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虽然转暖，仍带着几分料峭的春寒。

    每到寒潮来袭，穆葵生的腿就会隐隐作痛，即使忍受着那种锥心刺骨的痛，她也会坚强地压抑着不肯讲出来

    楚暮云知道她的情况，吩咐了太医院的太医，每天定时熬药，由明月取来给她服下，只是那药太苦涩，每每喝下后都会恶心的半天回不过劲，时间一久，穆葵生便恹恹地不愿继续服药。

    直到后来，明月劝不过她，只能搬来楚暮云压阵。一听到她拒绝吃药，楚暮云立刻放下手头的活赶了过来，急急忙忙走进永安宫，恰好看见那碗药四平八稳地摆在案上，而应该吃药的人却望着那碗药蹙眉发愁。

    楚暮云走近她，好笑地望着她那张皱巴巴的小脸，问道：“怎么不吃药？”

    穆葵生身子一扭，不理他。

    楚暮云走到另一个方向，再拍一拍她的肩膀，穆葵生身子又是一扭，仍旧不理他。

    “明月！”楚暮云带着可以杀死人一万次的眼神看向一旁呆立的明月，加重语气：“叫你好好照顾人，你是怎么搞得？”

    “皇上，都是奴婢的错，请您责罚奴婢。”明月嘴上认错，可表情是一点歉意都没有，眼里反倒多了几分讥诮的成分，大有一副“看你怎么办”的意思。

    “你是怎么回事？我自己不想吃，干嘛迁怒无辜的人？”穆葵生斜睨他，没好气地说。

    楚暮云肃眉一挑，道：“你不吃药还有理了？若不想叫我迁怒别人，你就不要给我迁怒别人的机会！”

    穆葵生皱眉，加上病痛的折磨带来的烦躁，使得她语气变得不怎么友善起来：“我就是不吃药又如何？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楚暮云脸一黑，变得有些不悦，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吃过这样的闭门羹，自己难得好心好意关心别人一次，人家却根本不领情，心里顿觉无趣，瞥见一旁等着看好戏的明月，变得愈发阴郁：“明月，先出去！”

    明月俏皮地吐吐舌头，虽不情愿，还是乖乖听话走出去。

    屋里登时静了下来，其实，刚刚说完那句话，穆葵生立刻就后悔了，她斥责他迁怒于明月，她又何尝不是在迁怒于他。以前在将军府是因为被囚禁而不能自由行动，现在在永安宫可以自如行走，却又因为腿疾而……

    楚暮云已经对她够好了，她却使这些无聊的小性子，果然，生活在安乐窝里脾气都滋长了不少，沉默一会儿，她终是轻声说：“对不起……我刚刚……不是针对你……”

    楚暮云涩涩一笑，自嘲一般自言自语地说：“就算是针对我又如何，我甘之如饴。葵生，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做，专门给自己找麻烦吗？你的每一件事情每一个表情，我都不能不放在心里，你只需稍稍皱一下眉，我心里也跟着疼，万分的不好受，更别说不吃药这种天大的事，你不知道我多么想你的腿完全康复，然后同我一起游遍大梁的大好河山……”

    穆葵生怔怔地看着他，像是疑惑，又像是震惊，没有说一句话。

    楚暮云望着她，一字一句说：“我并不是要插手你的所有，从我把你带离夏国的那一天起，我就发誓绝对不再让你伤心难受，我只是希望你好。这天下纵是多彩斑斓，可是没有你一起欣赏，同样单调。”

    “你这是怎么了，说这么……奇怪的话？”穆葵生讷讷地问。

    穆葵生怔怔地望着他，思索着他的每一句话，他这语气语调，像是……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有些不确定……

    楚暮云舒了一口气，深情复杂的望她一眼，轻声说：“葵生，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心思，我不想瞒你什么，我只想告诉你，我很喜欢你。如果你觉得荒谬没有可能，那么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如果……你也有那么一点点跟我一样的心思，从今以后，就让我代替方清尘守护你。”

    这下穆葵生彻底震惊了，这样的楚暮云太陌生太不真实，以前自己受人喜爱是因为有芳华正茂的妙龄，年轻可爱的容颜以及背景强大的家世。而今，这些统统都没有了，不但如此，甚至更落魄更凄惨，楚暮云却对这样的她说出这番话……她没想过，确切的说，是不敢想，这也是一直以来她没有质问他为何费尽心思救她的原因。

    什么都不会的自己，小时候有容青和容靖关爱，在家里就依赖父亲的庇护，从来没有好好想过自己的事，随波逐流，直到陷入权势争斗的漩涡

    中弄得满身创伤。而如今，她又要仰仗梁国皇帝的保护，可笑的是，明知是这样畸形的关系，自己竟然真的陷入这一时的安逸和尊荣之中。

    光荣与耻辱，漂浮和沉沦，只在他人的一念之间，穆葵生苦笑著，他们这些普通人的沉浮，实在太卑微了。

    “暮云，你是知道我的，说这种话只会叫我为难罢了。”

    “不是我为难你，一直以来，都是你自己在为难自己，我不想你继续生活在方清尘的魔咒中，我要帮助你摆脱它，然后给你一个全新的未来。我不会勉强你，只是希望你再尝试一次，如果始终不行，我一定放你走。””如果这样，对你太不公平。”

    “真心爱一个人，是不会计较这些得与失的。葵生，我是真的喜欢你，请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吗？”楚暮云握住她的手，再一次问。

    她该立刻拂开他的手，她该狠狠拒绝，尤其是像她现在这样，心里念着旧情迟迟不肯忘却的人，是没有资格得到他这么美好纯粹感情的。可鬼使神差的，她竟然点头了。

    几乎是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楚暮云一阵狂喜，紧紧拥住她，在她耳边一遍遍地重复：“葵生，谢谢你——谢谢你——”

    看到他如此欣喜，穆葵生心里也涨着满满的幸福，人生第一次，有人对她做出这样的承诺，不是容靖，不是方清尘，而是这个她从未想过会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男人。

    怎么就轻而易举地答应了他呢？或许是他对她绽放的笑容，仿佛能一点点将她从过去的荒唐悲剧中拉出，她不够坚强不够伟大，她迫切需要一个值得信赖依靠的男人给她一个肩膀依靠，借她一个港湾停留。

    眼前这个男人，完全满足她的所有想象，他天神一般走进她的宿命，是不是也有着某种命中注定的意味……

    说她自私也好任性也罢，当这样一个男人对她伸出手时，她唯一可以选择的，就是抓住他，像抓住洪流的浮木一样，牢牢抓住他。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