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章

作品:《仗剑一笑踩蘑菇

    “你把往生果交出来,我替你解了封印。()”傅烨文在空中负手而立,扬声道:“今后这天下,我们平分如何?”

    “这句话,以前便有人不断对我说起,”郁琉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微微一笑,面色却如同冰雪:“想不到过了千年,仍然一个字都没差。”

    “莫非你以为,凭你这未解封印的身体,能挽回大局么?”傅烨文挥了挥手,有人架起孟泽虚,走回身后黑压压的玄阴教众中去:“郁琉,你活了不下千年,自是聪明人……你怎不想想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当年是如何对你的族人的?”

    莫为上前一步,怒道:“休得胡言!当年蛟族被围攻,上清派有心无力,只不过徒增损伤罢了——”

    越洋身子微微晃了晃,竟是脸色惨白。郁琉侧目,清冷的道:“越掌门,好个有心无力。”

    周遭突然沉默下来,几个掌门都奇怪的望着越洋,既是当年那种状况,须知便怪不得越洋的先祖,是谁都不想祖上基业毁在自己手里。

    “原来,过了这许多年,你终是回来了。”他的声音突然十分沙哑。

    “只是回来瞧瞧。”郁琉轻描淡写的道:“原来蛟族仍在你清源岛的结界之下,被你保护得甚好,完全看不出死过那么多人。”

    修仙弟子俱是一怔,蛟族的岛在清源岛结界之下?既是如此,那当年各界围攻蛟族,首先破的定是上清派的结界,可照越洋所说,上清派是直到蛟族来人求援才得知此事的,那之前所说的种种……

    “敝派先祖曾在遗书中言,若遇蛟族后人,敝派上下,务必礼让恭听驱策,以善当年……”

    “以善当年?”郁琉轻道:“当年他见蛟族受难,为何不想到今日之善?当年他收了那结界,怎不想到今日之善?!”

    众人大惊,竟没想到,上清派先祖为了自保,非但没有援手,而是收去结界。从某个方面来说,这是助纣为虐!

    “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不过是虚伪君子,令人恶心。”傅烨文嘲讽道:“你那先祖便没有觊觎过龙神转世?我却不信。”

    莫为怒道:“这里轮不到你说话,畜生!”

    傅烨文并未接话,只是小心翼翼的看着郁琉的神色。

    郁琉衣衫凛冽,轻盈的站在一朵云上,冷冷的俯瞰着天下。

    越洋嘴唇颤了颤,颓然道:“早知会有今日……只是无论如何也未想到,上清派竟在我手里……也罢,我门下弟子无辜,只望你放过他们一命,上清祖上犯下的过错,由在下一力承担。”

    “你一条命,能承担蛟族数千血债么?”郁琉淡淡的道:“……烧红了天的火光和杀意,那些不灭的惨叫和屠戮……你可曾听过?又可曾记得?”

    越洋顿了顿,陈惊蛰动了动,连越溪都羞愧的低下了头。

    “我倒是忘了,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郁琉突然偏头,看向怀中的古小蘑:“我本想混入岛上,将你结界毁去,夺走往生果,让玄阴教将你们杀个片甲不留。”

    他说得阴狠,下面却没有骚动。郁琉只是望着古小蘑,突然撩起她额前的发,轻轻一笑,顿时有如冰雪初融。

    “你应该庆幸,我在这里见了她。所谓一些复仇,完全没有看她的喜怒哀乐来得有趣……”他望着她,墨绿眼眸中深不见底:“我突然懒得做些什么了,你们……好自为之。”

    古小蘑依偎在他怀中,只是眯起了眼。

    可以么?

    她望着他,那些伤痛,那些过往,儿时的血色记忆,身边之人的背叛,囚禁千年的孤寂……时光只是一瞬,留下的痕却那般狰狞,这样的一切,可以说不恨就不恨么?

    可以的。

    他笑得清浅,因为你。

    因为有你在,那些所谓的悲伤和痛苦,终将消失不见。

    我再不是独自一人。

    傅烨文脸色愈发阴沉,忽道:“闲话也说够了,既是如此,你便无需插手——”

    “你们的事情,我自是不打算插手的。”郁琉渐渐向前,云朵在他脚下流窜:“可你伤了她,这笔账,要怎么算?”

    言毕,青影却突然自云上消失。下一刻,郁琉的声音却突然自傅烨文身后响起。

    “你说……你想怎么死?”

    这一下快若闪电,谁都没看清他究竟是如何穿过这重重玄阴弟子。傅烨文大惊,回身劈出玉刀,青影却又消失,瞬间出现在他后面。

    莫为看得机会,急道:“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越洋脸色苍白,神情却是坚毅:“决不能叫魔教讨了好去!”

    他一声令下,弟子们纷纷御剑而起,再不是陆战。此番在清源岛上的,除了上清派有些记名弟子之外,各派来的皆是精锐弟子,是以人数上虽较玄阴教差得甚多,但也不致落了下风。

    傅烨文被郁琉缠得紧了,浑身被魔气笼罩,唤得百名玄阴弟子将其四面八方围起,形成一个诡异的圆。郁琉便在那圈外站定,看他究竟要玩什么花样。

    “还有一个魂魄。”傅烨文举起手中的玉碑,右手伸出,用力一收。一个人突然跪倒在他面前,痛苦的躬起身子,黑衣清俊,正是孟泽虚。

    “泽虚!”秋静杀得一人,突然瞧见傅烨文手中的光,惊叫一声,却被莫为死死拦住。

    那玉碑的光芒陡然又亮起,似是感觉到了魂魄的力量,正暗自窃喜一般。

    “我最后问你一次,”傅烨文轻道:“你可愿效忠于我?”

    孟泽虚喘息着,偏过头,涣散的视线穿过重重玄阴弟子的黑影,落至一处,突然起来。

    自重逢起,没有说一句话,没有敢去看她。

    不过两年的时光,却仿佛三生一般漫长。他一直在站在她身后,她看不到他,而今他终于站在她身前了,她却仍是看不到。

    他们之间,有这层层叠叠的黑影屏障,无法逾越。

    他想为她承担的苦难,最终却还是落到了她身上。可她已经不是那个只会强颜欢笑的小蘑菇,这一路坚强蜕变,他悲伤又欢喜。

    我想我这样做也终是有了意义,所以,别为我难过。

    那么,小蘑。

    你现在,可是幸福了?

    万丈光华突然迸出,玉碑抖了几抖。傅烨文本是面色阴狠,见情况有变,不由得瞪大了眼,看孟泽虚紧闭双目,被一道柔光托起,浓郁的花香瞬间迸发开来。

    那光芒圣洁无匹,惹得傅烨文与玄阴弟子皆抬手遮眼。

    “那花妖竟对你用了真元?她不要命了?!”傅烨文又惊又怒,正欲劈开那个光壳。一道红影却闯进他与孟泽虚之间,将昏过去的孟泽虚抱紧,狠狠跃上天空。

    她停滞在空中,光芒沾染了她和他的衣角眉梢,漫天花香散落。

    郁琉微微摇了摇头,微微伸出手去捏了个诀,设了个屏障,将想去打扰的玄阴弟子和秋静拦在半空。

    古小蘑艰难的撑起身子,见空中那番美丽的景象,顿时看呆了眼。

    十八抱着孟泽虚,伸出素手,细细的抚着他的容颜。

    她的衣衫头发,皆在缓缓的散去——化作红艳的山茶,和那花香一起遍布了天幕。可她却似毫不在意,只是专注的描绘着他的轮廓,似是要将他狠狠记在心里。

    可根本无需如此,这容颜,这轮廓,早已有把刀在她心中刻下,鲜血淋漓,无法泯灭。那痛楚却甜蜜得奇怪,只是生生的磨人。

    很久都不见他如此宁静的模样,那眉心皱得太久,看不出那双眼眸,能为一个女子温柔,也能为她狠辣。

    可她终究知道得太迟了,如同她于她也太迟了一样。

    倘若当年,他没有赞那一朵山茶花,没有露出那样的笑容。她就还是那山上一株小山茶,红了些艳了些,一季灿烂一季凋零,来年又是风景。

    如今却连心也一并凋零。

    可却不曾后悔过吧……以这样的方式绽放,只为了你的一个笑容。

    我这一生,不过是为你。

    为你破茧而出,再为你,重归虚无。

    漫天飞舞,似乎还承着那女子悲伤的笑颜。

    傅烨文冷哼一声,孟泽虚的魂魄是拿不到了,往生果又在郁琉手里,两边相交,又决计讨不了好去。

    “你不敢动元气的,是不是?”见郁琉又看了过来,傅烨文忽道:“你若动气,天界立时便会知道你在这里,你虽不怕他们……可你看她,已经快撑不住了。”

    郁琉面色一沉,古小蘑虽无性命之虞,但气息微弱,难保以后不落下什么病根。他这一沉吟,天狗护着后方,携玄阴教众退到百里之外。傅烨文已然破了他的禁锢,只是冷笑道:“天衍派的宝贝,我可是要来取的……师父,你且小心。”

    莫为怒视着他,上前一步。越洋突然将其拽住:“穷寇莫追,场面已经够乱了。”

    岛上一片狼籍,风声又大,玄阴教一撤去,乌云便又现了出来。众人有死有伤,满地疮痍,皆是心情沉重,见郁琉抱着古小蘑,不知他意向如何,一时间竟僵在当场。

    郁琉将古小蘑往怀中带了带,手中捏着一枚金光灿灿的果子,轻道:“这往生阳果是她拿到了——可算是她赢了吧?”

    此时谁还关心输赢?越洋苦笑:“这个自然。”

    “如此甚好。”郁琉点点头,也不看莫为与秋静,径自去了。

    古小蘑昏睡了两天两夜。

    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她太累了——从决定参加逐仙会的那一刻起,她就再没睡过一个好觉,浑身的神经都绷紧了,直到越洋宣布她赢了的那一刻,便又突然放松,直接晕了过去。

    新伤加旧伤,古小蘑被包得像个粽子一般,直挺挺瞪在床上。直到第三日早上,好似诈尸一般,她从床上跳起,疯魔了一样嚷着要找郁琉。

    “真是女大不中留。”秋静温婉的笑笑:“他陪你待了两日两夜,说你二师兄为你受伤,便去寻个草药救他……你这孩子,抓着人家手便不放,早上还是硬掰开的,成何体统?”

    秋静有些憔悴,却掩饰不住满面喜色,看来傅烨文的事虽对她打击甚大,但云霄有救,孟泽虚未死,古小蘑也醒来,对她而言已经好到了极点。

    古小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天尧在旁边打了个呵欠,见秋静在场,也不便过来,又翻了个身睡了。它毛色光鲜,想必郁琉已将往生果给了他。她昏睡的这几日,莫为因为傅烨文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便任由郁琉在清源岛。越洋也是巴不得不去提那些陈年旧事,料理了岛上诸多事宜,待郁琉如同祖宗一般,只差跪下磕头了。

    各派掌门皆对郁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各派的弟子显然不这么想。

    “师姐,他好美啊……”

    眼见索萦一副“不愧是师姐”的神色,古小蘑不由得失笑,秋静嗔了一句“不知羞”,索萦便接着笑道:“若师姐你再昏睡个三两日,只怕你的美人儿哥哥要被人抢走。”

    “……谁敢。”古小蘑恶狠狠的瞪大眼睛,危机感顿时大大的涌起。

    “哎呦,好凶好凶。”索萦逗趣了几句:“那塔的清一色的女弟子,见到你的美人儿哥哥,可是眼睛都直了,这几日就在你的屋子外面乱转,只怕在寻机会呐。”

    她还未接话,却见秋静咳了几声,索萦站起身,向窗外看了一眼,便了然的点头,与秋静一起退出去了。

    古小蘑正奇怪她们为何突然离开,撑起身子,入眼的却是门边的一袭青衫。

    他弯起嘴角,沉淀万千浮华。

    她的续突然剧烈起来,手有些软,眼睛也不知该看哪里好,只是再怎样躲避,这一双眼里,满满的还是只有他的身姿。

    古小蘑双颊微赧,眼前却突然现出一支碧玉簪。

    “为何不戴?”他轻道。

    想不到隔了这许久不见,第一句话竟是问这个。古小蘑心中微微有些不爽,但更多的却是被发现的尴尬。那是小玉送她的碧玉簪,一直不戴收在怀中,想必是打斗时碰到了,有了些裂痕,平白生了几分残缺,却不知何时到了郁琉的手中。

    “我……我忘记了。”她嗫嚅道。

    那时她朦朦胧胧,没有听到郁琉说的一些话,仍是不知小玉的真正身份。此时又不知该如何对郁琉说,当真窘迫得要钻进地缝里去。

    他本冰着脸,过不多时却突然有了笑意。

    “傻丫头。”

    古小蘑一怔,突然接过那根簪子,仔细端详起来。

    一直没有留意,直到有了裂痕,才发现那嵌在玉中的珠子,有些像泪珠。

    她猛然抬头,郁琉一头乌发,流泻在肩头,华丽如同锦缎。

    他的碧冠不见了。

    原来……她竟这般傻,没有发现他早就给她的暗示。他用那碧冠给自己造了个玉簪,她却不知,怀中揣着他的心意,却又看不见。

    那个海滩,她曾那样坚定的对他说:“若能找到他,就再也不让他离开。”

    脸颊迅速烧红,古小蘑惊恐的垂下头去,好丢脸!她她她她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那么露骨的……表白了。

    郁琉郁闷稻气,若是让某人记起,她曾经做过更加露骨的事情,不知她会不会直接晕厥过去。

    罢了,都已经这样,就看她能别扭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