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谁家有女初长成

作品:《水龙吟七星劫

    午后,青桑峒分坛。

    客房里。

    “唧唧唧唧——啾——”

    窗框上不知何时落了一只红嘴相思鸟,抖动着它那身鲜丽的羽毛,蹦蹦跳跳地唱个不停,一声声婉转悦耳的鸣叫声在竹屋里回荡不绝。

    然而……

    “吵死人了,”正在缝补衣服的燕抒情顺手抄起一只线轴,没好气地向那位“名伶”掷去,径直砸在了窗框上,她口中兀自埋怨道:“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吗?”

    “扑啦啦——”可怜的红嘴相思鸟受到惊吓,再也不敢继续逗留,慌忙振翅离开这间令它害怕的竹屋,远远地朝着青桑峒分坛外的山林里飞去。

    燕抒情还真够泼辣!

    不过这也没办法,谁叫她此刻的心情那么坏呢?

    横一针、竖一针,好好的一件衣服不知让她给补成了什么样子,线几乎都缠在了一起。然而,燕抒情仍是坐在床边一针一线地补着,尽管她的心思根本就没在做针线活儿上。

    走了,慕容大哥竟然走了。

    水灵灵的秀目中渗出一丝丝幽怨,捻针的那只手也渐渐放慢了速度,脸上的烦躁更是缓缓褪去,不经意地染上了一片怅然若失的清霜。

    “心里好乱啊!”燕抒情低声轻叹。

    但是,她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因谁而乱。

    燕抒情不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她也从来没把自己当成需要别人保护的女孩子。从自己和哥哥流落江湖的那刻起,她就已经意识到,想要生存就必须活得坚强。泥水里捡馒头吃、同比她年长的乞丐厮打在一起、为了保护哥哥被野狗咬伤……为了不拖累哥哥,她早早地学会了照顾自己,当别人家的姑娘偎依在父母怀中撒娇的时候,燕抒情就已经知道了人情冷暖。她永远忘不了自己和哥哥是如何度过那一个又一个饥寒交迫的夜晚,她更忘不了哥哥为了给她抢那一块已经发霉的馒头,被一群野孩子差点打死的情景……

    命运的坎坷让她过早尝到人间的辛酸,世态的炎凉磨砺出她泼辣要强的性格。

    所以,当哥哥背负上杀人盗宝的罪名时,她义无反顾地冲了出来,不惧自己的安危,不顾前途的险阻,敢于为了哥哥和那些不问青红皂白、别有用心的江湖人拼命。不为别的,就只为她相信自己那唯一的哥哥,那个和他相依为命的哥哥!

    “哥哥由我来守护!”这是燕抒情在心中立下的誓言。

    江湖中的杀戮,只有胆大心细、冷酷无情的强者才能生存。

    她又是否真正的强大呢?

    然而,燕抒情已经不愿再考虑,或者说她已经来不及再考虑,她只知道为了哥哥她就算化成厉鬼,也要举起刀锋杀向那群可恶的江湖人。江湖中人议论纷纷,说他兄妹二人要去投奔“毒手郎君”邵天华,其实真正要去哪里,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逃亡、杀戮、逃亡……,那么多的日日夜夜,他们做的几乎是反复重复的事,重复到就连燕抒情都忘记了厌烦。诚然,恐惧、痛苦、悲愤、怨恨……经历了那么多厮杀之后,种种复杂的感情令她变得更加坚强,却也使她感到很麻木,仿佛她除了是哥哥的妹妹之外,只是一具会杀人的行尸走肉。

    直到在“福悦客栈”里,她遇见了慕容逸尘。

    不知怎地,仿佛一道清泉注入她的心田,令她那颗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心重新活了起来。尽管相识的日子并不长,但是她却对他产生了莫名的信任,特别是这一路上有他的陪伴,竟然令燕抒情重新振作了起来,对前途充满了希望。因此,她很是感激慕容逸尘,她把他也当成了自己的哥哥一样对待,不知不觉地竟然亲昵了很多。若非那夜两个人一起手拉着手去跳舞,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似乎和对哥哥不一样啊!

    那夜,回到房间后的燕抒情猛地发觉过来,当时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慌得不得了,胆大如她即便是当初面对那么多的行尸都没能吓晕,那时居然怕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是究竟怕些什么呢?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脸红得发烫,那一夜的燕抒情就那么“慌慌张张”地在床上倒了一夜。

    该怎么见慕容大哥呢?

    她一夜没睡好,当然也胡思乱想了一夜。

    然而,没想到的是,慕容大哥居然和慧见师傅一同上路了,尽管听他的意思他还会回来,但燕抒情却还是觉得有些……

    她当时真的很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全都变成了送别前的嘱咐。

    现在想来,她多少有些恨自己。

    “哎呀!”一个不心,针尖扎破了手指,燕抒情疼得回过了神,急忙将手指吮在嘴里,秀目环转,讶然发现自己居然在不经意间将哥哥的衣服给补得乱七八糟。虽然没有人看见,但她还是又羞又恼地拿起剪刀,心翼翼地拆着那一片片纠结成乱麻一样的丝线,口中轻哼着自责了起来,暗暗道:“我这到底是……”

    捧着衣服的手停了下来,一颗芳心羞赧地发出了一声长叹。

    “唉,慕容大哥,你……快些回来吧!”

    古木参天,荒草萋萋。

    又是一个黄昏来到,茂密的丛林再次置身于落日的余晖中。树影幢幢,默默地在光影斑驳中留下一片婆娑。暮霭沉沉,如纱如幕,朦朦胧胧地飘荡在林间各处。风起,落叶坠下,擦过坚实、粗糙的树皮,发出阵阵“簌簌”的声音。

    穿梭在这片一望无际的密林中,光阴仿佛如流水般匆匆逝去,虽然慕容逸尘和慧见并未觉得走了有多远,但是逐渐暗淡的天空却正在提醒他们:这一天即将过去。

    不过,坐落在前方的竹岩山寨已经依稀可见。

    紧赶慢赶,总算在日落之前赶到了,二人尽管各揣心思,却仍不禁相顾一笑。

    慧见自然大感欣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暗忖此行虽然意外重重,甚至遇到行尸,但毕竟安然抵达竹岩山寨,总算能完成方丈交代的任务,唯一有些遗憾的是师叔不知现在何处。

    慕容逸尘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慧见总算到达了目的地,自己不用再跟着他穿梭在丛林里受罪了;忧的是接下来他应该怎么办,到底是回到祭灵教分坛还是就此别过。要知道,整整两天,他根本就没怎么考虑那件事,尽管他拼了命地想要静下来好好思考,但实际上他始终是在拼了命地想要逃避,不是刻意回避就是用《隐月剑经》上的武功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是现在慧见已经到达目的地了,他还是要再次面对那个问题。

    直觉告诉他,他现在应该脚底抹油尽快溜走,然而他又不断在告诫自己不能那样做,无论如何,自己已经告诉燕抒情还会回去,如果自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岂不是在欺骗一个年轻姑娘?再说逃避终究是懦弱的表现。

    但是,自己又能怎样呢?

    忧虑间,二人已经来到竹岩山寨的大门前。

    只见碗口粗的竹子扎成的寨门大开,门口也没有人看守,就像随时欢迎外来的人一样。从门前向寨子里望去,连片的房屋间竟然看不见半个人影。

    慕容逸尘和慧见不禁愕然:难道这里的人也都成了行尸?

    几天前,众人行至赤桥寨时,发觉寨子里的人全都莫名失踪,之后众人便遭到一群行尸的攻击,据娜伊所言,那些行尸应该就是赤桥寨失踪的居民,他们都是被一种不知名的蛊虫给转化成行尸的。众人也想找到那个可恶的下蛊者,可是那人隐藏得甚为隐蔽,而且操纵的行尸数量也十分众多,根本就令众人无从下手。后来,那操纵之人似乎因为什么原由撤走了那些行尸。当日的情形现在还历历在目,眼看这竹岩山寨也似乎是空无一人,二人忍不住暗暗担心。

    慧见忧心重重地道:“慕容公子,你看这里会不会……”后面的话虽未说出,但慧见的眼神已经将意思表述得十分明显了。

    慕容逸尘何尝不是如此所想,他略一点头,沉声道:“的确很可疑,但愿不会是那样。”

    想起那些面目可怖的行尸,慧见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顿时又在心里默诵起了经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壮着胆子对慕容逸尘道:“慕容公子,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话虽如此,但慧见觉得就这么走好像也不行,毕竟他还有任务在身,可是……他可完全没有了主意。

    沉吟良久,慕容逸尘方才打破沉寂,坚决地道:“我们进去。”

    “啊?”慧见很是意外,“就这么进去?”

    “对,”慕容逸尘盯着一片死寂的竹岩山寨,眸中仿佛要喷出火焰,一字一句地道:“我们要进去,如果真的有行尸,正好将那个操纵者千刀万剐!”说完,手臂一紧,死死攥住手中的剑,大步流星地迈进了竹岩山寨的大门。

    说进就进啊!

    慧见登时被慕容逸尘的“壮举”给弄得愣住了,就算是要惩恶扬善,这也太莽撞了吧?

    一阵冷风吹过,慧见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这才发觉慕容逸尘身在数丈开外了,而那阵风冷冰冰的,不知怎地竟吹得慧见心里直发毛。

    “哎,慕容公子等等我。”慧见在原地再也站不住了,拔腿向慕容逸尘前行的方向跑去。

    竹岩山寨是苗疆地界上数一数二的寨子,这“数一数二”四个字慧见自然是明白的,而慕容逸尘则一直是懵懵懂懂。他之前一直认为,竹岩山寨只是苗疆最大的村寨,居民也最多,然而此时此刻,他才重新意识到那“数一数二”四字背后的真正含义。

    能容下二十多人并排走的青石道在寨子里来去纵横着,石道两侧纷纷是一排排整齐干净的吊脚楼,稍一留意便会注意到那些吊脚楼的建筑格式是相同的,何处开窗,何处立柱,仿佛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街道两旁并无荒草杂物,即便是家门前的犬舍鸡架也都摆放得十分整齐,不过和赤桥寨一样,牲畜全不见了。

    这里和赤桥寨的简陋是不一样的,和青桑峒分坛的那份随意也是不尽相同的。

    慕容逸尘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眼前的所见,当然正在警惕之中的他自是不会将心思放在这上面的,他更加担心的是,一旦这竹岩山寨里的人全都被化成行尸之后该怎么办。

    “该死的放蛊人,”一想到赤桥寨里的情形,慕容逸尘就觉得怒发冲冠。

    二人在竹岩山寨里走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碰见一个人,也没发现任何异常,偌大的竹岩山寨也和赤桥寨一样空空如也。

    终于在一间祠堂模样的竹楼前,二人止住了脚步。

    “阿弥陀佛,”慧见不自觉地念了一声佛号,忐忑地对慕容逸尘道:“这……这里和赤桥寨也太像了吧!都是空无一人。”

    慕容逸尘阴沉着脸,道:“恐怕这里的人也是凶多吉少了。”

    “那……那要是再遇到行尸该怎么办?”

    “没法子,只能……”这可把慕容逸尘给问住了,虽然他恨死了那个下蛊的人,但若真在这里遇到行尸,光靠硬拼无异于送死。他略一沉吟,道:“只能走一步看……”话未说完,慕容逸尘突然发觉慧见面色有异,似乎在盯着他身后的某个方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