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深林冬歌

作品:《凌析灵镜传

    百年一代,千姿百态。幸生为人,或庸或荣,渺渺一生,匆匆极乐。

    无千古愁,无万岁忧,唯凡界。

    南城。

    半山书院的方坛上,鬓和须都花白了的夫子静静盘坐着。方坛之下,两列学子都挺直上身坐在蒲毯上闭眼冥想。

    “诸位,可有悟晓?”千玄夫子对着坛下门生徐徐问道。

    众生不语。

    千玄摸着长须温和地笑了笑:“既有悟,须知会。”

    “林深,夫子何意?”方坛左列的最后一位学子低声问右边与他同排的人。

    “领悟了就说出来。”林深小声解释。

    千玄突然说:“林生,你且说说。”

    林深被惊了一瞬后立即起身站直,微微清了清嗓:“耳听山音,如临川水。夫子是想让我们知道,平日里若被繁琐忧苦所扰,要把心念放空,恣若流水,通理自明。”

    千玄缓缓点头,其他一干弟子望着林深的眼中尽是欣赏之意。

    “伍生,你有何看法?”千玄远远看向坐在林深左边的伍虞。

    从林深起身到作答完毕,伍虞一直在歪过脸偷笑,他不曾想,自己也会被点到。

    “我我……耳听山音,如临川水……我与林深同解!”伍虞一开始支支吾吾地,后来耐不住其他同门的笑声便急了。

    听一脸难色的伍虞说完,千玄摇了摇头。

    “今日便到这里吧。”

    “送夫子。”众生站起身作揖。

    南山书院是享誉五城的书院,千玄夫子本是半山书院的山长,后来因山里盗贼猖獗,千玄便迁院到城中,改名南山书院。

    当初书院位居山腰时,许多学子跋山涉水也要求得真知,书院迁到城中后,慕名求进的学子更多了。

    南山书院之所以这么受欢迎,是因为学富五车的千玄夫子。www.kmwx.net

    如今,千玄的许多出门弟子都在朝中作了文臣,志不在官的某些弟子则在除远西之外的其他三城各自创立书院,承了千玄的志气。

    当朝圣上伍禄是千玄夫子的第一届门生。

    “每年到这半山院开堂时,我就分外惶恐。”

    “为何?”林深边帮书童们扫着院子边问。

    伍虞呼了一口气吐出刚被自己叼在嘴角的狗尾草:“在这里我们要坐两列,每个人都很容易被夫子看见,我们在南山的堂宅内就可以三横四纵地坐着,好混当儿。”

    “圣上知道你这样想吗?”林深扫到了伍虞脚旁的狗尾草,伍虞立马跳开。

    “这怎么能让我父皇知道?”伍虞无奈道,“你就嘲我吧,我要是有你一半聪明,父皇就不会让我来千玄门下当弟子了,他明知道要出这道师门有多不易。”

    林深笑笑不说话,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院子周围都荒成这样了,还要打扫……”

    “荒是荒了些,但毕竟这里才是夫子最初设立书院的地方,没有‘半山’,就没有如今的‘南山’。再说,我们每年就只来一次,打扫打扫也好。夫子念旧……”

    “好好好,知道了。齐猛,走。”伍虞敷衍完林深,喊走了自己的书童。

    林深抬头见伍虞急急往院门处走,着急地出声问他:“你去哪儿?”

    伍虞头也没回:“到处走走。”

    “你……”

    “放心,有齐猛陪我,我去去就来。”伍虞的声音越来越远。

    林深无奈,这太子爱玩儿的性子一直未变。

    大约半个时辰后,夫子和众弟子要回城了,伍虞和他的书童不在。

    林深顿时心慌,若被夫子发现伍虞又到处乱跑,再告诉了圣上……

    看着各位书童都已经背上了包袱,林深立即穿过一众弟子,站到千玄面前双手合十地弯身道:“夫子,伍虞近日总觉得双膝疼痛,他听闻这山中有能驱湿寒之气的草药,就去寻了,我这便把他找来。”

    “让文桑和钟已陪你,这山中不甚太平。”千玄伸手要遣那两人。

    “不用了,夫子,我知道他在哪,他同我说了。”林深怕这两人到时找到伍虞便识破了谎言。

    文桑和钟已和齐猛一样,也是皇上派来的太子的近侍,只是这两人不太受伍虞待见,说是来陪伍虞求学,当然也可以在暗中保护他,实则是为监视他。

    千玄叹了一声道:“去吧,快去快回。”

    林深是被千玄收养的孩子,幼时待在千玄的书院里干一些端端茶、清清书桌、扫扫院子的活儿。在他八岁的时候,有一次给千玄沏好茶端去时,见千玄眉头紧皱着闭眼冥想,他想让夫子喝口茶稳稳心神,便对那盏茶一番形容。他劝茶心切,夫子却意外发现了他的天资。于是开始时不时地传授他知识,与他作一些浅显的探讨来启发他。

    林深十岁时开始在一旁听着千玄上堂。千玄每次在堂上授意时说的话都异常晦涩难懂,林深总为上一届的弟子们释意。十五岁时他应千玄的要求和这一届弟子一同入学,如今,他十九岁,明年就可出师门闯荡。

    林深在学识上身居高岭,其他弟子欣赏他、尊敬他,却不愿与他走太近。

    只有伍虞,初见时便对他十分热络,平日里一发现好物儿就与他分享,有心事也会讲给他,真心地将他当同窗,当挚友。与那些开口就是找他解惑,目的达到就淡淡远离的同生们不一样。

    “伍虞——”林深一脸焦急地在山中每走一段便喊着,“伍虞……”

    一直没有得到回应的林深愈发心急了,他壮了壮胆便往那道两旁都是长满翠竹的山路走去……

    等林深已经快要被那山路绕晕了的时候,道路左旁的竹子只有廖廖几枝了,他的眼前渐渐清明,当他转头正准备开口喊的时候,立马抬手捂住自己的嘴,蹲下身子钻进了山路右边还算比较密的竹林里。

    低低喘着气的林深暗暗庆幸着自己刚刚控制住了自己,他遇到山贼了,还是两个。

    从林深的角度看去,密林不远处的一片草地上,一个背影肥硕、左肩披扎着动物皮毛的光头男子右手持大刀与一女子隔了不到十米的距离对立着。

    那女子穿着黑靴,身上是暗色红束裙,细细的布条紧紧缠在她的腰际,右腕袖尾处也环着一段动物皮毛,脖子上挂着一排兽类的小齿,参差不齐。

    她那长长的墨眉形如两片竹叶横悬,高高的鼻根两旁嵌着一对黑石,黑石下,是两汪白潭。她的双腮遇风泛起微红的颜色,一头黑发用简单的红绳高高束起,额前横绑着一条窄窄的、线编的额带,双耳边的细发像两笔悬针竖一样在两颊旁垂下。

    “李冬歌,你二哥杀了我两个兄弟,你要赔给我。”胖汉将手中的大刀扬起又放下。

    冬歌并未被唬住,她眼神锐利地望着那一身匪气的胖汉,静静开口:“如何赔?”

    “这样,你给我当媳妇儿,这事儿就一笔勾销。”那汉子的口气很是粗俗。

    冬歌勾唇,冷冷地道:“我二哥打过的一头野猪也给我说过这话。”

    “野猪,说话……”胖汉思索了一阵后怒目挥起大刀指着李冬歌,“你敢骂我是野猪,既然你不知好歹,那我今日便杀了你,让你下去找我的兄弟赔礼道歉!”

    李冬歌歪头一笑:“是不是快拿不住了啊,我看你的刀比你有血性多了,它可一句大话都不说。”

    胖汉脸上的肉都拧到了一起,他凶呵了一声后,提刀向冬歌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