的时候,敏昂海姆已经再也站不住了,他摔倒在地上。

    距离答案只有一步,他看到了触手可及的解脱,却无力开口询问。

    “想活下去,就听从于我,让我成为你的王。”他听到女孩这样说道。

    王?有什么不可以的?这个可笑的黑暗精灵王的身份,自己从未有过任何留恋。如果有人能代替自己来带领那些需要带领的人,岂不是可以轻松的多。

    就算能力不足也没关系,我可以好好地辅佐她……。

    敏昂海姆躺在血泊之中,对女孩眨了眨眼睛。

    于是女孩伸出手,在他的嘴角抹下一滴鲜血,送入了自己的口中。

    她又伸出自己的手指,用一丝能量把指尖划破,然后探到了敏昂海姆的嘴边。

    一股无法言喻的力量在敏昂海姆的体内燃烧了起来,下腹破裂的血肉在一秒钟之内就愈合的连疤痕都不复存在。无论是因失血而造成的眩晕,还是心跳的逐渐枯竭,都在女孩的一滴血中消散了。

    这是只有这个世界的神才能够做到的事情。敏昂海姆站起身,热泪盈眶的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女孩,他知道自己找到了一切的尽头。

    他俯下身子,对面前的女孩表示了臣服。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志,贯穿了肉体的屏障,直达自己精神的海洋。敏昂海姆感受到了女孩的存在,那是完全凌驾于自己之上的俯瞰。

    “你到底是……是谁?”他颤抖的问道。

    女孩将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开口。

    “我是【龙腹】【流淌的荆棘】【不死】苍缀,尔等血族唯一的王……”。

    其五。

    【那撒琉斯,结晶大陆,奇诺诺城】。

    经过整整两年的建设,这座初始之城已经蔓延到了铁灰山脉的脚下。城东的跃迁飞船残骸已经被拆的差不多了,上面的金属原材料一点都没有浪费,全都变成了这座城市的一部分。

    一条清澈而欢快的河流从铁灰山奔腾而下,缓缓穿过了奇诺诺城的中心。在她的裙边,坐落着一栋纯白色的古典建筑。

    如果历史学得好,会很容易看出这栋建筑的哥特风格。只是很不合适宜的,高耸台阶上的一根根立柱却采用了古希腊式的设计。

    这栋精心建造的建筑,被当作了议院开会的场所。

    会议室里,一众议院正抓耳挠腮的等着迟到了许久的那个家伙。

    “抱歉抱歉抱歉!!”。

    初邪推开门,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身后跟着那个名叫苏裳的女孩。

    议员们无奈的和她打着招呼。她一屁股坐在会议桌最尽头的那张椅子上,打开首饰盒,用里面琳琅满目的小工具开始修剪指甲。议员们忍不住在心里叹息,这女人完全没有抱歉的意思。

    可是谁也不敢说什么,因为他们的潜意识里一直觉得,自己离了她什么都干不了。

    “先说个好消息,”一个议员点着crk的操作屏,“冒险基金会去年投资的第一批冒险者已经开始盈利了。昨天下午,我们收到了他们价值四百万克斯的充能水晶矿石”。

    “才四百万,离还债还早着呢,用不着高兴。”初邪没好气的浇了盆冷水,“光是那十五台打印母机,利息就够他们还上两年的”。

    “那也总比打水漂强。这样看来,有那条矿脉,南边的新城应该就可以稳定下来了。十五台母机,换一个城市,这可是大赚啊”。

    “喜欢出去建城的人多,喜欢管事儿的人少。真是越建越来劲,我还嫌管不过来呢。”初邪叹气。

    那个议员很知趣的没有接话茬,赶紧闭上了嘴。

    初邪用指尖敲了敲桌面,似乎决定了一件事:“行。既然在期限内产生回报了,那就给他们降息百分之二十。就算喜欢自己建城,也得像这帮人一样靠点谱嘛。拿出去好好宣传一下,做正面素材。哦,降息的事情就别说了”。

    “明白。”议员笑着。

    “这伙人有什么名号没有?”。

    “他们自称塞怜”。

    初邪愣了一下,就好像心口被打了一拳。

    议员们看着她突然僵住的表情,大气都不敢出。

    “哦……”她很快恢复了思考,“降息百分之五十吧,就这么定了”。

    “这有点过头了吧?”。

    “没事,那群人都是好人,他们能建一座好城。”初邪微笑着说。

    议员们一个一个的掏出自己预备的事务。本来应该由大家一起讨论的决定,像以往一样,习惯性的变成了针对初邪的请示会。这让女孩不耐烦的打起了哈欠。

    一直到中午,议员们才作罢。他们纷纷整理着手里的材料,开始琢磨午餐该吃些什么。

    “喂喂喂!干什么?这就要走了?”初邪突然站起来,轻轻拍了拍桌子。

    议员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事情处理完了啊”。

    “我的事儿还没处理呢!”初邪站在那里,肃然道。

    听到这句话,议员们连忙重新就坐。很久没有遇到初邪自己掏出提案的时候了,他们对提案的内容立刻就提起了好奇心。

    初邪从苏裳手里接过了一张东西,扔在了会议桌上。

    “这是什么?”离得最近的议员探起身,费劲巴拉的将纸拉到了自己面前。

    “辞呈。”初邪站在那里,认真的说道,“从今天起,我正式请辞让出议会的这个席位。谢谢大家两年来的支持和鼓励,我很荣幸和大家共事。后会有期”。

    初邪说完,手一挥,带着苏裳就向外面走去。

    议员们在一瞬间就炸了锅。他们连忙站起来,有的人甚至连椅子都推到了。

    “你要玩什么鬼把戏!?”。

    “别闹啊”。

    “回来回来!把话说明白!!我再也不拿造纸厂那事儿烦你了还不行么!?”。

    初邪在门口停下脚步,被议员们团团围住。

    “怎么了!?我半年前就说过!!半年以后,我就撒手不管的!!”女孩横眉怒视着面前的议员们,“别给我装那个天真无辜的表情”。

    “我们知道,我们知道,但是你别一时冲动啊,还有很多事情要交接啊”。

    “交接个屁!!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大吼的女孩很容易就镇住了所有的人。以她的威信,没人敢和她吵架。况且道理本来就在她这边……。

    这个时候,一个德高望重的中年议员推开前面的那些家伙,靠了过来。

    “初邪,就算你走了,你又准备干什么?”他沉声问道。

    初邪倒是挺尊敬面前的男人,她没有再大呼小叫:“不干了,我要去玩我自己的”。

    男人没有指责她的任性,而是提出了一个非常严肃地问题。

    “那保罗那边怎么办?”。

    两年之前,当跃迁舰队抵达那撒琉斯的时候,保罗的飞船单方面的切断了与这边的联络,打破了原先的计划,独自降落到了海另一边的大陆。半年之后,冒险者们带回了消息,保罗已经在东大陆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国家。

    他们的国徽上清清楚楚的标记着twp的缩写样式,首都约赫利尔。

    保罗建立是权力高度集中的帝制国家,名为托雷沃庞帝国。

    这是与西大陆——结晶大陆的城邦资本联合制完全无法兼容的政体。

    初邪那个时候很容易就懂了,保罗从现身与自己谈判的时候,就拟定了宏伟的建国计划。

    聪明人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两片大陆的人们,终有一天会因为价值观、利益乃至危机感而相互为敌。

    “就算我在,也无法处理twp帝国的问题。”初邪平静的说着,然后把苏裳推到了前面,“你们要靠的人,是她”。

    议员们全都沉默了,他们知道女孩会解释。

    “从今以后,就是魔法的时代了。保罗已经帮助苦苦在帝国建立了专门研习和传授魔法的高等学校,高级的军团级法阵,将是未来战争最具有决定性的因素。

    我们的科技水平会不断衰弱,只有握住魔力这种武器,我们才能保护自己”。

    “以我的理解,保罗只要还活着,就不可能对我我们宣战。战争很久之后才能到来,所以我们要倾尽全力发展自己的魔法科技,与之抗衡”。

    “可你自己就是最强的法师……你来组织我们的魔法学院才行。”一个议员说。

    初邪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用不到我的!我会的,她已经都会了”。

    苏裳露出了一丝不安的情绪,但是却没有动摇,因为这些话是初邪早就对她说过的。

    初邪像是摆脱了缰绳的野马,开开心心的甩开了身后无言以对的议员,走出了议会大楼。

    她躲进浮车里,开回了被严密保护着的,自己的小屋。

    苏裳一直跟在她后面。

    “我没想到你会全都交给我……我甚至连实战都没有过……这种沉重的责任,你放心交给我么?”她轻声问初邪。

    初邪坐在自己的床上,整理着一个行李箱。她将衣服塞好,然后合上了箱盖。

    “卡门会帮你的,我已经和她说好了。等孩子大一点,她自己就跑来找你啦”。

    初邪忍不住点着自己的crk,打开了不久之前收到的来自卡门的照片。

    是卡门的自拍,她那张魅力十足却慵懒无比的脸占据了小半个屏幕。那是一片翠绿的原野野,最远处的树林边孤立着一栋小小的房子。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梅尔菲斯正坐在河边,手里拿着一根吊杆,目光呆滞的钓着鱼。

    一个目光尖锐的小宝宝骑在梅尔菲斯的脖子上,两只手死死的抓着他的头发。

    “这家伙,怎么还活着啊!都多久了……到底死不死啊……”初邪憋不住嘴角的笑意,毒舌道。

    “我害怕。”苏裳看着她解脱般的笑容,忍不住脱口道。

    “怕什么,卡门那个人虽然咄咄逼人,但人其实……”。

    “不……”苏裳走过去,蹲在初邪的身边,用力抓住她的手,“你要走了,你要去等他,对么?我们唯一能够全身心依赖的人,就要消失了。所有人都会害怕,我也不例外”。

    初邪摸了摸苏裳的手背:“我只不过是一个精神寄托,你们总要学会自己走路。没有那么难的,我们已经学了足够多的教训,只要不做傻事,大家都能过上想要的生活”。

    “再给我们一点时间不行么?你可以从旁看顾我们,如果我们走的不对,你还能……”。

    初邪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他……我不想让他看到变老的我,死也不行。剩下的日子,我要在八百年之后,留给他”。

    苏裳哭起来,那是无助和空虚的眼泪,那是失去母亲的孩子心中必然会升起的不安。不过她很快就会坚强起来,她一贯如此。

    初邪拎着那只小巧的行李箱,推开房门,独自走了出去。那撒琉斯的母亲、奇诺诺城市联邦的建立者,一夜之间消失。自这一天起,没人再见过她。

    她走的干脆极了,对普通人来说,没有任何征兆。

    联邦的人们度过了很长一段焦虑和不安的时光,混乱的局面也不断出现着。

    又过了一段时间,正如初邪所想的那样,人们渐渐学会了自己走路,并且走得很好。

    八百年,她给自己准备的藏身地点必须足够隐秘,才能保证安全。所以她没有对任何人透露任何线索。哪怕保罗的帝国占领了结晶大陆也好,都不会影响她的计划。

    世界被她抛在了脑后,初邪感觉痛快极了。她终于不需要每日每夜的想念着那个一直伴着自己的男人了,我们将在八个世纪之后重逢。而这种重逢,也是一种浪漫。

    只是女孩并不知道,遥远的星空之中,那艘孤独飞船上所发生的事情。

    韦尔奇走在一个山坡上,用袖子擦着满头的大汗。

    菲狄欧娜没好气的给他递过去一张手帕:“说了好几次了,别老用袖子!很难洗的”。

    韦尔奇对她灿烂的笑着,一看到这笑容,菲狄欧娜就再也提不起生气的劲儿了。

    “想不到路竟然这么难走!”韦尔奇抱怨道,“下次一定要让初邪拨款,把这俩城市的路好好修修”。

    “是你自己不租浮车的……”菲狄欧娜埋怨道。

    “没钱啊!!穷人的命苦!!”韦尔奇用手锤着自己的腰,仰天长叹。

    第一年,韦尔奇和教会的其他成员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城市的建设工作里,直到第二年才有了多余的精力发展自己的教会。他和菲狄欧娜几乎走遍了结晶大陆的每一个城市,建立了教会的基础网络。如今,他们正在前往一个还没有教会成员常驻的新城市。

    新世界,牧师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了。每个人都在付出必要的劳动,能传教的机会也就只有晚饭前后的空闲了,这是好事,因为这最能检验一个神职人员的虔诚度。

    他们靠着自己劳动的所得,筹集路费,将连教堂都没有的教会传遍整个大陆。

    “幸亏有罗格纳帮忙,不然的话真的要累死了。”菲狄欧娜拍了拍旁边的巨狼。

    出人意料的,这头被遗留下来的深渊噬魔倒是和韦尔奇特别合的来。于是它就充当了韦尔奇和菲狄欧娜的免费运输车,背负了两个人大量的行李——这对它来说并不算什么。

    两人一兽好不容易爬上了山坡。韦尔奇再也走不动,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微风一吹,清凉的感觉让人特别舒畅。

    他向后一靠,准备在罗格纳身上打个盹,却一下躺了个空。

    韦尔奇转头一看,罗格纳正呆立在旁边,并没有像以往那样俯下身子。

    这头魔兽的样子,就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喂,大狗,没事吧?”菲狄欧娜担忧的摸着它的甲壳,低头问道。

    罗格纳在沉寂了半分钟之后突然动了,它的喉咙里发出了威胁性的颤抖,用爪子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写起了什么东西。

    韦尔奇惊讶的靠过去,读起了地上模糊不清的字迹。

    “第三艘飞船……宫王……”。

    他默念着上面的字迹,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罗格纳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接收到了它真正主人阿纱嘉·光咏在两年前发出的信息。这条信息穿越了八百年的时空,刚刚抵达那撒琉斯。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韦尔奇抓着罗格纳的甲壳,用力晃动着巨兽。

    罗格纳突然身子一震,将韦尔奇震到了一旁。它扫视了身旁两个陪伴了已久的同伴,眼神之中似在道别。

    几秒钟之后,它爆发出一声兴奋的吼声,转眼之间消失在突然暴起的能量旋涡之中。

    韦尔奇紧紧地握着拳头,他一把拉起惊魂未定的菲狄欧娜。

    “我们去奇诺诺城!这件事必须让初邪知道!!八百年后……妈的!!”。

    然而,当他们花了数日,筋疲力尽的赶回到联邦主城的时候,绝望的发现,初邪已经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其六。

    【地球,澳洲,大沙沙漠】。

    一个小小的城镇,在大沙沙漠枯黄色的包围中,看上去非常显眼。

    镇子不大,边缘甚至还有当地土著生活用的帐篷。不过城镇中心倒是有五座现代化的建筑,虽然也只有五六层的样子。

    撒拉弗坐在其中一栋的某个房间中,摆弄着面前的仪器。

    那台仪器非常古怪,完全超越了现代人类的想象力。除了撒拉弗之外,或许根本没有人能说出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几秒钟之后,答案被揭晓了,有人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能听清么?”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传过来。

    “嗯,信号不错。”撒拉弗笑着。

    “真是厉害,我们一直都在害怕,这东西会失效。”年轻人说。

    “这是不可能的,毕竟是我做出来的东西。”撒拉弗用戏谑的语气回应着。

    塞安波通讯器,可以无视空间距离进行即时通讯的超科技装置。它轻而易举的将远在三百六十光年外的信息传递到了这个老头的面前。

    “这两年,在那边过的怎么样?”他继续问。

    “按你之前的指示,我们三个在东西两个大陆搜集了很多情报。不过目前看来,一切和你计算中基本一致。保罗建了帝制的国家,如果动手的话相对简单,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打算了。初邪那边,一直在发展城市,支持度太高了,下手是有难度的。如果你什么时候需要杀她,要考虑的因素有三个……”。

    撒拉弗拿出半截铅笔和一张破纸,准备记录传递过来的信息。这三个战士是他特意培养出来的,又花费不少力气制造身份,才混入了跃迁舰队里面。虽然战斗技术没办法和真正的超级战士相提并论,但好歹等级都被他强行提到了零级。

    就在这个时候,通讯器里突然传来了一声惊恐的吼声。

    紧接着,密集的能量爆炸声响了起来。十几秒的时间,第一声惨叫回荡在了撒拉弗所在的房间里。

    然后是第二声,还有第三声。

    撒拉弗摇了摇头,将那半截铅笔和破纸收回了抽屉里面。

    十几秒后,另一个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早上好啊,老头”。

    撒拉弗无奈的笑起来,笑的肩膀发颤。

    “也就只有你能给我些许惊喜了,奥索维”。

    “是的吧?打算怎么感谢我?”。

    撒拉弗笑着:“你从深渊里出来了?还跑到了那撒琉斯?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你自作聪明的跳下了河,想要一招定胜负,反而把自己坑进去了。后悔么?”。

    奥索维在哪一边替撒拉弗叹息着,反而更像是在讽刺。

    “有点后悔,结果最后还是输了,所以只能赶紧抽身”。

    “抽身?那这三个人又是怎么回事?”奥索维不依不饶的质问着他,那语气就好像在对老朋友说话。

    “你都把人杀了,还问这个干嘛。你要是真想知道,有一百种方法从他们嘴里掏出想要的答案”。

    “哎呦,还是你了解我”。

    “我如果了解你就不会问你之前的问题了。你到底怎么跑到那儿去的?算我求你,我年龄都这么大了,你是不是也表示一下尊重?”。

    通讯器里传来奥索维爽朗的笑声:“其实很简单。阿纱嘉·光咏摧毁次元城的时候,我恰好是在噬族的深渊里面。她借用那股力量破开通道,去了地球,我只不过是搭了顺风车而已。再后来,伪造身份,偷偷登上跃迁舰队就很容易了”。

    撒拉弗长叹一口气:“这么说,我自以为是的做着计划的时候,你一直都在地球上。怪不得我的计算出了差错”。

    “是呀。”奥索维的声音中充满了欠揍的得意感,“只是给原来的手下写了一张小小字条”。

    “唉!”撒拉弗摇了摇头,“不得不承认,这一次,还是我结结实实的输了”。

    “你少来,你如果没有后招,我把自己的头拧下来。”奥索维没好气道。

    “我已经进了河,失去了计算能力,想要走出来就必须用很久很久。你又何必对我那三个人出手?”撒拉弗的语气中带上了不满。

    “谁让你打初邪的主意。我的时间快到了,怕你以后给她找麻烦,所以必须趁现在解决他们”。

    “时间到了?”撒拉弗皱起了眉头,“那欧的诅咒……又要生效了?”。

    “没错。也不知道这一回什么时候才能醒……好在这次,不会有你这个大麻烦来打扰我了”。

    “睡吧,奥索维。下次再战”。

    “嗯。晚安了,老头”。

    通讯器恢复了沉默。撒拉弗将它从桌上摆到了角落里,今后的日子里,它再也没有响起。

    其七。

    【暗面,噬族王城,堕鎏之地】。

    噬族王城领主八诡,拖着沉重的巨大身躯,站在誓约禁壁的外面,沉默的等候着里面的人出来。他的身后是无数噬族的精英里奥雷特,每一个都刚刚浴血归来。

    他的身边,是深渊总督碎颌与深渊军团统领饮岚,他们也沉默着就好像在随着八诡一起祷告。

    阴沉黑暗的堕鎏之地,只有盈盈的能量火把在地上轻轻跳跃,还有头顶的紫河发出着沉闷的奔流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誓约禁壁的大门被轰然推开。

    月喉从里面走出来,他慢慢将门扇拉开到极致,然后俯下了身。

    身披雍容王袍的女孩从里面走了出来。她身后的禁壁之中,无数锁链在空中密密作响。

    所有噬族一同俯下了身体,面对着女孩单膝跪地,他们的嗓音在堕鎏之地轰鸣着。

    “【独音】【噬心之嗣】【新深渊】阿纱嘉·光咏,吾等噬族唯一的王”。

    【新深渊】……阿纱嘉品味着自己的称号,发出了细微的感叹声。曾经的某个称号不见了,被它取而代之。她这时候才明白,没有吃掉那个人之前,自己的存在就好像无风无浪的空白。她看到,原来深渊安排的命运中,自己必将啖下那个男人的心脏,然后成为可以和深渊比肩的存在。

    “阿纱嘉·光咏!!杀了我!!”一个凄厉的声音在誓约禁壁之中响起。

    一个身体残破的几乎看不出原来形状的里奥雷特被无数锁链纠缠在誓约禁壁的正中。

    那是曾经的心王。两年,噬族在噬之女王的率领之下,终于击破了狂纵之崖的所有防线,逼迫心王与自己决一死战。可是有谁能猜到,噬族也会口下留情,将他变成俘虏呢?。

    噬之女王没有回头,她挥手,命月喉关闭了那扇曾经关押过自己的厚重大门。

    她的父亲,上一代的噬王,在她归来的一刹那,执念消散,永远的归于了深渊。堕鎏之地也好、誓约禁壁也好,都被新的女王所继承。

    心族的王已经不再了,有的只是一个需要杀上无数次的俘虏。战争也结束了,心族想要诞生新的王,还需要内斗很久。

    本可以一口气将整个心族全部铲灭,但是光咏没有这么做。

    在她即将下定那个决心之前,一个心族里奥雷特的身影让她放弃了最后的倾力一击。

    那个里奥雷特的名字是炎惧,他唤醒了噬之女王一丝埋藏着的回忆。

    心族已经不重要了,心族从来就没重要过。因为噬之女王要做的事情始终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屠尽整个暗面和深渊苟延残喘的每一个宫族。

    心族,只不过是一个烦人的绊脚石。

    她等待着,等待用自己的双手,在宫族之王现身暗面的时候,将他毁灭。

    在那艘船上,她的力量虽然在急剧的成长,但短时间终究还是无法和持有希斯飞尔的破霜抗衡。她不得不放弃复仇的最佳机会,用魔龙之眼躲回到暗面,重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光咏走上了堕鎏之地的阶梯,回到了八诡为她准备的王殿之中。

    噬族的王殿,再也不用像其他种族一样,建立在渡口之间。新生的噬之女王,身为让所有里奥雷特都为之仰视和恐惧的【新深渊】,她毫无困难的行走在暗面与深渊之间,从未担心自己摧枯拉朽的力量会让自己落入“冰面”以下。

    光咏在自己的宽大王座上找到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她取出了一直带在身上的魔龙之眼,轻轻在手中把玩着。

    她早已不需要这件东西,哪怕是瞳族的圣物。

    八诡迈着沉重的步子,从旁边靠过来。他注视着自己的女王,脸上挂着油腻腻的微笑。

    “我饿了。”光咏没有抬头,只是简单地扔出一句话。

    八诡的大手一挥,上百名里奥雷特举着无数精致的餐盘与美食,流水一样瞬间摆满了光咏面前的桌子。

    光咏直起身子,将魔龙之眼随手丢在桌子上,拿起叉子开始进食。

    八诡往她旁边的位置上一坐,大模大样的也抓起了桌子上的食物。

    他是噬之女王唯一会允许与自己分享食物的里奥雷特,甚至不需要任何许可。

    八诡也绝不会和她客气。

    两人仿佛在比速度,因为稍微慢一点,对方就会把自己爱吃的东西吃个精光。

    比赛总是以光咏的胜利告终,这倒不是因为八诡在让她。

    八诡用手背擦着油光锃亮的嘴巴:“瞳族要求我们把魔龙之眼交还回去。甚至连灾宴之王亲自在骸族王城也提到了这件事情。你是不是考虑考虑?”。

    “对他们说,八百年以后再来拿”。

    “你留着它也没什么用。”八诡无奈道。

    “如果他们不同意,那就给他们战争”。

    八诡笑着,应诺。

    “血族……血族那边有消息了么?”光咏又问。

    八诡摇着头:“血王苍缀封闭了自己的次元城,也没有在暗面的黑城出现。

    需要对她发动进攻么?”。

    “还不是时候。”光咏的眼神锋利起来,她摆了摆手,“宫族被我们覆灭之后,才轮到她。而且,旗鼓相当的战争,才会有意思。我给她时间”。

    “如你所愿,小姑娘。”八诡呵呵笑着。

    “在你眼里,我还是小姑娘?”光咏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看向身旁的巨型胖子。

    “你是小姑娘,也是我的女王。你是我的骄傲和荣耀。”八诡轻声说。

    光咏眯着眼瞥了他,像是对他的答案并不满意,但八诡并不在乎。

    暂时已经不用考虑战争,肚子也被填饱。光咏将身体靠在王座的扶手上,微微有些出神。

    “八诡……你觉得,我现在像人,还是里奥雷特?”噬之女王轻声问旁边的王城领主。

    “里奥雷特……货真价实的里奥雷特。”八诡毫不动摇地说道,“在我有生之年,从未见过本族的【深渊之赐】,更无法想象【新深渊】的存在。你就是深渊,那自然就是再也纯粹无比的里奥雷特”。

    光咏点点头,微微闪亮的长发从肩膀上滑下去,垂落在雍容华贵的王袍上。

    “可是,我为什么会如此的想念他……”。

    “因为他的心在你这里”。

    其终。

    【暗域】。

    这好像是古罗马风格的建筑,我无法分辨它们的细节,只觉得有些陌生。

    我坐在街头露天的咖啡馆边,轻啜着一杯味道浓厚的咖啡。

    喝这样的咖啡会很难睡着的,我这么想着。

    在我习惯生活的地方,很少有这样露天的咖啡厅。这应该是欧洲的某个城市吧,我猜测着。

    路边的行人十分悠闲,带着一种从骨子里洋溢出来的轻松感。他们遛着狗、推着婴儿车,有人在长椅上喂着鸽子。

    我看着他们,有些出神。这种日子好像已经很久没享受过了。

    一个坐着轮椅的女孩向我靠过来,她在对我笑,那笑容很熟悉,我在一瞬间有些恍惚,却看不清她的脸。

    就在我努力想要认清她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我的桌边。她伸出手,在我的桌上放了一枚金币。

    很奇怪的金币,八成是假的吧?。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世界变成了一片黑暗。

    一片黑暗,仿佛从我出生开始,就是这样的颜色,一切只是轮回。

    我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我梦到了一片黑色的海,没有尽头的海。头顶的天空也是黑色的,似乎和黑色的海水融为了一体。我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漂浮着,心里无比宁静,像是一个失去了生命的死者。眼前可以看到点点的繁星,所有能够指向的东西都十分遥远,没有目的也没有止境。

    忽然之间,我看到了一枚燃烧着的火球。它发出隆隆作响的声音,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向我逼了过来,并在瞬息间熄灭,然后将我吞噬进了烟尘之中。

    我迎来了一片寂静,直到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遥远的像是穿越了无数日夜和距离。

    “他不可能还活着。”一个陌生女孩的声音。

    “可以打个赌。”又一个慵懒的男声哼道。

    我用尽全力,微微睁开了眼睛。

    【终】……后记。

    我能够清楚的记得,《神都》动笔的时候,屋子外面是一片冰天雪地。

    不过房间里的暖气非常不错,所以我只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

    刚刚在贴吧完成了一篇连载,日更,两个月,两千两百万点击,那是是足以让自己小小自豪一把的数据。

    有些累。几天以来都没有再创作什么的兴致,于是与zip打起了游戏。

    是《biohazard5》,老游戏了。不过因为打的还不错,所以总能提起一些兴致。zip和我配合的很好,拿到了全球三位数的名次,1408。

    我问zip,这名次是吉利还是不吉利?zip说,不然我算一卦。我说滚。

    对于一个习惯写东西的人来说,一个故事的终结带来的是任何东西都替代不了的满足感。当然,还有无法回避的空虚。

    我丢下手柄,留zip在客厅。他打开了另一个游戏,我已经记不住那是什么了。大概是《使命召唤》,又或者是《上古卷轴》。

    我钻回卧室,打算写点没写过的,权当解闷。

    没打算继续写《终末之果》,因为思路有些迟滞,心情也不是特别合拍——事实上我已经很久没写了。

    《神都》,我打下这两个字的时候,只是借用了《终末之果》中的一个词汇,并没有打算以现在的这种姿态展现出来。

    可是一切,就这么开始了。

    《神都》成了整个系列第一个完成的作品,在今天,在动笔的五年之后。

    五年。

    五年以前,我从未想到,自己会体味到衰老的滋味,虽然只有一丝征兆。

    从未想到,会有至亲的二人在眨眼之间相继逝去,留下一间再也无人居住的房子。

    从未想过,自己会组织起属于自己的小家庭,有了值得永远爱的女人。

    未来在那个时候是一片混沌的迷雾。我以为自己知道前行的方向,直至此刻回头,才陡然发现那时的自己是如何的无知与迷惑。

    《神都》的五年,是人生中最混乱也是最多变的五年。

    我并不喜欢这五年。

    我并不喜欢《神都》。

    我讨厌贪狼,因为我能在他身上看到自己。

    我讨厌梅尔菲斯,因为他有的东西我永远也无法拥有。

    我讨厌韦尔奇,因为我总是像他那样笑着。

    我怕这许许多多被塑造出的人,会质问我,质问我这五年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写下了这篇故事,这篇故事却没有为自己创造什么未来。

    我怕他们问我,值得么?。

    五年以前,我会毫不犹豫的肯出肯定的答案。我会说,这是我喜欢做的,我写的很快乐,也有愿意看的人,这就是值得的。

    现在,我无法做出这样的回答。因为只要继续活下去,能够允许自己任性的机会就将越来越少。此谓之现实。

    我想,成熟的标志之一就是麻木。不再执着,也不再会固守某种原则。曾经顽固不化的念头,也会因现实变成微微一笑,融化在时间里。

    我远不够成熟。不是因为我固守着原则,而是因为我因为放弃了曾经固守的东西而被不断煎熬着,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被麻木。

    梅尔菲斯最后的话,从某种程度上说,是给自己听的。

    希望我永远不会麻木,希望我永远被那种罪恶感和矛盾所折磨。因为正是他们,让我诞生了无数想说的故事。

    我想要说故事,这就是一切的起源。

    从此刻,五年之后,我想看看,自己在这条路上又走了多远。

    那时候,要记得看看,自己是否有资格微笑起来。

    这篇后记的前半部分,只为写给自己。

    而后半部分,则不完全如此。

    最先动笔的,是《暗域》。

    曾经将整个故事在二十万字的级别推翻过三次。又因为种种原因放笔,为了补完整个故事的脉络,开始了《终末之果》。

    整个故事构架的真正跨度,应该有十五年。

    而这其中的头十年,真正的读者只有两个,其中包括我自己。

    我清晰的记着,十年之前,我坐在他的房间里,兴高采烈的描述着凯因·雷伊诺恩的计划。他听着,一直在笑。我一直写下去,而他则一直读着。

    他不曾问过我什么,也不曾施于几句赞词。很多时候他看起来都是一个微显腼腆的男人。

    一晃如今,他几个月才会偶尔问我,&“写到哪里了?&“如果完成这部作品是我一心想要做下去的幻梦,他就是这场梦最后的守护者。因为我知道,即使没有任何人会读,他也会在,正如他十多年来所做的那样。

    这是一个男人给另一个男人的勇气。他就是我的梅尔菲斯。

    下面这张图,作为《神都》完结时的纪念。

    在创作《神都》的漫长时光中,无论是文学水平、情绪把握还是自己单纯的写作状态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这是写过最大篇幅的作品,其中的愤懑、压抑、沮丧或者解脱感,都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写作者大部分都是内心敏感的人,我们常常为一丝纠结或杂念而无所适从。

    我又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幸运值原来很高。

    我遇到了anderson先生,有了第一次愉快的交谈。

    他帮我建立的q群,做了我因为逃避心理而一直没做的事情。

    我没有把他的存在当一回事,因为所谓的粉丝群,曾经的作品已经排到过第三群,而我已经数年未曾在其中露面,甚至连原本的号都已换掉。

    我开始的时候没以为《神都》会如何,后来才发现它与之前任何一个作品都不同。

    我把自己的梦扔到了台前,毫无保留的接受着所有人的审视、唾骂和批判。

    我再也不能以一句&“我自己都没当回事&“,来进行脱解,像以前那些娱乐创作时所做的一样。

    然后在无比的忐忑与窒息之中,我感受到了anderson先生的巨大善意。

    这个世界上能对一个陌生人真正展现善意的成年人并不多,因为这么做的人往往会收到伤害。

    他这么做了,然后我发现,无论在价值观还是分寸感上,我与他都达到了高度的合拍。

    如果说《神都》最终没能带给我任何东西,那么这个朋友,至少值回了票价。

    然后我认识了更多的人。

    在前一晚的更新中,我像溺水之人一样去抓自己的稻草。那个时候,我想到的人是拂晓。

    他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从未吝啬,昨晚也是如此。

    还有奶茶,他是第一个让我知道,有人会为我的文字如此感动的家伙。在我为下笔而激昂的时候,我知道他会与我共鸣。

    从初始便陪伴着、见证着、用自己的分析和感慨一次又一次鼓舞我的剑鱼兄。

    在精神上激励过我,又在技术上支援过我的微嗔。

    在评论中长篇宏论、看得我心潮澎湃的狗子哥;分析的鞭辟入里,仿佛能读懂我心的眷尘;帮我建立了贴吧的蛋蛋;为《神都》谱过曲、写过文的绵羊;送游戏给我的艾斯戴斯;尽心为管理出自己一份力的归墟;不时发来几句鼓励的逐影……。

    需要感谢的人,还有很多。毫无诚意的一并谢过。

    有人说,《神都》的结局太过虚幻,没能够读懂。

    而我不想过多解释。因为很多答案,正是因为希望读者自己挖掘,而被我掩盖了。

    既然是做梦,为什么不做大点呢?。

    对于这套由数部长篇组成的作品,我抱着一个很大的野心在写。这是文学层面的野心。

    我的文笔拙劣,行文晦涩,颜色也略显阴暗。人物的塑造只能采用最笨的方法来写,那就是堆积字数——在文学层面我一无是处。

    但我仍然有着野心。

    这套作品,我希望很多人能够读到。而无论人们从哪一篇读起,无论阅读的顺序如何,都能有绝然不同的感受。而这种感受,无法重复,因为你无法更改阅读的顺序。

    随着凯因进入了整个故事,还是贪狼?整个故事被揭开的顺序,将为每一个读者塑造无法复制的阅读感受。每一部作品,都将有必须在其他四部之中被相互印证的线索与答案。

    五部作品,便有一百二十种不同的体验。这就是我的野心。

    谢谢在这里第一时间阅读了这篇后记的你们。也很抱歉,因为你们只能共享其唯一一种。

    《神都》完结时的读者,只有诸位,不到八百人。希望五年以后,这个数字能乘以十倍,或者百倍。

    八百,这个数字……与贪狼的旅程,有了奇妙的巧合。

    五部作品,将以《神都》、《战争之豺》、《终末之果》的顺序完成。《库鲁斯绯克之痕》作为中短篇,会与最终篇《暗域》同时更新。期望你们能与我一同走完梦中的旅程。

    就像《神都》其终的贪狼一样,在八个世纪之后,与《暗域》的主角们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