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梧看着谷殊同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像你的父亲，镇守边疆，从未败绩我们军中的人都很敬仰他，结果呢？”赵梧想起当年纵横疆场的场面，有些苦涩的说道，“他死后没多久，离阳关有了新的守将，依然将妖域挡在外面，而他很快就被遗忘，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

    “我们都只是一般人，不管我们是死是活，这个世界依然在运行着，将军死了，新的将军会接替他的职责，人君死了，也有他的后代来继承皇位，就算是仙人陨落，也会有新的仙人出现。没了这条命，我们什么都不是！”

    赵梧向谷殊同咆哮着，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只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认同，然而就连这么一丝一毫的认同，谷殊同也没有给。

    他的神情变得惊愕，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力量，站起身来，拉住谷殊同的双肩，嘶吼道：“无论是你，还是我，死了之后，只是一抔黄土，没有人还会记得的，我们难道不应该尽自己所能地活下去吗？”

    谷殊同看着这个如垂死野兽一般，却连野兽的凶性都没有的老人，轻轻将他的手移开，说道：“活下去，能活下去自然是好，但若是背弃了最基本的信念，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他看着赵梧的眼睛，厉声喝道：“既然你想活下去，为何不肯为了活下去奋起抵抗，而是在这边做一个懦夫，难道你以为荒弃会放过南疆不成，难道你以为这样你就能保下一命？”

    “懦夫……懦夫。”赵梧重复着这两个字，低下头，低声吼道，“我是个懦夫，但我依然活下来了，活得比那些反抗的人都长，南疆这里的人们单纯到我轻易就得到了他们的信任，就算这里守不住了……”

    “你想要投降，或者说服这里的人们一起投降？”谷殊同怜悯的说道，“军人的铁血，在你身上就一点都没有剩下来吗？”

    “铁血有什么用？当年的伤痛，就是铁血带给我的……”

    赵梧还要再说，却被谷殊同的声音直接压了下去。

    “住口，你不在乎什么血性，想要苟活于世，那么和你一起来的军士们呢，他们当初是以为跟着你可以找寻机会光复人界，而不是躲在这里当土财主，才和你一起到了南疆的！他们难道真的想一辈子在这里看着远方燃烧的战火吗？”

    谷殊同揪着赵梧的衣领，怒吼道：“你知不知道，现在的人界已经成了什么样子！当年的河山风光依然在目，试图旁观的你有什么资格只是当个看客！”

    赵梧露出了一丝微笑，从衣兜里拿出一块似金似玉的令牌，双手交到谷殊同的手上，说道：“你只是为了这个才来的吧，用它你可以轻易的调动那些死脑筋的兵卒，我会去知会那些将领听从你的调遣，或者说，会跟着你去送死。”

    “我是个烂人，相信小谷将军也不会对杀死一个烂人有任何的兴趣，就把我当做是个屁，放了吧。”

    谷殊同心中百感交加，沉声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当你见过死亡的阴影之后，你也会变成这样。”赵梧仿佛又苍老了许多，扶着椅背缓缓坐下，摆手道，“该做的我都会做，我就不送你了。”

    谷殊同握紧的双拳无声地放开，留下一个鄙夷的眼神后，转过身去。

    赵梧看到那个眼神，突然觉得很是熟悉。

    是啊，自己看到过太多次这种眼神了。

    从京城逃到南疆后，这种眼神出现在他手下的兵士脸上，而且毫不顾忌的将眼神对准他。

    他没有理会，这些小兵跑就跑了，能翻起什么浪来？

    再后来，南疆的那些族中高层也渐渐流露出这种眼神，他只是平静接受，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需要任何的辩解。

    现在再看到谷殊同的眼神，他脸上反而平静了许多。

    被鄙视久了，也就习惯了。

    “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谷殊同缓缓将裤管撩起，露出里面的假肢。

    赵梧瞪大了眼睛，正想说些什么。

    “我也接近过死亡，并且离它只有一线之遥，而我比你要更了解那是什么感觉。”

    谷殊同没有回头，继续说道：“但就算是现在，像你说的那样，如果我把他们带出去，那就是在送死。”

    “那你……”

    “他们我不知道，但我不会后悔，因为如果我的死能换来大陆的和平，人妖两族的和平相处，那便是值得的，哪怕只是推动这个过程，我也没有遗憾。”

    赵梧不可思议的吼道：“可你那个时候已经死了。”

    “我不一定会死。”谷殊同淡淡道，“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而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留下这一句话，谷殊同离开了这个营帐，再也没有理会过身后的动静。

    赵梧长舒一口气，坐在椅子上，只觉得谷殊同不可理喻。

    “为什么你一定要送死呢？那些士兵难道就肯跟着你去送死？别做梦了，妖域那么强大，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怎么可能抵挡得住，谁愿意去死呢？”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了战鼓声。

    赵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起身来，认真的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确定自己是真的听错了。

    那不只是战鼓声，还有欢呼声，呐喊声……

    除了中原的口音，还有南疆的本地口音。

    当天晚上，寨中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赵梧没有参加，依然在自己的营帐之中。

    第二天一早醒来，出去一看，自己带来的人马，营帐已经空了大半，而那些囤积的军需物资也只剩下了一些。

    他向族长打听，才知道谷殊同已经带领着愿意追随他的兵马，往妖域的方向去了。

    赵梧忽然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但也没有觉得自己之前的作为有什么错误。

    族长看着这个老人，鄙夷道：“和他比，你就是个懦夫，若不是你的母亲，我都想把你赶出去。”

    赵梧没有出声，低下了头，这时的他真的好像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