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人事两绵绵，对影无痴消酒殇；愿君莫作折下仙，受骨从世皆不良。(手机阅读请访问)”

    一声遥远的叹息、一句祷告的诗句，带着延绵悲伤的哀悼，从李尧儿嘴中缓缓脱口。

    他并不认识面具人，甚至于之前两人还是敌对关系。李尧儿一剑虚晃过后，刺死了面具人，明明自己成为了那个猎人，但是面对死去的猎物，李尧儿叹息之中还是本能生出来一股对于生命逝去的悲怜之情；

    他的剑，注定是温柔的剑。

    青山走雪收入剑鞘，李尧儿转身回到屋里，见到塌上安然放置的两把剑，便顿时感觉心里有一块大石头踏实了，放下了心中的担忧。笑道：“真是头一次遇见被财富压垮的守财奴，我当真是个无趣的人。”

    转首一瞧，在浩瀚白阳下面压着一本书，正是《四时两梦》，又笑道：“我倒也不是很无趣，至少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我能懂得诗画两样。”

    一边说着，一边将三把剑和《四时两梦》都捧住，端坐在床榻上。

    也不读书，今日心绪翻飞，已经静不下心情来看书了，李尧儿脑子里面心心念念又回想起三天前老梦渊底下发生的事情，再然后又忽然想起另外一件燃眉之急的事情，“陈长明这厮！我倒是被刚刚白口师父教训了一顿让脑子打了岔，见着了叔叔也没提起游历的事情。再然后，便是莫名其妙的面具人…”

    低首看着捧在怀中的青山走雪，李尧儿眼睛盯着剑鄂上凶猛狰狞的龙首怔怔出神，不自禁呢喃说道：“我现在，还能放得下这把剑吗？”

    答案自然是不能…

    李尧儿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即是自己抢了陈长明的东西。

    若是其他的东西还好，李尧儿抢了便抢了，两人本来就相互看不顺眼，李尧儿心中还会因为得意而窃喜。但是青山走雪不同，李尧儿抢了陈长明的不是这把剑，是一个叫做“走雪公子”的未来…

    “落落…”

    我该如何面对落落？她待我这样好，我知道她虽然一向不待见陈长明，但那只是表面功夫。www.luanhen.com在内里，落落仍然是很喜欢这位亲哥哥的。我抢了这样珍贵的一件事物，落落会怎样看待我？我又凭什么去面对她？

    李尧儿摇头，不知所措。

    他抱起三把剑、一本书，起身大踏步往屋外的明媚阳光里走去。屋外的雪花已经散了，地上的积雪在阳光中消融，露出底下零星的黑黝黝的泥土，这是之前被走雪剑咬下来的面具人的法术，那些黑色尘埃。

    李尧儿抬头看了一眼，天气露出了本来面目，万里晴空万里天。

    他心想答案也许在下一步无所事事的脚步之中，就自然浮现出来。

    青山府殿宇高楼良多，雕梁画栋、各有千秋；但是若是问青山府哪一处府宅最为精致美观，在“漂亮”两字上面独艳青山的话，那么一定都会推举十万花海潮海楼。

    十万花海有没有真的十万朵花，没有人认真数明白过；

    李尧儿从前数过。数到一个很大的数字的时候，李尧儿看见了一颗绿芽儿，又转过头看见了一朵花正处在谢落的时候，一片干枯的花瓣被一只蝴蝶给抓走。于是他知道了，在十万花海里面，花的准确数目是两朵花——一朵为了绽放的花苗，和一朵为了凋谢的花朵。

    老方守在十万花海潮海楼，已经守了三代人了。族比的消息传递开来，老方知道当新一任的走雪公子确认下来，自己就守在潮海楼守了四代人了；

    “这一次的族比，谁会是大公子呢？”

    老方为一颗天苦寒多树修剪枝丫，手上动作忽停，闲暇之余这样想到。转过头，瞧见了神游物外的李尧儿，便叫道：“尧儿，天色晴朗我就说这样的天气适合发生好事情，果然转过头就瞧见你走过来。”

    “方爷爷？”

    李尧儿这才回神。

    果然，情不自禁之下，又走到这里来了。

    李尧儿6岁那年，第一次回到青山府。

    初时遭逢父亲亡故、母亲下落不知所踪，失去双亲的李尧儿内心坚毅，一滴眼泪都没有留下。孤独陪伴着他，直到陈修常百忙之中抽出闲空，带着李尧儿来到了十万花海潮海楼，对他说：“这里很漂亮，今后你就住在这里，漂亮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李尧儿冷着脸点头。

    再后来，李尧儿遇见了方老。这个睿智、博学、慈祥的老人，看出了李尧儿年纪下隐忍的悲伤。他只使了一只花糖给李尧儿，和蔼笑着说：“甜吗？可是心中是苦的，这糖就是苦的；你要把眼泪倒出来，于是糖就是好吃的。”

    那一天，李尧儿哭了；

    两年以后，李尧儿搬出了潮海楼去到了竹林，他知道自己已经耽误了两年时间长大了。

    多年下来，因为害怕和方老接触太多而变得性格软弱，所以李尧儿下意识地避开这位老人；但是亦有时候，李尧儿自觉成长了不少已经能克服内心的缺陷，也会兴冲冲找到方老来和老人分享快乐，用故事和方老换取一只花糖。

    如今来到青山府已经八年，若说陈修常像是一个敬仰的目标，那么方老就更像是一个带给李尧儿温暖的家人。

    “尧儿，有些时日没来了，手艺有没有生疏？还会伺候花吗？”

    “我在竹林种了一片花海，我叫它十丈花海。还指望这它有朝一日变成第二花海，日日经营，当然没有生疏手艺了。”李尧儿笑了笑，内心放轻松不少。

    “也好，你过来看一看，我这株‘天寒苦多’生得如何？”

    “嗯。”李幺儿应声答道，迈步走过去。

    十万花海，花团锦簇；

    这里本来是一处谷底，泥土下面有一片地下温泉，源源不绝给山谷提供热气。于是气候异常温暖，无数鲜花异草在这里生长，得到了应有尽有的营养和光照、温暖。李尧儿在这里生活了两年，伺候了两年，自然对这里的十万朵花如数家珍熟悉，但其中最熟悉的，仍然是方老最喜欢摆弄的这一棵古珍奇树“天寒苦多”了。

    方老自然照顾得最好的也是这颗古珍。

    其树干生得像松、叶片像黄角树，无花无果，有一颗颗和石榴籽一样的宝石结晶，挂在叶片的下面。这些是天寒苦多的岁月象征，一年结一颗，而方老的这一棵树，叶片下爬满了石榴宝石，不知岁月几多。

    “这棵树，叶片略微焦黄。方爷爷的手艺没得说，自然照顾得很好，但还是出现了这样的情况…都说古珍有灵、老叔成精，难道是这颗天寒苦多自己生了闷气有些不高兴？”李尧儿凝神观察，诧异说道。

    “倒是会猜测。”

    方老瞥了一眼，瞧见了李尧儿怀中的青山走雪，略微沉思后抚着白胡子笑道：“你叔叔决定将青山走雪传给你了？这是一柄好剑，你是一个好人，自相般配。”

    “说到这个我也头疼。”李尧儿挠了挠头，讪笑道：“剑是好剑不假，我却想要做一个坏人，这真不般配。”

    “你若是真想做个坏人，也就不会头疼了。青山走雪是如何的神物？”方老眯着眼睛，回忆起前面三代人手持走雪剑纵横天下五海的恣意风采，怅然道：“走雪剑之所以叫做‘走雪’，便是因为一剑出，天下素裹银装，五海走雪…如此神物，落到坏人手里面，哪里需要头疼？可不是高兴坏了？”

    “倒也是，我只是觉得不太好吧。”李尧儿叹了叹，忽然想起来这颗天寒苦多树，于是问道：“方爷爷，这棵树怎么了？”

    “大致，是中毒了？”方老面色沉重，徐徐吐出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