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八章 所梦

作品:《此木宁远

    真的很不对劲。

    躺在床上许久,叶瑾初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哪怕是数了三遍羊以后,还是丝毫没有困意。

    这种情况出现在她身上简直是破天荒,毕竟她是个沾了枕头就能睡着的人。

    明天早上还有一场戏,她再不睡觉,化妆师就要费尽心思帮她遮黑眼圈了。

    思来想去,叶瑾初拿起床头的手机,长按着菜单键说道:“桃子,你能查到多少余修远的资料,都告诉我。”

    听到叶瑾初主动询问,桃子解除了夜间免打扰模式。

    “余修远是余家二房的第二个儿子,在家族里排行第三,所以被称为三少。今年二十一岁,出生在锦城,在安城的爷爷奶奶家长大,高中就读于莱茵国的蓝枫贵族学院。十七岁那年回国参军,军方对他的资料保护的很好,所以信息不多,我只查到他服役于四区,现在是中尉军衔。”

    “他之前认识我吗?”叶瑾初追问道。

    “据我所知,他常年不在锦城,和主人没有交集,今晚应该是你们的初次见面。”

    叶瑾初却否认道:“不对,我认识他,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他。”

    她把五指插入发间,掌根撑在额头上,努力地想回忆起什么。

    从回到家开始,她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自己一定努力记住过余修远那张脸。

    越这样回想,她就越觉得他带给她一种若有若无、虚无缥缈的熟悉感。

    可是她不论怎么回想,依然什么都记不起来。

    模糊的记忆中,她试图追赶一个熟悉的背影,却总是抓不到他的衣角。

    叶瑾初眉头紧锁,试图用深呼吸来缓解自己的焦躁之情,然而无济于事。

    她干脆一把掀开被子,赤足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卡其色落地窗帘,看着窗外的夜景。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锦城市高楼大厦外的灯火依旧辉煌,只是路上经过的车辆少了许多。

    她缓缓把手掌贴向玻璃,在玻璃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掌印。

    借着微弱的灯光,叶瑾初看着自己在玻璃中的倒影,明暗之间,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影十分陌生。

    就好像这不是她的面容一般。

    她突然迫切地想知道,在她缺失的记忆里,到底失去了谁。

    哪怕她只是这个身体分裂出的人格,也该有自己的过往。

    可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即使看着养母亲手整理的相册,她也丝毫回忆不起自己的童年。www.luanhen.com

    她急于和叶家摆脱关系,除了因为那帮人对她母亲的污蔑,更重要的是她在那里找不到一丝归属感。

    其实哪怕在她现在这间屋子,满室的陈设里,也没有一件她熟悉的东西。

    她不属于这里,可是她属于何方?

    现在的她,就像是水中漂荡的浮萍,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根,所以不知从哪儿来,该往何去。

    “若是还有机会见到他,我再问问吧。”叶瑾初喃喃自语。

    重新倒回床上,叶瑾初索性不睡了,把双臂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思考今天发生的事情。

    毕竟过去的二十四个时内她接收到的信息量真的很大。

    抛开叶家那帮封建残余势力带给她的精神冲击不说,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世,还有她母亲的死因。

    在世间安身立命,人总有寻根的**,毕竟有根基才能够更加稳固地立于世间。

    她很想知道,那个神秘的父亲究竟是什么人。

    她母亲消失的七年里,又发生了什么。

    如今她对自己的过往一无所知,要想知道这些秘密,还是得从叶家人那里入手。

    心中有了更多的忧虑和疑问,叶瑾初反而积累了些许困意,在昏昏沉沉中渐渐睡去。

    桃子贴心地操纵自动窗帘缓缓合上,手机再次进入休眠模式。

    ————

    和叶瑾初的情况完全不同,余修远今夜睡得很安心。

    他轻轻阖上眼,困意就如潮水般袭来。

    潮水包裹着他,又一次把他带回了十二年前的夏天。

    当他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石桌对面端坐的纤瘦少女。

    “汤木?你不是——”余修远心中的话想要脱口而出,却发现“自己”并不受控制。

    他虽然以自己的视角观察着这一幕,却更像是个局外人。

    大概又是在梦里吧不过也好,在这样的梦里,还能多看她一眼。

    她的头发一直剪得很短,甚至无法盖住她的耳朵,却能从那张清秀的脸看出她是个女孩。

    此时她尚未经历军旅生涯,皮肤还算白净,而不是后来偏向麦色。

    因为从接受传统文化教育的风格,她的性格恬淡,宛如从画中走出的大家闺秀。

    但是他知道,她此后会蜕变得独立坚强,杀伐果断,足以独当一面,却始终保持着一颗温柔的心。

    他正看得入神时,少女清脆的声音传来:“刚刚我讲的,你记住了吗?”

    “嗯。”余修远感受到九岁的自己在一本正经地点头。

    “那我考考你,”汤木在棋盘一角用黑子围了个“刀把五”的形状,问道:“这种情况,怎么吃?”

    这是在考他围棋中争夺方寸之地的技巧。

    余修远认真地拈起白子,点在了“刀把”上。

    汤木再摆了个“梅花六”,余修远把白子下在了中心一点。汤木很满意:“不错嘛,学得很快。”

    听到他的夸奖,余修远微微抿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他从就是这么内敛,即便有十分的高兴,能从脸上表现出的也只剩下了半分。

    “哎呀,你真可爱。”看着他软嘟嘟的脸,汤木一时兴起,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发现果然软软嫩嫩的让人爱不释手。

    突然明白为什么以前哥哥总喜欢捏她脸了。

    余修远抿了抿嘴,却没有躲。

    其实以往有大人想捏他的脸,他都会不着痕迹地避开,连他两个哥哥也不例外。

    他觉得,男子汉的脸是不能随便被乱摸的。

    可是此刻看到她的眼睛微微眯起,笑的像一只心满意足的狐狸。

    ……既然她这么高兴,那就让着她吧,余修远心想。

    余家家训有言,大事从夫,事从妻。意思是重大的事情由丈夫决定,平常的事全听妻子的安排。

    余家家训还有言,大事化。

    所以,“男子汉不能被摸脸”这种大事,就被化成了事,然后任凭她处理了。

    捏了会儿九岁孩柔柔的脸蛋,汤木终于放下手,说道:“话说,我教你下棋,你却不肯拜我为师,是不是嫌我水平不够啊?”

    余修远眼神瞬间慌乱,急忙辩解道:“不是!”

    汤木看见他这种反应,忍不住抿嘴一笑。

    “逗你的,瞧你紧张的。”

    余修远听完,耳根子立马红了。

    汤木注意到后,笑的更开心。居然一紧张就脸红,孩子真的太可爱了。

    终于决定不逗他玩了,汤木干咳了一声,说道:“继续下棋吧,接下来教你吃子,你看这里,如果黑子逃跑,白子可以追上……”

    余修远端端正正地听她继续讲棋,心里却在想着刚刚她的话。

    家训明令,不能以下犯上……

    如果认你当师父,就不能娶你了。

    九岁的余修远,暗地里盘算的都是怎么把眼前的人娶回家。

    哪怕这个人现在比他足足高出一个头,站着说话的时候都要仰视,他也相信以后自己能长得比她高。

    为了快点长高,他甚至喝起了平时并不喜欢的牛奶,还有听她的话多多锻炼。

    但是短期内这些都收效甚微,他每天在门框边量自己的身高,都没有变化的迹象。

    他恨不得一夜长大,这样就不用天天抬头才能看她了。

    当他再次睁眼时,宁静的院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熟悉的天花板。

    余修远坐起身,意识逐渐清醒。

    又梦到她了……

    所幸今天的梦里不是战火滔天,也没有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

    有的只是榕树下的蝉鸣,棋盘上清脆的落子音,还有她恬静的笑。

    余修远忽然明白,他当初有多希望快点长大,现在就有多想回到过去。

    ————

    大清早,余修远绕着老宅跑步回来时,发现他哥已经坐在餐桌边看着财经早报。

    见他回来,余修竹放下手中的报纸,像是等他已久了。

    余修竹是今天早上载着言书悦一起回来的,现在他心里很纳闷——听管家说,余修远这子昨晚挺早就回来了,难道他没有跟叶家姐去共度良宵吗?

    这可不行啊,都英雄救美了,怎么不趁着花前月下哎,真是个傻弟弟,哪怕开窍了也还是不够识趣,他这个当哥哥的有机会要多教教他。

    余修竹心里现在简直恨铁不成钢,不过表面上还是显山不露水,看似随意地问道:“心情不错?”

    “嗯?还好。”余修远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汗,随口回答道。

    余修竹继续说:“昨晚的事,我都知道了。”

    “家训有言,路遇不平,当见义勇为。”余修远早就想好了说辞。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余修竹露出‘不用解释,我懂’的笑容,视线重新落在报纸的新闻上,“你自己想做的事,不用拿家训当挡箭牌。”

    余修远擦汗的动作一顿,他怎么觉得二哥的笑容有点奇怪?

    错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