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玉碎

作品:《红颜乱

    我要出宫……

    这个念头在归晚脑海中转了无数遍,可是直到此刻,她依然还在这红瓦高墙之中,望着郁树葱茂,叹着淡忧清愁。她在犹豫什么呢?一遍复一遍,她自艾自问自叹,这宫中多住一日,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日渐盘绕,无形中犹如黏稠蛛网,沾上就是一身的腥,还带着腐心蚀骨的痛。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坐在景仪宫的后院,这一物一景如相府别无二致,勾起她悠悠之情,宫中并无说话之人,她脱口轻声吟唱起来。

    皇上变了,自那离魅的一夜之后,一个多月,他似乎在不断地改变着。景仪宫的软禁变松了,她可以自由地在宫中游荡,宫女太监的称呼变了,“楼夫人”一夜之间变成了“晚夫人”,轻笑出口,归晚唱着的声音扬高了几分,她岂会不明白皇上的用心,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皇上刻意模糊她的身份,为的就是“名正言顺”四个字。

    君王多情似无情……

    耳边仿佛又飘过阵阵哀号之声,她眼前又晃过几日前李公公死时的情景。本以为出宫还要等候除去李裕良机,谁知前几日竟意外碰到了这样的机会,李裕素来在宫中枉法跋扈,几日前,正在把景仪宫中的陈旧珍品搬出时,碰上了大腹便便的印妃,也许萤妃真是所有后宫女子心中的痛,就算是只看到东西,也触及了印妃的伤口,她勃然大怒,加上早被挑拨过的情绪本就对李裕不满,趁着怀着龙子之时,非要给他治罪。她闻到风声,到御花园中探看,正碰上同样闻风而来的皇上。

    他本是想救李裕,最后不知怎么,竟忍了,眼看着心腹总管被活活打死在棒下。为此情形,印妃可风光了一回,由此证明了她目前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李裕一死,对归晚来说有利无害,可亲眼见他因为这么一个可大可小的罪名而丧命,也不仅有些兔死狐悲的感受。皇上从她身边走过之时,轻声言道:“你既然想他死,朕成全你。只要是你所想,朕就如你所愿。”这句话,听得她遍体发凉,瑟瑟作冷,郑锍啊郑锍,难道真是这般诡秘莫测,万事在手,他到底又看透了几分?

    红墙绵绵,处处相连,这皇宫,犹似虎穴龙潭。“旧游旧游今在不?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绘声绘色,萦柔婉转,她宫装丽影,一个人无限寂寥地唱,唱的是戏,唱的是人,唱的是柔肠半损的情。

    进宫已有多久了?冬去春来,春走夏至,转眼萧萧,竟然已近五个月了,德宇已是总管,她也有了出宫的机会,可是为何她迟迟不能决定,她在等什么?

    蓦然发现,天下之大,可偏偏无她容身之处,相府不能回了,投奔哥哥也不是上策,去找楼澈……他会笑着迎她吗?

    回念一想,天下间,可有人是在等待她的?她的家又在何处?可有一盏灯、一席凳、一杯茶、一声柔情浅长的问候是专为她而设、而候?

    她非神非魔,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不能挣脱名利,难以抗拒诱惑……情之所处,黯然销魂,她又如何开口,夫君啊夫君,犹记我否?

    犹记我否?

    “漠漠黄云,湿透木棉裘。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夏日融融,梅花早落,疏影薄散,暗香消尘,这灼阳烈烈,只有她还感到寒冷,始终维持着一抹不融于世的卓然,如此之难啊……

    清脆掌声盈耳,归晚回头视之,皇后淡紫清影,宽袖锦袍,独影温婉立于院中,笑睨着盯视她,“似我愁……唱得真是入木三分。”

    已经多久没有见过皇后这样的笑脸相迎了?此刻得见,却又觉得有些不太真实,这隔着膜似的看,忍不住去猜测其笑后的深意,本以为还有的三分姐妹之情,也给这不能捅破的膜给隔淡了。

    “皇后娘娘。”归晚轻呼着走近,说道,“什么风把娘娘吹来了?”

    “一家人不必这么客套,”皇后气定神闲,雍容之态世间少见,“我们俩何必还这么生疏?”

    被她那“一家人”三个字所触,归晚敛眉,只能笑望着皇后,等她说出来意,这宫中任何人一举一动都是含着意思的,绝没有丝毫浪费,笑也是,情也是。

    “怎么?你是在怪我这阵子对你的冷淡吗?”皇后笑问,“这宫中多狡诈,谁不是小心翼翼地活着,你莫要怪我,我也是不得已。”

    “我知道。”不得已,一切都是不得已。但凡做了错事,最好的借口就是这三个字,归晚淡如地一笑,清风遐迩。

    视线在归晚脸上转了一圈,皇后轻叹出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归晚,你我本该是这世上最亲的人,奈何如今这样,都是造化弄人。从前我欠你的,从无一日忘过,今日我问你最后一句,你可还信我?”

    还信她吗?归晚正在这么想着,犹豫着,口中已经抢先答道:“信。”

    皇后平静的脸上终因这一声信字露出真挚的叹息:“楼相昨日已经回京,再过一会儿,就要进宫来了,你可想去见他一面?”

    把愣怔明显地摆在脸上,归晚定定地看着皇后,似乎想从中看出真假来。在风平树静的午后,她犹豫不决,见与不见,陷入两难之境。涩意涌上胸怀,她的笑不再纯粹,掺进了复杂的情绪,备显艰难,“好,我见。”

    ******

    “这里是什么地方?”跟着皇后在宫中七拐八弯地盘绕,来到一间狭窄的房间,看起来十年未有人住过的样子,归晚忍不住问,心里疑窦重重。

    “旁边是崇华宫的西偏殿,”皇后不甚在意地拿出锦帕挥去一桌的灰尘,仔细地擦拭着椅子,仔细地解释道,“前太后在这里设了个暗室,能观察到大殿内发生的事。”

    注意到面前的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片尘不染,与房内情况格格不入,归晚走近,仔细地打量,这才察觉到画上凿孔,透眼一看,曾经和郑锍共处的大殿入目清晰无比,暗暗恻然,这宫中的精细布局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皇后也不知从哪拿出了一壶茶,放在桌上,倾满两杯,轻呼归晚道:“他们就要来了,我们于此静候吧。”

    归晚看她一派坦然的样子,露出淡淡微笑,都说男人运筹帷幄,执掌天下,如今看来,女人动静自知,帘后权谋竟也丝毫不差。自如地坐下身,品一口清茶,托腮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