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自古正邪一念生

作品:《水龙吟七星劫

    说来也够倒霉的,慧见本是站在心劫的身旁,烟雾袭来的时候,他只觉得有几个人和自己撞在了一起,之后他便在浓烟里找不到心劫的身影了。他一着慌,脚下就失了准,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走,可是在这片充满混乱的烟雾之中,休说摸索到心劫的踪迹,即便是他的高声呼喊,也都淹没在众人潮水般的嘈杂声里。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走了好几步,忽听身旁传来一阵尖利、刺耳的金刃碰击声,那声音似乎是一声,但又似乎是由十几次相同的响声合成的一声,似乎是很多人正在用刀剑互斩,又像是两人正在比武切磋,总之离慧见近得很,震得他头脑发涨,几乎要昏了过去。正在这个时候,慧见只觉右手腕突然被人攥住了,如同戴上了一只铁箍般被箍得死死的,可还未待他反应过来,那人猛地一发力,竟像扔破布似的将他整个人都丢了出去,径直丢进了包裹着慕容逸尘的那块黑布里。巧的是慧见飞过来的时候正是黑布向慕容逸尘头上罩下的时候,慧见被掷来的速度又迅捷无比,是以那几个苗家汉子才错认为只罩住了慕容逸尘,即便是在搬上马车的时候也因为情势紧迫而没细想布包过重的原因。

    就这样,慧见也稀里糊涂地被卷了进来。他一搞清状况就急得不得了,想要在中途下车去找心劫,但是众人此时距长沙府少说也有百十里地,他要徒步赶回去还不知要走多久,到时候心劫在不在“福悦客栈”还不知道呢?而身旁的这些人好不容易从那里逃出来,他又哪能叫人家为他再冒险折回呢?

    哎呀,这可怎么办?

    见他急得团团转,慕容逸尘和那苗家女子便问他是否还有什么要紧事,慧见哪能将取“焰影斩”的事告知二人呢?但出家人又不能扯谎骗人,慧见只好含含糊糊地说自己和师叔到苗疆有要事去办,二人见他不愿多说也就没再多问什么。倒是那女子笑着劝慧见想开些,说反正自已一行人也要回苗疆,不如顺道带慧见一同前往,他师叔如果也继续赶路的话,两人说不定还会遇见。慧见权衡再三,觉得那女子说得有些道理,也就答应了。

    可是转眼间,慧见就后悔了。

    原来几个人一通姓名,那女子竟是滇中祭灵教湘南分坛的坛主,叫做娜伊,因为接到总教的命令才率领坛中高手赴中原执行任务,在回来的途中,眼见江湖群豪围攻燕氏兄妹而深感不忿,所以就借机将燕氏兄妹和“路见不平”的慕容少侠给救了下来。

    慕容逸尘的江湖阅历浅显,听到“祭灵教”也没觉得什么,倒是慧见当场惊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滇中祭灵教向来行事诡秘、手段狠辣,合教上下更是擅长用毒、催蛊、修炼邪术等种种为武林正道所不齿的行径,据说其中有些邪术的恶毒程度甚至超过了魔教典籍中的秘功。因此该教势力虽只限于滇中、苗疆、黔西等地,但恶名却早已传遍中原武林,名门正派往往斥其为邪魔外道而严禁弟子与其来往。慧见在和心劫离开少林寺时,圆空方丈还再三交代莫要与祭灵教的人产生什么纠葛,可是自己现在不但坐在祭灵教中人的车上,还认识了一个祭灵教的坛主,这……

    这算不算是结交妖邪?

    慧见可有点担心了。早知如此,刚才他就该不顾一切地中途下车才是,可现在却成了骑虎难下之势,这可如何是好?

    “慧见师傅原来是少林弟子!”,乍一听到慧见的身份,慕容逸尘还真是倍感意外,不过他急忙客套地道:“咱们可真是有缘分,要知道数月前贵寺圆业大师还到过我们慕容山庄做客。哎呀,在下都忘记介绍自己了,在下慕容逸尘,家父正是江南慕容山庄庄主慕容笙。我大哥和二哥您应该听过,正是‘剑中信陵’慕容焕烨和‘衔玉公子’慕容沧浪。说起来,在下自就仰慕少林派,时常盼着能多认识些少林寺的高僧呢!”心里却在暗暗嘀咕:“闹了半天,你和你师叔都是少林派的。可怎么连个公道话都不讲?难不成武林的泰山北斗也怕那群凶神恶煞?”

    “噢,慕容公子过奖了,”慧见急忙合掌施礼,他虽然不是什么虚伪之徒,但这面子上的人事还是要有的。但他也不免在心里对这位慕容家的四公子有些看法:“说起来慕容世家也是武林世家,怎地这位公子看上去好像没什么江湖阅历似的,竟然对祭灵教的人毫无防范之心,而且行走江湖动不动就将自己显赫的家世摆给人看,这怎么行?”

    他却不知慕容逸尘正在心里暗笑道:“我偏偏要你知道,慕容世家的人就是有着一副侠义心肠,可不像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遇到一些江湖事就袖手旁观。”

    一旁的娜伊看出玄机,也猜出了慧见心里的顾忌,于是她轻轻一笑,道:“说来真正要感到荣幸的是娜伊才对,既认识了少林派的高徒又认识了慕容世家的四公子,这在过去是连想都不敢想的。要知道,本教的名号一说出口,别人都躲得远远的,名门世家谁也不肯正眼看我们一眼。”

    “这是为什么呢?”慕容逸尘有些好奇。

    娜伊微微一怔,显然也没有想到慕容逸尘会问这个在她看来人人尽知原因的问题,她看了看慕容逸尘,发现他并没有故作懵懂的样子,于是略带惊讶地道:“本教行事素来为各大门派所鄙视,认为是邪魔外道,难道公子不知道吗?”

    慕容逸尘摇摇头道:“这个我确实不知道,是因为你们总是动不动就杀人吗?”他心里随即生起警觉,暗忖自己恐怕是认识了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要知道,他从到大虽然从父兄的口中听到过不少江湖中的事,但对于祭灵教这样所谓的邪教并不知晓,也只是隐约听家人提起过该教行事诡秘,很是不受正派武人待见而已,确切的情况他也并不了解,是以才有此一问。

    但身旁的慧见在听到这句话后,脸刷地一下就变白了。

    这位慕容公子为何要问这句话?

    难道他不知道这句话随时会引来杀身之祸吗?

    慕容逸尘的江湖经验确实有待提高,须知像他这样毫无顾忌地对他人的门派进行指摘的做法实则是江湖中的禁忌,有很多人之所以会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就是因为他们口无遮拦。

    祸从口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人人都期望生活在一个君子遍布的世界,但实际上周围总会出现人的身影,所以即便是再想立德、立言的人也不得不谨记少说话、多做事的准则。人世总是充满的,明的一套写在书上用以传世,暗的一套口耳相传奉为真谛,你相信什么,什么就是真的。江湖中的经验也是这样,需要每个人慢慢地摸索和积累,其他人绝不会对你说:来,我教给你所有的江湖经验。因为很多人连自己也不太确定知道的是不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经验,只好沉默;而有些人却将这些经验视为自己行走天下的本领,敝帚自珍。对于后辈,他们只会含糊地用“悟”字来打发,殊不知很多定型的东西已经不需要再浪费时间重走同样的路了。所以,行走在江湖中的年轻人焉能不吃尽苦头?而他们随着年岁的增长焉能不将曾经的怨愤化为对后辈做出同样事的动力?

    这,便是江湖的开始。

    有形的江湖固然可怕,无形的江湖则更加恐怖。

    因为,不管世人活在什么样的状态里,只要灵魂不能纯净,江湖就永远存在,其余的东西都不过是一把红尘,即便再辉煌、再美丽也终有被雨打风吹散的一天。

    有形的东西总会凋零,总会经历成、住、坏、空的劫数。

    所以,世人经常赞美的不是雕砌在表面上的瞬间,而是镌刻于内心中的永恒。

    可是世人当真相信这些吗?

    如果相信,那这些江湖禁忌又做何解释呢?

    至少此刻的慕容逸尘就犯了这样的禁忌。

    娜伊的唇角微微一颤,但面上的笑容仍旧不减,她轻叹一声,慨然道:“不是因为我们胡乱杀人,而是因为我们的防身之术在名门正派看来是邪恶的。”她自嘲般的笑了笑,又道:“想想也是,又是用毒又是炼蛊的,有时连死人都不放过,想说不是邪派都不行。”

    那样的话听得慕容逸尘惊出了一身冷汗,心道这样的本领还真是够邪的了。

    “害怕了是不是?”娜伊美目环转,眸中闪过一丝隐痛,她柔声道:“实际上我刚学这些东西的时候也怕得不得了,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我们苗人本就被视为不习王化的蛮族,那些精妙的武功就算我们想学又有谁肯传授呢?我们只能将祖先传下的本领练得好了才足以自保,只是这些东西也的确太过阴狠,休说中原人士视我们为邪道,就算是在苗人眼中我们也和恶魔无异。无论我们做了什么都只会被人厌恶,被人唾弃。有些人因此放逐了自己,彻底沦为魔道,而有些人干脆躲进深山,永不再出来……”

    温柔的话语掩盖不住隐藏的痛苦,那种深深的痛不是可以随便伪装出来的,慕容逸尘缓缓低下了头,心中也是一阵酸涩。正与邪,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如果名门正派所代表的就是正义的话,那发生在“福悦客栈”里的一幕又该如何解释呢?

    正,邪,发生的一切已经让慕容逸尘不知道该如何分辨正与邪了。

    他刚一抬头,却发现坐在身边的慧见已经泪流满面了,清澈的目光映在泪水上闪耀如明星,只听慧见用哽咽的声音缓缓道:“二位施主,你们知道吗?其实僧也是个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