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节

作品:《浮生物语3

    了个粉碎。

    大约是用力太猛,右腹上的伤口裂开来,他用力捂住,快步走出了宅子。

    大雨之中,他很想走快一些,身体终于还是不肯配合,意识也越来越糊涂,眼前的夜色与市井,全部化成了缭乱的光。果然还是老了吗,居然被偷袭成功

    倒下去的瞬间,他摇晃的视线里,依稀走来一个女人,白瓷似的脸,晚霞般颜色的旗袍

    翌日清晨,吴家的下人发现了倒在偏厅里的夫妇,二人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伤痕,呼吸亦正常,只是在二人面前的地板上,一堆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肉,淹在发黑的血水里

    1

    偷偷地,我走了;偷偷地,我又回来了。

    离开中国的时候还是寒冬,如今,头顶上的树叶渐渐泛起黄气,我与敖炽走在帝都的某条小街上,在渐起的秋意里,往不远处那间杂货铺快步而去。

    不停四人组变成两人租的原因,只因为一条短信。

    从那片遥远荒僻的戈壁滩出来之后,我居然收到了赵公子的短信,内容只有两个字:“速归”

    出门前,我曾在留言里斩钉截铁定了规矩,如果不是杀人放火烧房子的大事,谁也不准电我短我赵公子他们极听话,这么久了,愣是没联系过我一次。看来,不停有麻烦了

    几乎是在收到短信的同时,企盼已久的千钟黍的提示也出现了“九曲玲珑天子地”。

    “天子地”,我们所能想到的最贴切的地方,就是那座历史悠长,曾有天子齐集,也见证了帝制覆灭的古都。

    如今我们已有九块石头在收,离“交货时间”亦越来越近,断然不能有任何闪失与耽搁,可我的不停也不能不管,权衡之下,我本打算让敖炽他们仨先滚回不停,可他死也不准我一个人上帝都,于是只好一半对一半,我们俩去帝都找石头,九厥甲乙先回不停,有什么事及时通知,没事就不用联系了。

    于是,我跟敖炽没有赶在夏日的尾巴上回到忘川,反而盯着落叶,来到这座北方的大城。

    我去帝都的次数很少,而这座城市留给我的印象,每一次也都是相同的。一环又一环的路,一座又一座的桥,足以绕晕我的头。当然,烤鸭还是可爱的。不过,要从如此巨大的一座城池里,去找“九曲玲珑”这么一个抽象的不知是人还是地点的玩意儿,是在高难。所以结果就是,我的钱包又一次大出血,喂饱了那些可恨的虫人每次找虫人出面找线索时,我都要下很大的决心,因为这些家伙的收费实在太昂贵了,而且每个季度都在涨价所以有时候我会想,快速致富的方法不是抢银行,而是打劫虫人哼

    不过,就在昨天,一条陌生号码给我发来一条短信,里头只有一个地址,但末尾的几个字,让我跟敖炽的士气瞬间高涨起来“九曲玲珑,身在此处”。

    这肯定不是虫人发来的。

    不管这是好心人的帮忙,还是阴谋的陷阱,我跟敖炽都毫不犹豫地往那个地址奔去。

    傍晚时分,我们终于站在了这条很小很小的街上,里头的铺子挨挨挤挤,连车都开不进去,只能步行。

    沿街往前走,一个潦草的店招进入我们的视线,上头“九曲玲珑”四个字清晰可见。走近一看,有这么个风雅名字的店铺,居然只是个卖针头线脑生活用品之类的杂货铺。虽然名字跟卖相不搭调,但这丝毫不影响我的喜悦之心,因为,刚一靠近这里,千钟黍就妥妥地发热了

    “小心些。”敖炽提醒了一句,拉着我的手进了店门。确实,这一切顺利得让我都不敢相信这不是一个美好的陷阱。

    狭小的店铺里,一个身着红色旗袍的老太太,正背对着我们擦着货架,口里还哼着欢快的小曲儿。

    我咳嗽了一声,老太太这才转过身来,一见到我们,上下打量几眼,便朝着那挂着蓝布门帘的里屋喊了一声:“他们来了”说罢,她转过身,朝我们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

    我分明看到了一双处变不惊,老而不糊涂的眼睛,她应该知道我们不是人类。当然,我们知道,她也不是。还没进她的铺子,妖气就已扑面而来。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谁在等我们”我笑问。

    “一看便知。”老太太做了个请的姿势。

    “装神弄鬼。”敖炽把握拽到后面,皱着眉走向那门帘,一把掀开。

    我探头一看,里头不过有一张靠墙而放的小床,半开的窗户下,一个细皮嫩肉、五官出众的少年蜷在床上,紧闭着眼睛,睡梦中都紧张似的,双手紧紧抓着被子的边缘,口里却反复喃喃:“死神死神来了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死神难不成这次的石头里,封印的是一位“死神”

    但是据我所知,天界从无这个“职务”。www.kmwx.net三界之中,天界之神仙,地界之人类与各生物,非人界之妖魔灵魅可,但凡亡灵,皆有冥界之王统一掌管,而与“死神”相关的,只在冥王之下设有的“四方死神”,但它与天界毫无关系。

    我们走进去,发现这间小屋里除了这少年之外并无他人,房间里的陈设也极简单,只有一张床,不过,一个靠在墙角的又大又鼓的布袋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浓郁之极的妖气从袋子里不断涌出,我判断,那袋子里至少装了上百只妖物。

    袋子的封口处,被一条看似普通的麻绳紧紧系着,可我轻易就看出,麻绳上有人为注入的封印之力,但力量已经很微弱,随时会消失得样子。

    这间屋子,顿时陷入了绝对的诡异。

    “这孩子,叫李白。”一个轻轻细细的声音,突然从我们俩背后冒了出来,“既然不停的老板娘夫妇都来了,我就可以放心动手了。”

    我跟敖炽猛一回头,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穿了一身叫不出式样的白色长袍,幽灵般出现在空气里。一张白玉雕成的脸,清清楚楚地挂在我们面前。

    注意,我不是在比喻,是在陈述事实。这男人的脸根本不是正常的人脸,就是一张拿白玉仔细雕出来的工艺品般的脸,眉是眉,眼是眼,线条还万分的灵动完美。如果他不动不说话,完全可以摆到任何一个珠宝展上当极品人像玉雕。

    他脸上唯一的颜色,便只有那一双漆黑的眼睛了。灯光之下,幽潭般的眸子还隐隐流转出彩虹般的光。

    “是你把我们引来这里的”我定定神,警觉地打量着这个他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他的怪人。

    “去年我曾路过你家旅店,不过观察一番后,没有进去。”玉脸人答非所问,“昨夜,我在店外遇到一只虫人,闲聊几句,方知你们来了帝都。”

    咦这是我又一次被虫人出卖的节奏吧

    “把我们弄来,不是为了叙旧吧”敖炽警惕地看着他。

    “你们来了,李白就可以死了。”

    玉脸人伸出右手,一把雪亮的镰刀赫然出现,仿若一弯会致人死地的冷月,在他手中闪着寒利的光

    2

    天还没亮,窗外只隐隐有一丝微光。

    古色古香的房间里,处处都是灰尘。这间皇宫里的小小偏殿,早就无人居住,连个打扫的人都没有。

    离这里不远不近的地方,冲进皇宫的军警们正忙着将中国最后一位皇帝赶出皇宫。凌乱的脚步声与说话声,混杂着几声枪响,彻底破坏了这天之之地的威仪。

    这个房间应该是安全的,不光因为它离繁华之地太远,还因为它里头对方的全是杂物。多年前,那位住在这里的不受宠的贵人病逝后,这里便成了一间堆放杂物的小仓库。

    不过,谁也不会知道,就在今天,这个无人染指的小仓库里,无端端少了一件摆放多年的物事一个用红木制成的衣架。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产物,只因是按照人体曲线雕做而成,所以大家都管这衣架叫“九曲”,挂衣裳很是实用。

    当然不会是闯进来的人偷走的,可谁会去偷一个又大又重又不值钱的木头衣架呢

    这红木衣架,是自己走出去的,以一个女子的形态。

    九曲在离开这个居住了数百年的房间之前,在窗口站了很久。在她还只能以一个衣架的形态活在世上时,这个窗口带给了她太多的幸福:日出日落,四季更替,还有那珍贵的月光。对于一个修炼中的妖怪,月华是最好的营养品,她能在短短数百年时间里修炼得人模人样,除了要感谢这座皇宫里至刚至阳的“龙气”,更要感谢刚刚能照射到她身上的阴柔月光,正是这天赐的阴阳协调,她才从一个木头架子变成了一个婀娜的女人。

    不过,她并没有多么的幸喜若狂,她一直都是这样。对于修炼成人,她并没有太大的奢望,能够平安活到现在,能够不用像窗外那些人一样提心吊胆地生活,能看到不错的风景,这已是莫大的幸福。

    只是,若玲珑还在的话,这种幸福会更大一些吧。

    她清楚地记得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玲珑就那样头也不回地跟着那个慈眉善目、一身黑袍、自称是天神“福老”的老头走了,她眼睁睁地看着玲珑被老头子包裹进一张黑色的纸里,她跟玲珑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玲珑是一面长柄雕花铜镜,铜镜柄上刻着“玲珑”二字,它跟九曲一样,能听能看能说,拥有一切人类的意识。不过,它们一开始都是不能动的,直到后来,修炼的时间长一点了,它们才能趁夜深人静的时候,稍微挪动一下身体。

    这个房间里,它们俩是唯一的可以对话与陪伴的朋友,一个镜子与一个衣架,两只妖怪。

    有时候,玲珑会挪到久无人用的香粉盒子前,闻一闻,然后告诉九曲这是怎样一种奇葩的味道,把九曲都得咯咯直笑;有时候,九曲会把玲珑托在肩上,连个家伙一起挪到窗户前晒月亮聊天;偶尔也会有受了委屈的宫女太监跑到这隐蔽的房间里相互哭诉,它们俩就保持沉默,听故事般待着,在他们离开之后,再感慨一下自己没有卷裹到这些勾心斗角的漩涡里该是多么幸福。

    春夏秋冬,就这样平静地轮回不休。

    可是,玲珑的心情却越来越不好了。每当它看到从窗外走过的人,尤其是看到那些欢笑这放风筝的宫女妃嫔时,它对自己行动不便的身体越来越憎恨了。

    九曲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它,不管她想出多少笑话,玲珑也笑不出来了。

    直到有一天,玲珑认真地对九曲说:“在这里当一面镜子,使永远不会幸福的。”

    九曲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说:“我们本来就是妖物,只有慢慢修炼,才有机会成人形。你别急,慢慢来。”

    玲珑只是叹了口气,慢慢来要慢到哪一年才能离开这里

    所以,当那个自称神仙的老头出现时,它迫不及待地相信了他。这个房间让它越来越痛苦,它不要再留在这里过死水一样的生活,多一天都不要它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它应该是一个人才对,自由自在,海阔天空。

    “玲珑,你现在,找到你的幸福了吗”她望着窗外那一片暗红斑驳的宫墙,自言自语,“我不会走太远的,我依然会留在这座城池里。如果你还记得我,一定要来找我。”

    3

    多年后,冬,帝都。

    李白拖着胡乱塞了几件衣服的书包,还有一行鼻涕,流浪猫似的杵在曲老太面前,抱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酱汁肉丁饭大口大口地吃。

    “又挨打了”曲老太凑近一点,瞪着李白右脸颊上的红印。

    李白不说话,只顾着吃。

    这间小杂货铺半开的店门外,已看不见多少行人,零星的雪花从路灯的光线里飞过,给这个冬夜平添了几许漂泊不定、孤苦无依。

    曲老太大概是世上最不会令李白紧张的人了。虽然她并不是他什么人,只是一个距离他家一公里外某街道上杂货铺的主人,一个早上十点开店、晚上八点关门,去固定的菜市场买菜,钟表一样精确生活的老太太。

    李白一家是在他十岁那年搬来帝都的。每到放学时,他都能看到这个老太太坐在铺子里,有时择菜叶儿,有时跟客人聊天儿,他在看老太太的同时,发现老太太也在看他。而他跟她的忘年友谊始于一种每包附赠了不同玩具的薯片,当时这种红得发紫的零食是一整条街的孩子的幸福,对李白来说也是。他常常站在亮晃晃的玻璃柜外,看着里头那排五颜六色的包装袋发呆。可是他的零花钱只够应付学校的午餐,额外的“幸福”很遥远。

    在他遥望了那些薯片三十七次之后,曲老太终于看不下去了,从柜子里拿出一包薯片塞到李白手里,说:“这是借你的,以后赚钱了,你要还我一包的。”

    那天,李白惊喜地从这包零食里得到了一个一寸高的独角兽。当时曲老太就跳起来了,说李白运气太好了,这个独角兽是零食里最难得的玩具,这么久以来从没有一个孩子得到过这个。而且,独角兽是传说中能带来幸福的神兽,得到它的人也一定会幸福吧她天真地一惊一乍的神态,完全不像个老太太。

    可是,幸福的独角兽在一场期末考试后,被父亲狠狠摔断了对。

    玩物丧志父亲咬牙切齿地说。

    你看隔壁的小飞,那么蠢头蠢脑的样子,都考得比你好,你怎么连他都不如了母亲是不动手的,可她重重的安息于满脸的绝望,还有从任何一个肢体语言里弥漫出的莫名悲伤,却是比拳头更让人心脏紧缩的武器。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平时上课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当试卷横在眼前时,每道题目都让他脑子发昏,稀里糊涂交了卷,成绩出来,却是班里倒数第八名。

    这是小学五年级下学期发生的事,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父母对他的态度,每况愈下。

    他偷偷把独角兽的腿粘好,放进了抽屉的最里头。然后,他学习上更努力了。别人一遍就能记住的东西,他用十遍来记;别人只做一道参考题,他做十道。成绩慢慢地好起来,能进前二十了,可父母脸上的不满与失望,反而与日俱增。李白觉得自己一定是哪里做错了,可是回想想,哪里又错了呢

    有时父母也会关上房门吵架。他屏息静气地缩在自己的房间里,隐约能听到“他根本就是个蠢货”“都怪你”这样的怒吼,还有摔烂东西的声音。每次吵完,母亲就会躲在房里哭很久,一边哭,一边翻一本旧相册。一次,李白拿着纸巾,怯怯走到她背后,说妈妈别哭了,母亲却像被马蜂蜇了似的,猛一下合上相册,朝他大声呵斥:“滚出去”

    他吓了一跳,放下纸巾就跑了出去。身后“砰”一声响,房门关得无情又彻底。

    小学毕业考试,语文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幸福”,李白交了白卷。他的笔尖在答题纸上停滞了很久,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暑假结束后,李白进了一个不怎么样的中学,三年之后,又勉强考上了一个不怎么样的高中。

    这段时间里,他已记不清脸上印过多少次父亲的掌印,也记不清耳朵里装过多少次母亲的抱怨与哀叹,可是,父母以前好像并不是这样以前,以前的生活已经模糊得想不起来了。他隐约记得那时的父母脸上,是常有笑容的,父亲的手也不是拿来刮耳光,而是摸他的脑袋的。

    如果说这些年,李白的记忆太多时灰白色的,那这件“九曲玲珑”就是为数不多的带给他“色彩”的地方。很多个拿了成绩单不敢马上回家的日子,他都在这里度过。帮曲老太整理货物,擦柜子拖地,跟曲老太比试谁穿针穿的更快,偷笑那个爱跳广场舞的老头又悄悄给老太太送来一支玫瑰花这些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的小事,却成了他心中难得的“幸福”。

    这会儿,曲老太坐在对面,一边绣十字绣,一边问:“这次又是个什么罪名”

    “我爸失业了。”李白用力咽下最后一口饭。

    曲老太一瞪眼:“这跟你有啥关系”

    李白放下吃得干干净净的碗,说:“我爸喝了一整**二锅头,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丧门星,要是我再不跑,他的擀面杖会打死我吧。”

    “你妈呢”曲老太好奇的问,“眼看着你挨揍”

    “蒙着头睡觉呢。”李白擦了擦嘴,起身把书包拿过来背上,对曲老太说,“谢谢你。这碗饭真好吃。你也该休息了,我先走了。”

    曲老太拽住他:“黑灯瞎火的,你往哪里去”

    李白笑笑:“去找我姐。”

    “哦。”曲老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他外套的拉链往上拉紧了些,“去吧,万事小心。没饭吃了就回来找老太婆。”

    “谢谢你,曲婆婆。”李白转身出了门,瘦成竹竿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风雪交加的夜里。

    曲老太关上店门,抱了一杯热茶,坐在藤椅上,一言不发。

    这时,一个男人从里屋走出来,白白的衣裳,白白的脸,露在外头的每一寸皮肤,都闪着玉一般的光泽。

    “你应该拦住他的,李绯应该很快就会去找那个家伙了。他这一去,万一牵扯到什么危险,我可不会救他的。”男人冷冷道。

    “你欠我一个人情。”曲老太仰头看着他,“如果他真的幸福,也就罢了,可惜不是。”她顿了顿,“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把他带回来。”

    “对,我吃了你五碗酱汁饭,还用了你一整**止血药,确实要还你一个人情。”男人坐到她对面,缓缓道,“不过我已经没有多少力量了,如果这回还抓不到那家伙,只怕永远也没有机会了。不过你放心,不论这次的计划能否成功,我都会把他带回来。”

    曲老太喝了一口茶,默不作声。

    4

    “咚咚”。

    某小区里的某间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敲响了。

    正在刷牙的年轻女子诧异地打开门,看着门口一身风雪的李白:“咋啦”

    “姐,我不敢回家了。”他擦了擦鼻子。

    女子重重叹了口气:“进来吧。”

    李白不是独生子,他还有一个几乎被四邻乃至他的双亲遗忘的亲生姐姐。

    姐姐名叫李绯,比李白年长七岁,在他小学毕业的那年搬出了家去,在地段颇差的地方租了个房子,开始了**的生活。卫校毕业的她,在某医院谋到一份护士的工作,不论赚来的钱是多是少,只要李白去找她,每次她都会带他去吃一顿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