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1、天下

作品:《秦皇

    空气一时陷入诡异的安静。www.6zzw.com

    有那么一瞬间,严江甚至想放花花咬死他算了。

    这图落到除了秦皇以外的任何人都没什么问题,怎么偏偏就被他拿了,这以后千秋万世,谁不知道他是最能折腾的皇帝啊

    统一六国,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横,设郡县废分封,修长城建直道,南征百越北击匈奴,修灵渠出东海,收天下之兵做大手办,骊山陵阿房宫,更在全国修了6300多公里的驰道6300多公里啊,以后的帝王最多也就杨广修个运河能比得上他其中一个工程,而且一个运河就把国家玩完了。

    秦始皇生生在30年里把这些事给干完了,除去个人问题,在治国方略上,他可以说一个错误都没犯,统一六国,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横,设郡县废分封,修驰道让政令通达,才以治理六国广阔之地,秦长城在后来数百年一直是防御北方的关键,这些都是史无前例可以参考的,他一个人就把决定做完了。

    让他拿到世界地图,搞不好能打到罗马埃及去,到时汉尼拔西庇阿拿着马其顿方阵对打蒙恬王翦的秦骑兵

    画面太美,他都不敢想了。

    得不到回答,秦王政却并不生怒,只平静低头,修苍白修长的指尖自地图陇西划过,一路向西,仿佛在确定什么。

    粗糙的纸张,简陋的碳笔将指尖染黑,却奇迹般地平定了心底地焦躁与愤怒,只是,未有伤心。

    那个女人,并不爱他,因他,她在赵国受尽欺凌,却又不得不保护他,与她的幸福相比,一个厌恶的儿子,又算什么

    “王上,您的伤”严江决定转移话题,快走吧,留下我的图,回去上药求你了。

    秦王政低垂着眉眼,一动不动,他长得不像赵姬,五官有着秦人的深邃,鼻梁高挺,侧颜几乎无敌,应是像他那早逝的父亲,只是眉宇间总有挥之不去的阴鸷之气,仿佛自出生起,就在与整个世界对抗。

    空气安静了一会,秦王坐到树下案前,继续凝视那张简陋的图纸,平静道:“可。”

    严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要他来上药不是,你不是疑心超重的始皇陛下吗怎么就这么相信我这个才见两面的陌生人,不怕我治死你啊

    他有些无奈地去洗净自己的手,再细细查看了他脖子上的伤口,钗针并不锋利,金又极软,所以只是皮外伤,血已经自然止住,他去找出药箱里一些止血药粉,给他细心抹上。

    花花见到自己的位置被占,在秦王身边嗷了一声。

    秦王政偏头看它。

    严江立刻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花花,示意这是自己人,安全的。

    花花秒懂,不再使用暴力,而是趴到秦王腿边,把自己庞大的身体都放在草席里,还挤了两下,意图用身体前将这个占据自己领地的入侵者赶走。

    秦王政轻轻伸手,抚摸了一把,皮光水滑,确实是张好皮子。

    花花不满地甩了头,瞪他。

    严江看实在躲不过去了,只能叹息道:“如王上所见,世界之间,分四大部洲。”

    他伸手一一指出,也没说什么亚欧非,而是指着非洲道:“曰西牛贺洲。”

    秦王政平淡的眼眸里亮了亮。

    指美洲:“曰东胜神洲。”

    秦王政点头。

    指着亚欧大陆道:“曰南赡部洲。”

    秦王政凝视上边标注的雍都和狄道只是在地图的最右一块,六国都显得小小一团,匈奴北方还有辽阔土地,以至西方诸国都是物产丰美,月氏有牛马,西域有美酒,大宛天马,孔雀王朝更是有希世神兵,战象无敌

    严江看秦王眼睛几乎闪着光芒,一时背后发凉,几乎都要说不下去。

    秦王凝视三洲数息,才点出关键,道:“北洲何在”

    严江心里大骂我哪知道,但肯定不能这样和秦王说的,便只是先挖个坑放着:“北俱芦洲为神灵所居,隐于山海之间,非天命不对至,我亦不知何在。”

    还好我没画大洋和南极,这些就交给后人吧,我就怕你上天了。

    秦王政抚着地图,神情无比平静,沉默半刻,才冷声道:“看这天地世间何其广阔,志远者思天下,孤霸秦之路,又如何能被些许小事耽搁。”

    有天下山河,前事种种,不过些许挫折罢了。

    他认真看着上边的一些箭头指向,询问道:“这是何意”

    严江终于想起画图的原因,迟疑了一下,还是讲出来:“就臣所观天像,推演天机,再过数日,有寒雨自北方而来,侵袭秦地,渭水一片,应都在其中。”

    他伸手,给秦王简单解释了东南风从海上带来水气,西北风从冰原带来寒气,北风过来时会出现什么情况,以西南风和天上的鱼鳞云有哪些不对,在秦王问及可会吹至巴蜀与南郡之时,说秦岭挡住风雨,川蜀方成天府。

    秦王的理解能力真的超强了,几乎一说就懂。

    “寒雨去岁大旱方过,今年又无安稳么”秦王政轻声道:“从前怎不见你出此图”

    严江沉默,他在丝路上画这种图被发现了岂不找死,他一路连自己以前的事情都一句不提,就是以防万一,至于现在这张,都是意外。

    “罢,”他抚摸着被包扎的伤口,起身道,“卿确为名士,有你开解,寡人心结已解,是卿分忧有功。”

    我开解你

    严江一时愣住,有一种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恍惚感。

    秦王政略勾唇角,将图纸一卷,揣入袖中,起身离去。

    严江一时哑口无言。

    秦王如此厚颜的么,史记里从来没写过啊

    在外的卫士早就等后多时,想着秦王与虎共处,一个个都战战兢兢,看到秦王出来,几乎是跪着把他迎走了。

    秦王政回到前殿,立刻传信诸臣觐见此次亲政大典,身无要事的重臣都随行至雍都。

    “寡人新得奇人,料得近日必有寒冻将至,尔等何见解”高居王阶,秦王虽是便服,依然有着无上威严亲政过后,他已经接手大秦权柄,再无人可动摇。

    在下的臣子们相互左右对视数眼,这才有一名中年男人上前道:“王上三思,大秦十年未有战乱,粮仓丰足,便有寒冻,各地也皆可自助,您亲政未久,若此消息不实且又通传各地,对您声望有损啊。”

    在赵姬与吕不韦当权的这八年里,秦国只是攻魏四次,攻韩三次,攻赵一次,可说温顺得像猫不像虎,让六国可安睡了好些年,以至于军中都有些骚动,毕竟国中土地不许买卖,打仗几乎是秦人获得土地财富地位的唯一方式了。

    秦王政当然也明白这点,这些年秦国重视农耕,虽然大旱蝗灾从未消停,但坐拥汉中关中巴蜀三大粮仓,都过得有惊无险,若真有寒冻也不会伤筋动骨,不过若此事为真,便可有天命加身,于他虽只是锦上添花,却能让严江瞬间成名。

    “无妨,传喻:寒冻将至,关中各郡速做准备。另,”他沉吟了一瞬,目光湛然,“杨端和何在”

    “末将在”一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出席跪礼,他须发斑白,却有一种执掌千军的霸气。

    “一年之中,我大秦两出叛乱,关东六国必又起合纵之举,如今又有寒冻,需早做准备,”秦王政森然道,“你即刻点兵五万,陈兵荥阳,听候调遣。”

    “末将听令”杨端和心中一凛。

    听闻此令,周围诸臣也不再于一点风雨预言之上多说,反而都惊心于秦王眼光的毒辣,荥阳东接淮河,北依邙山,南临索河,顺渭水而下便有粮草之利,更是魏韩赵秦四国边境交接之地,陈兵于此不用打谁,就足够三晋之主寝食难安了。

    等王上料理了国内,想打哪边不是打,至于说六国现在有没有“合纵攻秦”这不是笑话么,秦说有,那就是有

    于是座下诸臣们开始一一讨论哪个国最适合“被合纵”。

    韩国就算了,小得只剩下一郡之地了,打了也吓不到人;赵国最近几十年和秦国闹得厉害,前几年攻赵被赵将庞煖打了回来,用来立威容易磕到牙,可先当备选;魏国,魏就很合适啊,他家国都大梁离荥阳不到两百里,周围土地肥沃都是良田,打来就可以当军功分成士卒,立威也够

    在大家讨论一致后,秦王政神色淡漠,丝毫不显情绪,只是淡淡交待:“今日起程,速回咸阳。”

    众臣称诺,一一退下。

    宫殿瞬间空旷寂静,秦王高坐许久,才缓缓走过大殿宫廷,立回廊之上,远处有飞鸟掠空,白云如海,天野辽阔,世浪翻腾。

    一时间,心静如水,但又有什么更深的东西,在心底淡淡沸腾。

    这天下,他已经等得太久。

    超诸秦先王,立万世功勋,舍我其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