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婚期还有三天时，赵青青来找顾心。

    一见面她脸上颇有些讪讪的，咧着嘴笑了笑，问顾心：“你，那个，嗯，你还好吧？”

    “很好呀，你呢？最近开心吗，有没有又出门去跟人打架？”顾心回问她。

    “没有打架……”赵青青挠了挠脸蛋，吸吸鼻子，“我奶奶把我关在家里，让我学针线和下厨。”

    顾心惊讶挑眉，“你学针线，学下厨？”

    她都能想象出赵青青拿着针呲牙咧嘴的样子。下厨，分得清盐和糖吗？

    “嗯，就是我学……我奶奶说，我年纪不小了，该准备说婆家了，起码的针织女工得会一些，虽然以后不指望自己做衣服，家里有的是丫鬟婆子，可是也不能针都不会捏。这些天，逼着我到底绣了一幅帕子出来。”赵青青悻然。

    “什么样的帕子，给我看看！”顾心迫不及待要瞻仰大作。

    赵青青不好意思，“没带在身上，太丑了，我丢箱子里了。”

    “下次拿来我看。”

    “那有什么好看的？你想要什么好帕子没有，你不是雇着很多绣娘吗？”

    “再好的绣娘，能跟你亲手做的比？我就要看你的。”顾心突然做个决定，“把你绣的帕子送给我当新婚贺礼吧！”

    “啥？”赵青青目瞪口呆。

    “我就要你的帕子，不要什么金银珠宝，那些有什么意思呢，你亲手做出来的东西才珍贵难得。”

    “我……我还是亲手给你耍套拳吧……”

    赵青青再三不依，顾心却拿定了主意，非要她的帕子，还说如果不答应，以后就不让她登门了。

    两个人扯了半天，最后是赵青青服软，同意下回见面就把帕子带来。

    “我三天后结婚了，下回见面来得及吗，就现在，派你的人回去拿来。等我收了帕子，你陪我逛街去，我还有好多东西要买呢。”

    顾心强硬地让赵青青打发人回家去拿帕子了。

    经过这么一缠磨，最开始赵青青进门时的窘然消失了不少，又变得跟以前一样说说笑笑。

    说起她下厨学做饭，“……我给奶奶炖了个八宝鸭汤，忘记放盐，还把汤底给熬糊了，黑乎乎的鸭肉端上桌，我奶奶一看，嘿，鸭子身上的毛都没清理干净，哈哈哈，最后谁都没敢吃那锅黑乎乎的东西！”

    姐妹两个相对大笑。

    顾心让她以后有空就过来玩，想学厨艺，自己可以教她。赵青青大大摇头，“不想，一点都不想学！”

    派回去的人拿了帕子过来，顾心一看，是一方帕子上在角落绣了两只蝴蝶，一朵花，歪歪扭扭的针脚惨不忍睹，的确是丑。

    灵儿头回拿针都比这绣得好。

    但顾心拿在手里就没还给赵青青，“贺礼我收下了，谢谢你！”

    “要不我回去再绣一个给你，这真的太丑了……”

    “这回就这样吧，下回你绣了好的，给我孩子出生当贺礼！”顾心道。

    赵青青撇嘴：“还没成婚就想着生孩子……”

    顾心脸色微红。www.luanhen.com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把生孩子的事脱口而出了。

    不是跟宋恒说好了，先成婚，不同房，以后再考虑要孩子的事吗……

    姐妹两个人就这么说说笑笑的，一起出门逛街去了。什么胭脂铺子，首饰银楼，衣服店，糕点铺，珍玩阁……没有目的地在大街上逛了个遍，买了大包小包有用没用的东西，顾心走得腿脚酸疼，可是神清气爽，心情超好。

    女人，果然只有逛街才能精神起来呀！

    这些天给她忙的，又殚精竭虑，好容易今天拉着小姐妹一起逛逛，感觉真是舒服！

    出来逛街，当然顺便就在外面吃饭了，买买买加吃大餐，这才叫完美。于是，先让人把买的东西装车送回家，顾心拉着赵青青进了一家看起来很高档的酒楼，“今天我请你吃饭！”

    两个人上楼要了一个雅阁，点了一桌子菜，远超两人的食量。顾心说：“吃不了的打包带走，带回去给家下人吃，总之，想点哪个就点哪个。”

    她把菜单子上看着名字有趣的，或者没吃过的菜品都点了一份，赵青青也点了不少，两人还要了两壶酒。一壶梨花白，一壶清桂。

    等菜的时候，两个人谈讲方才逛街的过程，哪件衣服好看，哪个珠花不错，热闹又开心。

    赵青青说：“我以前怎么不知道逛街有这么好玩呢，从来不喜欢逛街，总觉得出门一趟，不跑马不打架就不过瘾，所以我没有女孩子做玩伴，她们都不喜欢跟我相处。”

    “喜欢上逛街，说明你长大了，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顾心打趣她。

    “我才不嫁人，嫁人有什么好，整天关在宅子里磨叽。”

    “你找个能跟你一起骑马玩闹的丈夫，可以不总在后宅呀，我成婚之后也不会总在家里闷着的。”

    “宋四爷肯放你出来？”

    “不放我，我就不跟他过。”

    两个人又笑了一阵。

    赵青青停了一会，迟疑着问：“……宋四爷他，什么时候回来？”

    顾心摇摇头，“不知道。”

    “宋家的事……听我爷爷说，好像是很简单，又像不简单，具体的情形他也不肯谈论太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赵青青说着说着，情绪有点低落。

    顾心笑道：“牵涉太深，还是不要沾染得好，不光是对你家好，对宋家也好。这种事，卷入的门户越多，越不容易解决问题，还牵连亲朋。”

    “姐姐，我……”赵青青低了头。

    “有什么尽管说吧。”

    顾心知道，有些话不说开了，在心里永远是个结。时间久了，如鲠在喉，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慢慢腐烂变质，就成了长久的芥蒂，彼此都尴尬的疮疤。

    店伙计送上茶水，热腾腾地倒上，茶香在室内氤氲，水汽缓缓地往上蒸腾。

    赵青青伸出手指在水汽上方，漫无目的划来划去，像是逗引那水汽似的，让它随意改变着方向。

    “姐姐。”良久，她终于开口，“这阵子，是我对不住你。”

    顾心望着她，“谈不上。”

    赵青青低着眼睛不对视，“不，我们是结拜过的，不比一般朋友，对着皇天后土我们发过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我整日说将你当亲姐姐，事到临头，却总是临阵脱逃，不但半点忙也帮不上，连陪着你也不能够，这段时间我一面都没见你，我……顶不够义气。”

    “青青，你想的太多了。”

    “姐，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些天为什么不来找你呢？是不是怕问了失望，所以干脆不想问。你今日见了我，还跟我还这么要好，是真心吗，你没在心里念叨我不够朋友吗？”

    顾心喝口茶，轻轻地笑了。

    “青青，我是拿你当朋友的，所以，不要怀疑我跟你要好的真心。你怕我怪你不帮忙，我还怕你怪我抢宋恒呢。”

    “没有啊！”赵青青立刻抬起头，终于肯与顾心对视。她很着急地解释，“我从来没怪你啊！你没抢，是宋四爷自己要娶你，我怎么会怪你？只是当时发现是你，我觉得特别震惊……后来也就习惯了，自己难受一阵子，就努力撂开手——我还怕你疑心我仍然惦记宋四爷呢！姐姐，我保证没有，你是姐姐，以后他就是姐夫，我绝对不会再起什么念头！”

    赵青青把手举起来，要发誓。

    顾心向前倾了倾身子，隔着桌子把她的手按下去了。

    说道：“你现在要发誓的诚心，就跟我是一模一样的。你保证不怪我，我也是同样保证不怪你的。青青，我自从认识你，从未有过要依靠你家门的意思。我们之间是私人论交，你看得起我，我也欣赏你，中间不夹杂任何利益，只是单纯的姐妹亲近。你懂吗？”

    赵青青大力点头，“我只想单纯跟姐姐做朋友。”

    “所以青青，无论我落难，还是遇到棘手的麻烦，我都不会盼着你跟你家里求援——因为一旦赵家救了我，我就欠你一份情，姐妹变成了恩人，关系就沉重了，我时时要想着怎么对你报恩，那还可能轻松与你玩闹交往吗？权贵易结，真情难得，青青，我要的是咱们之间的真心，不是你的身份和门第。”

    赵青青睁着大大的杏眼，很认真听完顾心的表述，静默一会，眼睛里汪了两点水光。

    “姐姐，我就知道你是最好的。”她哑了嗓子。

    “知道便好，以后不要有这种负担了，觉得你家里没帮我，就是你对不起我。我交往的是你，又不是你家里。等以后你有了大本事，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帮我时，再想这些不迟。再说了，既然咱们是姐妹，我遇事时巴不得先把你撇清，还怕连累你呢，又怎么会盼着求你帮我？”

    “姐，听说你募捐建寺已经募完了？还需要钱吗，我有自己的私房钱，全给你用。”

    “不需要了，现在的足够。你留着私房钱下次再帮我不迟。”

    “姐，你真好。”

    赵青青腻着嗓子说了一句，然后起身走到顾心这边来，抱住她蹭了蹭。

    谈到此处，初见时的窘迫才被赵青青彻底抛开，总算不那么讪讪了。

    须臾上了酒菜，姐妹两个推杯换盏吃起来，心无芥蒂，气氛更好。赵青青一杯接一杯地喝，后来索性把酒杯丢开，直接用碗装酒，顾心喝一杯，她能喝一碗，脸蛋喝得红扑扑的，眼睛也迷离，晕晕乎乎直往桌上躺。

    顾心没劝她少喝，自己也尽情痛饮了一回。

    一来，是发泄一下，缓解多日来的操劳。二者，也是成婚之前小小放纵一把，就当今天是单身派对了，虽然身边只有一个朋友捧场，也要嗨一回。

    赵青青至善至诚，顾心很喜欢她这朋友，婚前的单身派对和她一起过，很开心。

    两个人喝到日头偏西，顾心宅子里的人来报，说直水县的亲朋们到了。顾心便拽着醉醺醺的赵青青起身，结账离开酒楼。

    赵青青喝得路都走不稳当，还要跟着顾心回宅子，去给何翡翠问好。

    又道：“岳母都，都来了，宋，宋恒那个家伙还，还还不露面，是不是不想成婚啦……哈哈，姐姐你就甭担心，到时候婚礼上没有新郎，我，我，我顶上！我赵……啊赵青青娶你！咱们俩是下，下过聘礼的，我也是你未，啊未，未婚夫……姐，你说……”

    话没说完，她鱼一样滑到地上，睡着了。

    顾心哭笑不得，连忙把赵青青出门所带的随从叫来，让他们把大小姐带回家去。又让自己一个仆从跟着：“好生护送，见赵大小姐安然无恙进了家门，你再回来复命。”

    一群人护着赵青青回奉恩伯府了。

    顾心虽然也喝了不少，但还没醉成那样，只是脚下有些虚飘罢了。

    乘车回家的路上她靠着软枕小憩片刻，下车时脑袋也清醒了不少。

    一进家门，便听见里头热热闹闹，很多人在说笑。还没进后院，已经有顾刚扶着六太爷迎了出来。

    “心丫头回来啦？去哪里啦，累不累？你看我们都来咯！”

    顾六太爷精神很好，满面红光，瞅着顾心满脸都是笑。

    顾心忙上前去问好，问他们旅途累不累，到家之后吃了东西没。

    “吃了吃了，一下车就吃了，你这家里伙食好啊，酒也好喝！”六太爷打个饱嗝。

    顾心笑着跟他们进后院去。

    嚯！满院子人。

    她请了十几位亲朋，但来的可有几十口子，村里但凡有点头脸的乡亲都来了，有的还带着孩子。一见顾心回来，大家全都迎上来寒暄，把顾心弄得都不知道该先跟谁说话。

    一时间院子里吵吵嚷嚷，热闹极了。

    最后还是胡里正站出来吼了几嗓子，把大家的声音压了下去。

    “都别吵吵，像什么话，一群大鹅似的！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进京之后要规规矩矩的，别给咱们心丫头丢人。咱们是来贺喜的，可不是来给她脸上抹黑的，听见没有？谁再吵，我就把谁撵回去！”

    大家安静了不少。

    胡里正挺着个大圆肚子，转过身来跟顾心堆笑。

    “大侄女，我们不请自来，你不介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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