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 素雪无树独飘花

作品:《桑泊行

    野樱林,细雪忽至,琼玉纷纷,枝丫间簌簌声不绝。一时竟似花事荼蘼际,落英缤纷。

    锦囊覆微丘,很快被雪掩去,溶入一片山林静幽。

    “此处虽知晓的人不多,但其实是京师中赏樱绝佳的一处。”金幼孜牵着她去一旁的山溪畔,将沾着泥土的手濯洗。泉水沁寒,映着二人身影。

    “山樱花期不好琢磨,且盛放不过几日而已,来早来晚了,都是错过。

    记得从前有心来瞧时,遍寻不见一瓣。无心闯入,反倒是处处山樱花压枝……”她不言语,他兀自絮絮不休。

    “他们,是从这里离开的。”她这一句冷不丁冒出来,金幼孜一时没想明白是何意。见她眸光远远没入龙广山深处,依稀是皇城所在,他才猛然醒悟,“此处……”

    “只要她好好的,我也不求再见上一面。”她的手仍浸在冷溪里,冻得泛红。

    他将她的手牵出来,擦干了捂在手心,“你只需记着,若哪天你决意去找她,与我一道。否则……”

    “否则什么?”她忽然扭头看住他,眸光里,月泽与流雪辉映的颜色。

    他缓了缓,慢吞吞道,“否则,我坐着驴车,去找你。”

    她没忍住,扑哧笑出声,“为何是驴车?”

    他嘴角撇了撇,“我不善骑马,驴车稳当些……而且,驴老实忠厚,没什么小性子,听话多了……”说着,他拿眼斜睨着她,做足了一番意味深长。

    桐拂回过味,将手挣脱了,掬水弹在他面上,“行,明日就赶一头送你庐舍去,你仔细养着。”

    他将她的手捉了,正色道,“那不成,已养了一个,再放不下第二个。”

    耳听远处传来的鸾铃声,二人晓得赶车人已返来。金幼孜将她扶起,“好了,这一日一夜许多事,该回去了。”

    桐拂正欲往那官道上去,忽然被他扯住,“小柔真的在云南?”他的声音有些古怪。

    她一怔,回头望去,他的神情不复方才玩笑戏谑。“你怎知……”刘莫邪的那一句言犹在耳,可他,怎么会晓得?

    他避开她的目光,将她牵着往前走,“安南这一仗已是箭在弦上,你猜,何人出征?”

    “这和小柔有何关系……”

    “朱能,为征夷将军。两位副将,一个是张辅。另一个,云南西平侯,沐晟。

    岷王朱楩就藩云南,与沐晟生了过节,书信陛下,反遭训斥。一句‘称其父功,毋督过’之后,反削了岷王的兵权。

    沐盺,沐晟之弟,如今娶了常宁公主,封驸马都尉。去岁三次奉旨,以羊百牵、酒千瓶及外国所贡珍异之物驰赐周王橚。哦,也就是宜安郡主繁姿的爹。

    还有,早前陛下派中官侯显往乌思藏征哈立麻,如今侯显遣人驰奏已入境,陛下亦是派遣驸马都尉沐昕迎尚师哈立麻……”

    她顿住脚,将他拽停下,“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抬手将她额间发上沾着的细雪拂去,“如今征战在即,云南沐府,才是最稳妥之处。”

    桐拂一阵心神难宁,将他死死盯着,“他可知道了?”

    他伸手在她鼻尖上轻剐了一下,“着什么急?不过是想到了随口一说。这些日子,你要格外当心,万莫说话口没遮拦的。可记住了?”

    ……

    一夜辗转反侧,天光微显时她才勉强睡去,很快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门外是太医院的小吏,见着桐拂忙道,“桐姑娘,桐大人昨夜回了生药库,说想见上姑娘一面。”

    桐拂忙洗梳换了衣裳,早膳也不及用,直往太医院赶去。

    一迈进小院,她就看见爹爹正俯身翻看竹箩中晾晒的草药。他身上只穿了寻常青色长袄,还是从前铃医行走乡间的打扮。她眼眶一热,走上前,“爹爹。”

    桐君庐转过身,将她上下看了看,“来了啊,可用了早膳?”

    她摇头。

    “进来,我多做了些,一起吃。”说罢他已往屋中走去。

    桐拂进了屋子,案上两碗白粥,两道小菜,一碟粟米馒头,筷箸已摆好了。她待爹爹坐下,才跟着坐下,将筷箸递给他,“好久没和爹爹一起吃饭了……”她笑着说,说了一半,只觉眼眶酸得紧,急忙垂下目光专心喝粥。

    “这些日子,有没有安生些?”

    “唔……”她含糊道。

    “刘娘子说你日日去酒舍,”他顿了顿,“一听就是替你遮掩。”

    “差……差不多……”她忙给爹爹夹了一筷子的菘菜,“酒舍如今生意好得很,忙不过来。”抬眼刚好看见他正瞪着自己,手一哆嗦,那菘菜几乎落在案上。

    “你和金……”桐君庐忽然道。

    “爹爹!”桐拂忙打断,“我和他,不着急。总要等爹爹回家以后再说……”

    桐君庐放下筷箸,“他对你,如何?”

    “挺……挺好。”她又替他夹了一筷子菜,碗中已高高堆起。

    “是否可托付之人?”

    桐拂只觉得面上热得厉害,“爹,我替你煮茶去……”说罢就要站起身。

    “我不喝。”桐君庐几乎立刻道,她只得又坐回去。

    屋子里一时静可闻针落。

    她似乎听见一声喟叹,以为听错了,忙抬头看向爹爹。

    “我没照顾好你和小柔。”桐君庐的目光落在粥碗里堆得冒尖的小菜,“你娘走了以后,我没法再看着你们。看着你们,就想着她。

    是,我是特意去外乡当铃医,这样可以远远躲开。躲开了,不用时时刻刻想着,可以没那么……我还是辜负了你娘。”他停了停,深吸了口气,“所以,他,需是真心待你好的。”

    “爹……”桐拂将诸般滋味压着,“爹放心,他真心待我好。爹也没辜负娘亲,我和小柔……我们会好好的。”

    “你和小柔,还有他……”他没说下去,许久才道,“他们应该不会让你为难……”

    “桐姑娘可在里头?”院子里有人扬声道。

    桐君庐将一个粟米馒头塞进她手中,“宫里的人,无论是谁,打交道时需时时打点起十二分精神,说话藏着些,可记着了?”

    外头院子站着的,是位样貌陌生的内官,看衣饰,却又并非寻常内官。

    “桐姑娘,借一步说话。”那内官笑容可掬。

    到了太医院外头,他才道,“今日要麻烦桐姑娘去一趟灵谷寺。”

    “灵谷寺?我去?”桐拂一头雾水,“敢问……”

    他笑得更加和蔼,“姑娘不用问,去就是了。马车已经候在外头,至于这个……”他看着她手中仍捏着的粟米馒头,“马车上已备好了早膳和各色小食,姑娘随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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