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赌约

作品:《浮世绝香

    出了宁都城往南三里,就是墨龙山。此山远看象一条墨色的巨龙横卧在广阔的平地之上,因此而得名墨龙。西藩有许多有关于墨龙山的传说,说这是龙脉所在,数百年前从天而降到这西藩,有皇家之气。当然这种说法只是在百姓之间流传,并不敢大肆地宣扬。毕竟西藩隶属于天垠王朝,历代宁西王又都是能征善战之辈,向来为皇帝所顾忌。

    墨龙山山脉起伏绵延,靠近宁都这一侧,有一座著名的梅花庵。世人都知梅花庵有三奇:此庵是何时何人所建,竟无人得知,就连庵内的女尼也说不清它的来历,仿佛是天生就有的。不过,到底说不清还是知情人不愿说,就不得而知了。此为一奇。庵庙方圆一里以内,都种满了梅花,每到冬季,整个庵庙内更是清香扑鼻,清艳无双。此为二奇。庵内虽然出家修行的是女尼,可是主持却并非是清一色的女尼。梅花庵上届主持就是个不守清规的和尚,此为三奇。有这三奇,便让梅花庵显得神秘莫测,令外人猜测纷纷。

    如今梅花庵的主持无花师太,据说是上届主持的朋友,她本来也算不上是这梅花庵里的嫡传弟子,可是却被那和尚拉来做主持。奇的是,这庵内大大小小的弟子们,却对这位主持敬爱有加,从不忤逆不服。说起来,也算是梅花庵的又一新奇了。

    君亦休住的地方,就在梅花庵后院的一处厢房内。自她十岁时那和尚指引前来梅花庵求药,无花师太就说与她有缘,收她做了她的俗家弟子。因此十年来,她一个月至少也有十来天会到这梅花庵来修经理佛。无花便在后院中为她特地留了一处厢房。这里虽然离庵堂有一段距离,但是十分清幽,院落中种满了梅花,很得君亦休的喜爱。

    君望祖令她在此清修思过,什么时候能得师太的许可,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君亦休平心静气,每日抄经看书,并无杂念。

    燕儿见君亦休坐在院中抄经已经一个多时辰了,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忍不住左摇右晃,眼睛盯着院外的梅花,一个劲地叹气。

    君亦休终于搁下笔,淡淡道:“燕儿,你又叹什么气?”

    燕儿立刻上前讨好道:“小姐,要不要喝口茶,休息休息?你都抄了一个多时辰了。”

    君亦休这才坐到一旁,接过茶杯,轻声道:“你也站了半天了,不如……你出去看看,你往前院走远些,瞧瞧可有梅花开了的?摘一两朵回来也好。这院子里人气太多,花总是开得迟。”

    燕儿顿时浮出笑容来,喜道:“是,小姐!”说完便往门外走,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叫道:“小姐,屋子里有无花师太送来的蜜桔,你要记得吃啊。奴婢很快就回来!”

    君亦休浅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她这才飞似的跑了。

    看着燕儿的身影出了门,君亦休这才站起身,走进屋子里,拿了两个蜜桔握在手中,她站在门口想了一想,漫无目的地朝后山走去。

    梅花庵后面是一片小小的山谷,越往外走,梅树就越稀少,山路也越来越没有了明显的路径。君亦休走了一会,有些累了,找了一块小小的岩石坐下来,开始剥手中的蜜桔。坐了一会,君亦休觉得身上有了些凉意,起身正想往回走,忽然听到到前面有人声,她愣了一愣,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来这里?正在疑惑犹豫,却见两个男子从梅花林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人一眼便望见了她,忍不住叫道:“亦休!”

    君亦休定神一看,竟是蒋俨,他身旁站了一人,赫然是四绝公子盍泚。

    她连忙福身道:“表哥,盍公子。”

    盍泚一愣,呆望了她一眼,眼中惊疑不定,不由得问道:“这位小姐好生面熟,你……认识在下?”

    君亦休浅浅一笑,道:“盍泚公子真是健忘,在下齐休。”

    盍泚恍然大悟,拊掌笑道:“原来是你!你竟然……有趣有趣!当日我是觉得你与一般男子不同,想不到……哈哈!”

    蒋俨走上前道:“你又来梅花庵了?可是姨父要你来的?”

    君亦休道:“是。上次我私自出门去百士坛,父亲也没有太多责怪,只让我来此思过。师父她老人家倒是高兴,直说盼着我来呢。”

    盍泚一脸疑惑,问道:“你是蒋俨的表妹?可是……君家小姐?”

    君亦休道:“小女子君亦休,见过盍泚公子。前次女扮男装,实在情非得已,希望盍公子不要见怪。”

    盍泚的眼光一直在她的脸上打转,笑道:“原来你就是君家二小姐。看来传言有误啊!”

    君亦休一愣,蒋俨忍不住叫道:“传言你也信?无非是那些个媒婆做不成媒收不到礼金,就出去乱说一气,那嘴上哪有个把门的?”

    盍泚哈哈笑道:“那是。市井流言原就不足为信。今日得见君小姐真容,更加应证了这句真理啊!”

    君亦休淡笑道:“让盍公子见笑了。只是我如今年纪已大,还未出阁,也难免有流言四起。亦休倒是觉得无所谓。只是为难了爹娘。”

    盍泚眸光微动,轻笑道:“哦?但凡女儿家,最怕人家说自己容貌丑陋,找不到好的夫君,君小姐倒是不在意。想不到君小姐心胸如此宽广,倒令在下佩服了。”

    君亦休低了头,轻轻道:“要说一点不在意,倒也不是。只不过,这世上之事,原本就不可能事事都称心如意。亦休只求心安理得,过得自己的日子,至于别人要如何,也不是亦休所能左右。”

    盍泚脸色一整,叹道:“说得是。世间之理,原本就是人说的。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人人都有一套说词,哪能尽如己意?君小姐有这样的胸怀,将来定能寻到一个好夫婿。”

    君亦休面色微微一红,道:“承公子吉言,亦休先谢过。小女子的姻缘要看天意,也不必过多强求。对了,公子今天怎么有空来此?”

    蒋俨道:“我们两个也无事,所以才来闲逛。早知道你也在此,我们应该一早来,顺道找你聊聊。”

    君亦休道:“现在也不晚啊,只是这后山一向少有人来,一般香客都只往前山进香,难得你们居然走到这里来了。”

    盍泚打量着她,见她衣饰朴素,落落大方,毫无千金小姐的派头。言谈之间从容得体,平淡恬静,更有大家风范,心中暗暗称奇。世人都说君家二小姐奇丑无比,性情更是糟糕,所以二十了都还嫁不出去,谁知道这里竟藏了一朵奇花?他心中微动,笑道:“不知君小姐在哪里清修?可否带我们去坐坐?”

    君亦休一愣,沉思道:“这……请盍公子原谅。小女子住的是乃是师父们后院的厢房,若是带外客进去打扰,多有不便。”

    盍泚随即笑道:“既如此,在下也不强求。难得今天有缘相见,不如……就请君小姐去我的清楼坐坐吧。上次在下没能好好招待小姐,实在有愧。”

    君亦休淡淡一笑,道:“多谢盍公子好意。只是……小女子奉父命在此思过,不能随意离开梅花庵,恐怕也只能辜负盍公子的盛情了。”

    接连被拒绝了两次,盍泚面上难免露出了一分尴尬。蒋俨连忙道:“盍泚,你是不知道,我那个姨父啊对亦休从小就紧张得不得了,平时是不准她见外客的。姨父家教甚严,亦休也只是遵从父命,并无他意。”

    君亦休望了盍泚一眼,轻声道:“盍公子千万别见怪。小女子在被罚期间,恐怕要辜负盍公子一番好意了,请公子多多见谅。”

    盍泚终于勉强笑了一笑,道:“怎么会?君小姐严守礼教,本是应该。那……在下也不打扰了。请。”

    说完,他转身朝山下走去。蒋俨无奈地看了看君亦休,欲言又止。

    君亦休笑了笑,没有说话。蒋俨慢慢地走得远了,君亦休才摇了摇头,起身往回走。直到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梅树林中,山谷下才缓缓地走上两个人来。这二人一个比一个生得俊美,若要仔细地看,他们眉宇之间倒还有几分相似。来人正是凤九天与游自锋。

    游自锋笑道:“想不到这个君小姐倒是清冷得很,仿佛天生就没有什么情绪。”

    凤九天哼了一声,道:“难不成你对这样的女人也有兴趣?游自锋,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了?!”

    游自锋哈哈笑道:“若要论姿色,她的确及不上你送我的任何一个美人。不过嘛……她的性子,倒是有几分特别。能拒绝四绝公子的女子,必定有与众不同之处。凤九天,你当真对她没有半分兴趣?”

    凤九天不耐地转过头,看着山下,懒得再说话。游自锋慢慢走到他身边,沉默了一会,忽然笑道:“凤九天,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凤九天抬眼去望他,竟缓缓地笑了。他一向冷漠,少有笑容。此刻忽然一笑,眉目俊雅,美比春光,赫然只觉得天地失色。一时之间,竟令游自锋呆了一呆,他忍不住伸手往他的额际抚去,轻声道:“当真是人间绝色,倾国倾城。如果能有人比你更美,真是打死我也不信。”

    凤九天脸色一沉,眼中利光顿生,冷声道:“游自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游自锋面色一凛,见他表情冷冽,想起那张脸一直是他的禁忌,知他已然动怒,连忙轻笑着收回了手,讪讪道:“九天,你我相交十年,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我长你三岁,你从来都不肯叫我一声哥哥,也罢,我原本也没什么奢求!”

    凤九天沉了眼光,半晌方道:“你想打什么赌?”

    游自锋那不正经的笑容又浮回脸上,嘻嘻道:“就赌……刚才那女子!以一月为期,你若能将她拐到你的床上,就算你赢!但……不能以你的身份相逼,需她心甘情愿,如何?”

    凤九天望着他不屑地笑道:“你怎么不亲自上?何必要赌我?”

    游自锋笑得有几分奸诈,道:“我上?我对她确有两分兴趣,若要去引诱,也并不是不可。只不过,你一点兴趣没有,反倒让我觉得更有挑战性!怎么?不敢赌?”

    凤九天哼了一声,道:“笑话!我有什么不敢?赌什么?”

    游自锋道:“很简单,若你赢了,我请你去我国卿府做客,你要什么,随便你开口!”

    凤九天直直地看着他,笑道:“你国卿府有的,难道我宁西王府就缺了不成?我没兴趣。不如……你答应我一件事。”

    游自锋一愣,苦笑道:“要我答应你一件事?如果你要我去死,那我不是活不成?”

    凤九天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有深意的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的。只不过,我要你记住,你欠我一个承诺。”

    游自锋身子一顿,望着他叹了口气,道:“你,唉。好吧。我答应。不过……若你输了呢?”

    凤九天微微一怔,笑道:“我不会输。”

    游自锋眼光一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想要看到他心深处,沉声道:“世上的输赢怎么可能未卜先知?你若是真输了呢?”

    凤九天淡淡道:“我若是输了,你可是要我也应你一件事?”

    游自锋收了眼光,看向远方,轻声道:“那倒不必。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见她一面。”

    凤九天皱起眉头,看着游自锋的眉宇之间显现出少有的坚定之色,竟然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低头叹道:“你……想见她?为何?十年前我就说过,相见不如不见。”

    游自锋自嘲地笑道:“你不是我,你怎么会明白?总之你若是要赌,就赌这个。”

    凤九天看了他半晌,忽然笑道:“原来你这次还是为她而来?你还没死心?”

    游自锋收了脸色,只是看着远处的梅林,淡淡道:“我为谁而来,你不必操心。先为自己操点心吧。君家二小姐,传说中奇丑无比的女子,对男人没有半分兴趣的女子,哼,我真是很想看看,你到底怎么去将她引诱到手?”

    凤九天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片梅林仿佛如海一般地深沉。冷冷笑道:“只要她是女人,就逃不掉一个情字。”

    游自锋道:“好!凤九天,记住,我要见血。”

    凤九天沉声道:“当然,本王从不玩虚的。既然有赌约,就等着欠我一个承诺吧。”

    游自锋笑着拍他的肩,若有所思道:“千万别假戏真做,到时候,我可会伤心的。你也要记住,我要见她一面,永远不会死心。”

    凤九天看了他两眼,没有说话。二人站在梅林边上,忽然都心事重重,风景清冷,没有半分诗情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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