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风

作品:《八感

    上帝向人间洒满智慧,唯独牛犇穿着个雨衣。

    他压根没明白阎的意思,

    他也不需要懂。

    孤独,自私。

    这条黑暗的路,注定越走越远。

    连着三天,母狗死了。

    留下一群可怜嗷嗷的乳狗。

    他感到愧疚,把皮拔下来,做了处理,挂在床头。

    晚上睡不着觉,他就一边摸着,一边发呆。

    想念,

    还是忏悔,

    或者,纯粹在欣赏战利品?

    这几天,他走路姿势很怪,叉着腿,横着腰。

    老高主任吃饭时关心地问他:“牛犇,腿怎么了?”

    “哦,主任,我……痔疮犯了,过两天就没事了。”他红着脸搪塞着。

    高主任点了点头,他还是比较善良,下午,拿着两盒痔疮药跑到牛犇宿舍:“给,把这抹上,好得快。”

    “嗯呐!谢谢主任。”牛犇接过药顺手锁在抽屉里。

    俩人寒暄几句,老高回到办公室,端起茶杯悠悠的喝了口:“哎,牛犇真是个重感情的人,连狗死了他都依依不舍,哎,这孩子就性格有点孤僻,以后啊,咱们得多包容点。”

    这一番感慨,明显说给隔壁桌的陶主任。

    他打心底还是比较喜欢牛犇,埋怨少,能干活,爱屋及乌,他不希望自己的人被误解。

    “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陶主任不吃那套。

    她认为,女人的直觉比较准,牛犇就是一纯纯心理变态。

    不得不说,

    女人还是很恐怖的。

    过了些日子。

    天气渐凉,北方降温比较快。

    那个年代,没有暖气,家家户户过冬取暖只能烧炉子,架火墙。

    每年入秋到冬至,医院很大一部分急诊都是抢救一氧化碳中毒的人。

    初三化学:煤在不完全燃烧时,会产生一氧化碳,与血红蛋白结合,抑制人体吸氧,简称:缺氧。

    冬夜里,很多人会因为天气比较寒冷关窗入睡,导致空气无法流通,当半夜炉子熄灭,非常容易产生一氧化碳。

    恰好这天,好心的邻居回家时闻到巷子里飘满煤气味,感觉情况不对,立马报警。

    救护车嚷着刺耳的尖叫送来了一家三口。

    男人死亡时间超过三时,浑身冰凉。

    女人和孩子还有点心跳。

    急诊科芦主任亲自指挥,吸氧、输液、兴奋剂,十万火急抢救了两时,结果——因长时间缺氧,母子均有心衰、休克、肺脑水肿的症状。

    0分钟后。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当场向赶来的亲属宣布死亡。

    夜深人静。

    太平间终于在沉寂了两个月的真空期后,迎来第一笔生意。

    阎办好接收登记,一家三口幸福入住。

    他看着三个尸体。

    忽然发现,即使生前在俊俏或漂亮的人,死后的表情都很怪异,那种僵硬蜡黄的脸逐渐干瘪,发黑,个别还睁着眼。

    扭曲的表情是临终前的写照?

    牛犇拿来一个化妆箱,这是阎第一次见他化妆。www.luanhen.com

    技术很棒,三下五除二就画好了男人。

    为了走的体面些?

    阎有些纳闷。

    当走到女尸身旁时,牛犇愣住了。

    女人长得非常漂亮,骨子里渗着一丝媚气,即使是死亡,可依然掩盖不住她的魅力。

    牛犇心翼翼的打着光,像盯着一块玉石,

    只不过,双眸贪婪。

    阎察觉他身后的紫线不觉然间升起,

    不难想,

    这货动了邪念。

    “牛哥,我出去转转,晚上不回来。”

    “哦,行。”

    牛犇轻轻一震,佯装淡定的继续忙着,深怕弄疼了她。

    出门后,他探出头,接着猫着身子溜出院子,那双三角眼死死的盯着背影,

    直到走了很远,彻底埋没在人群中,他才暗暗的松了口气。

    心谨慎的将所有门窗锁好,左顾右看,再三确认没人,他搓着手,一步步朝猎物走去。

    冰冷的太平间,

    阴森森的空气,

    昏暗的灯光。

    他把脸轻轻的贴在她的脸上,

    幻想着一个剧本,他失去了最爱的人。

    他欣赏着,怜爱着,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

    他嘴巴不停地嘟囔,时而抬手解释,时而温柔抚摸。

    终于,

    剧情演到转折,她背叛了他!

    一天夜里,

    她和隔壁床的男人在一起。

    他愤怒的抓住她的头重重的摔了下去!

    “咚!”

    他浑身一颤,心被扎了一般,赶忙将手挽在她的后脑勺,嘴里不停的道歉:“亲爱的,对不起,是我不好……”

    他不停的揉着,愧疚着。

    粗糙的双手不知道如何安放。

    终于,

    他扬起嘴角,

    美丽的女人唤醒了沉睡的怪兽,

    压抑深处的罪念像波利海峡的火山,

    瞬间爆发,

    暗礁,海啸,

    早已抛之脑外!

    罪恶的魔爪有些颤抖……

    他闭着眼,

    横肉不停抖动:“说!为什么背叛我!为什么!!”

    他表情狰狞,滚烫的汗溅在冰凉的尸体上,画出一幅地狱的赞歌。

    忘记时间,

    忘记繁琐,

    这是属于他的世界。

    他是唯一的主角。

    没人打扰。

    终于,

    在最高的一道巨浪翻滚后,

    意犹未尽的睁开眼。

    她的鼻孔诧异的沽出一串气泡?越鼓越大?

    “啪”!

    一股鲜红溅在他脸上。

    天呐!

    她…难道?

    他心里一阵发憷,连滚带爬钻到床下。

    足足过了十分钟,

    他直起身子,

    没有心跳,没有呼气。

    他深深的喘了口气,原来是肺泡,他自嘲的笑了笑。

    亏自己还是个医生。

    他看着她,一个睡美人,

    接着,第二个剧本,第三个,第……

    她是今晚的最佳女主角,

    没有抱怨,扮演着各种角色。

    她是西方玛雅城堡的公主,他是骁勇善战的骑士。

    她是乡村唯一的女医生,他是身患癌症的病人。

    她是背叛他的女人,

    她是高主任的媳妇,

    她是陶主任的女儿,

    她是刘晶晶……

    她无怨无悔。

    除了院外树枝上的那个男孩,

    没人知道,

    在这样一个地方,

    此时此刻,

    竟上演着骇人听闻的一幕。

    事情完全超乎了他的逻辑,

    他万万没想到,

    一个人,

    一个正常人,

    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他无奈的摸着手腕:“二姐?”

    “唔……二姐办事去了,我先帮你吧,要……那种?”宠儿淡淡的回道。

    阎有些凌乱。

    如果这时,将他公布于世,无疑会在尊严上带来巨大的羞辱。

    即便是坐牢,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反倒会产生报复心理。

    他只是想女人,仅此而已。

    他想托二姐给牛犇找个女人,能成家过日子的女人。

    抑制恶魔的步伐。

    阎沉思了片刻:“先……幸运吧。”

    “唔?确定么?”宠儿有些意外。

    “恩,先这么办,晚点我和二姐在商量一下。”

    从停尸间到标本室,再到卧室。

    西方到东方,

    医生到学生。

    直到后半夜,他累了。

    淡淡月光在阴暗走道映出一道扭曲的身影,

    她怨恨的翻着白眼,

    恶魔哼着曲,

    收拾好朝门外走去,

    猛然!

    背后一股凉意!

    一回头,尸床上的男孩“噌”的一下坐了起来!

    瑟瑟发抖,正紧张的望着他。

    “妈呀!”

    牛犇吓得一声惊叫:“你……你是人是鬼!!”

    男孩傻愣愣的坐着,不吭声。

    牛犇定了半晌,突然,卯了股劲儿,拉开门操起木棍冲了上来!

    “哇!!”男孩吓得一嗓门哭了出来。

    牛犇愣住了,虽然有些紧张,还是走了过去。

    孩不过四五岁,还很朦胧。

    他摸了摸孩子的额头,

    有温度?

    这孩子——没死?!

    “妈妈!妈妈!”孩子伸着胳膊,可怜巴巴的看着一旁熟睡的母亲。

    牛犇赶紧摸了摸孩子的脉搏,虽有些弱,但确确实实还活着!

    他长长的输了口气,脱下衣服披在孩子身上:“妈妈爸爸太累了,让他们睡一会,叔叔带你出去吧。”

    “恩…”孩子很懂事。

    牛犇抱着孩子就往急诊科跑,他还是不放心,一路上又询问了孩子一些话。

    很侥幸,孩子真的睡着了。

    放心了。

    一时后,家属哭哭啼啼的站成一排,不停的给牛犇鞠躬:“太谢谢你了,医生,得亏你发现了,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啊,没事没事,赶紧带孩子回家吧。”牛犇挠挠头。

    临走前,孩依依不舍的拉着牛犇的手,这是他的救命恩人:“牛叔叔,我还会回来的。”

    牛犇总觉得这句话有些意味深长,浑身一个哆嗦。

    心里有鬼。

    “恩,乖。”他镇定的摸摸他的头。

    家属走后,医院彻底炸开了锅。

    尤其是急诊室的芦主任,他一脸不可思议:“心跳、呼吸、血压都停了,心电图和超声都显示没反应,怎么就突然活了?”

    他激动的手舞足蹈,唾沫飞溅。

    带着急诊科的老老少少连夜开会到清晨。

    显然,他想推责。

    二天一早,不管别的。

    老高是上班第一个被表扬的,他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院里因为这件事特意开了表彰大会,老高带着牛犇和阎当着全院的面被院长亲自表扬。

    “不放过任何一丝机会,哪怕是在太平间!”

    冯院长激情澎湃的演讲,滔滔不绝。

    在那个年代,他就懂得营销,底下坐满了公关报刊的记者。

    一个诞生奇迹的地方。

    医院一瞬间,名声大躁。

    老高的眉毛都快杨到了头顶,他财大气粗的搂着牛犇和阎,非得晚上摆一桌儿。

    事实上,他听到了不知哪个拍马屁在耳边提到“科长”这个敏感又诱惑的词。

    当天晚上,

    俩货喝的宿醉,阎照顾到半夜。

    高主任那叫一个得意,一方面牛犇这次长脸,年底的干部评优没准儿已经是煮熟的鸭子了,二方面这新来的阎子,平时看上去话不多,但人很机灵,会看眼色,以后也是个会来事儿的主。

    越想越高兴,光自罚就半斤。

    呼声渐渐响起。

    夜微凉。

    阎坐在公园的半山腰,点了根烟。

    氤氲的白烟在月光下变换着各种形状。

    牛犇,

    看来,你就是风起之人。

    踩灭烟头,

    起身,

    望着沉寂的院,

    双眸,静如止水,

    “等风来,不如,追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