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朕就是她的天

作品:《陛下每天都在逼我篡位

    监斩官一脸绝望,叫士兵来有用吗?多少才够人家断大大玩一圈的?!

    户国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一个断无神已经够他受的了,怎么会有红豆出现为张惠惠求情?他可不信什么福使的鬼话,她明明——明明就是个大祸患!

    工部侍郎也凑过来声道:“老大人,那人真是红豆吗?会不会是……”他偷偷朝断无神那里点了点。7k7k001.com

    户国维垂下一双老谋深算的眼,片刻之后却摇摇头,这世上有谁能请得动断无神帮忙作假?

    所有人都在惊疑猜忌,只有御座上的朱温始终面容平静,他冷冷地看着下面这一切,似乎与周围的噪杂完全隔绝,耳边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他知道,红豆是真的。

    从十岁开始,他便陪她伴在红豆身边。跟他吃饭,听他拉屎,为他作假,替他打扇,那个又爱吃肉又爱喝酒,完全不像修道人的修道者对朱温而言实在太熟悉,就算化成骨头恐怕都认得。

    他消失了那么久,而今,终于出现了。而困扰了数年的谜题,也该揭开答案了。

    朱温穿着淡金色的龙袍缓缓站起,一步步走下台阶,朝断无神的方向走去。

    户国维激动地上前一步:“陛下不要!心啊!”

    他却轻轻抬手阻住,继续稳稳地朝断无神迈去。

    他的高度可能才到断无神的肩膀,他的身材比起那位“江湖第一人”实在太单薄,可他始终挂着得体的笑容,眼神宁静分毫不露怯。断无神就那么看着他,神情从开始的轻视慢慢转为些微的欣赏。

    “皇帝胆识不错呢。”他用鹅毛扇轻轻给自己扇着风,慢悠悠地笑道。

    “门主过奖。”朱温微微抬头道:“朕不知你是受何人指使来抢夺惠惠的,但朕愿出那人三倍的价码,请门主离去。”

    断无神定视他片刻,突然哈哈大笑,收了扇子指着他对红豆道:“佬儿你可听到了,皇帝想拿银子收买本座呢!”

    红豆也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朱温沉沉气:“好,就当门主武艺高强,不需要银子,那朕用一个人情跟你换如何?你刚才也听到了,惠惠是上天赐下的福使,她的安危关系千万百姓,请门主为苍生计,将她留下,来日若你有需要大梁王室帮忙的地方,朕也愿鼎力相助。”

    “这个嘛……”断无神抚摸着细滑如水的金丝袍绣纹路,作思考状,眼底光芒波纹流转,仿佛随意地从右侧方扫过,片刻之后勉为其难道:“好吧,朕今日就给你和红豆佬儿一个面子,但愿本座有用得到你人情的一天。”

    他妖娆一笑,巨大的云拢袖随意一展,整个人像长了翅膀般腾空而去。一句传音入密,早已悄无声息地送达他想要告知的人耳里。

    ——本座与你两不相欠了。

    没有人察觉,只除了红豆似笑非笑地往陆白那里看了一眼。

    “好了,相信红豆先生的意思和不死门门主的态度大家都看到了。既然那江湖魔头都可为百姓福祉而不来掳人,朝廷又怎可执着于惠惠以前的区区错而置万民于不顾呢?”朱温负手而立,虽是少年人模样却沉稳非常,以帝王之姿赫然对群臣道:“朕有意将惠惠带回洛阳宫,配合红豆先生祝祷祈福,各位大人没有异议吧?”

    众官员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无人应答。

    户国维咬牙站出来:“启禀陛下,若不杀张惠能换来艳阳万里,那自然值得。可谁能保证呢?就像红豆先生日前不也在洛阳楼上宣扬会停雨,可如今有停雨吗?”

    朱温眸中闪过薄怒。

    “皇上,贫道愿保证。”红豆先生却在这时笑呵呵地走近,站到朱温身边对户国维道:“日前贫道确实在城楼上宣法,说一月内可停雨,但当时我还未找到停雨的法子,如今找到了呀。这位大人,只要允贫道带惠惠开坛,晨起香燃,午间便可雨散。当然若您实在不信,想自己一试的话,也请自便。您看?”

    “你、你!好个无礼的江湖术士!”户国维气得横眉立目:“不过会稍许技,就敢藐视朝廷大员?!本官怎会求雨!怎的同你比!”

    “既然户大人不会就不要诸多意见了!”朱温冷着脸斥责,直接拍板:“陆白,你去将张惠惠放开,暂且带回洛阳宫。m4xs.com”

    “是!”陆白一拱手,大步朝那白色立幕后走去,却发现惠惠竟昏倒在地上!

    “惠惠,醒醒!怎么了?”他蹲下将她的上身抱起,着急地唤她。见她没反应,从怀中掏出一碧绿色的瓶子,放到她鼻间轻轻一晃。

    片刻之后,惠惠难受得咳嗽几声,捂着胸口睁开眼。

    陆白微微松了口气:“应该是中暑了,没事,你稍事休息一下就——”

    惠惠却左右四顾,还没等他说完就推开他,她脸色还有点泛白,但竟然能抻着沉重的铁链跑到大树边,眼睛通红,像找金子似的巴着脖子往上望:“人呢?人呢?”她使劲儿摇树,一边摇一边喊:“大美仙你到底在哪儿?快出来啊!”

    ——哗啦哗啦,掉下无数叶子。

    陆白无奈:“惠惠……”

    “你走了吗?”带着哭腔的声音:“如果不愿与我长相厮守,又为何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要我以后怎么面对没有你的苍白人生!”

    ——哗啦哗啦,又掉下无数碎枝。

    陆白站起身,咬牙:“惠惠!”

    已陷入迷梦的少女捧心抽泣:“啊!如果今生注定无法再见,来生我想作你身边的一只蝴蝶……”

    “砰!”陆白忍无可忍将她敲倒,抗在肩上,扭头就走。却在这时,从她衣襟里掉落下几片花瓣,等等——居然还有字?!

    本座想让谁死谁就死,

    本座不想让谁死谁就不用死,

    今日风和日丽,

    张惠惠免死。

    ……

    看着那熟悉的笔迹,陆白攥紧手,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脸上是强自忍耐之色。

    这个断无神,作的什么烂诗!

    咏春阁。

    太医端着药站在惠惠身边,想叫她服下却完全插不进嘴,陆白则被她缠得不胜其烦:

    “我不管!你快把我的花还给我!那对我很重要的!”她死死拉着陆白的袖子。

    “都和你说了扔了!又不是金子做的你急什么!”向来被称作儒将的陆白也快火了:“你先喝药!”

    “不喝!”惠惠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是大美仙留给我最后的东西,真丢了我还喝什么药,我死了算了!”

    “……”陆白看她哭了,神情僵了僵,叹口气勉强服软:“去找,我给你找,不行的话我给你写个一模一样的可以了吧?”

    “不要!那可是大美仙亲笔写的,你写的怎么能代替?”惠惠在床上撒泼打滚。

    “……”陆白几次运气都没把火压下来,回头就见到朱温竟然乐呵呵在桌案边写大字呢,顿时觉得自己要破功了。

    “陛下您在干什么呢?”陆白从牙缝里挤出个问句:“帮忙来劝劝好吗?”

    朱温像他当初那般温温柔柔一笑:“将军且等等,朕在给你提字呢,是赏你的。”

    “……”陆白硬是被他那笑容激得一阵恶寒。

    “嗯,好了。”朱温收了笔,往后站了一步,仔细打量了自己的字,然后满意地点点头:“陆将军,快来看看,你的英雄写照哦。”

    “……”才怪,看着就不像有好事。陆白狐疑地走近。

    那是一首不知算几言的诗——

    啊,陆白啊陆白,你是如此可爱!

    大海不如你广博的胸襟,魏征没有你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怀。

    可惜她不爱你共患难的情操也不爱你难得一见的胸怀,

    她爱的,只是你美好的容颜……

    陆白一号:“……”

    陆白二号:“……”

    陆白三号:“……”

    脑海中已分裂出无数分身但最后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陆大将军只能面容狰狞地盯着我们的皇帝陛下。

    朱温将那纸折吧折吧塞到陆白的衣襟里,脸上竟露出些不好意思的味道:“朕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陛下您还是别讲了……”磨后槽牙的声音。

    “朕其实是想说,这色衰而爱迟,能亲眼见到陆大人‘失宠’的一日,朕真是非常欣慰。”

    朱温执起陆白的手,笑得安慰又慈祥,就那么拍了几下,终于满意地迈着八字腿走了。

    独留陆白站在原地,嘴角微微抽搐,胸腔里翻涌着想骂人的冲动,感觉自己一生的涵养都要被朱温和断无神的国文老师给吃掉了。

    真的,心好累……

    盛夏之后,陶光园风景独好,姹紫嫣红间,不少珍奇异兽也出来活动了。

    杨柳河畔,一只已经活过百年的老龟在岸边慢慢地爬,朱温穿着一袭淡金色的锦缎衣裳在旁边慢慢地走,不时漫不经心地捻食逗弄它,似在等人。

    “喂!”一声气势恢宏的吼声自花草深处响起。

    朱温停下动作回头,随即撇撇嘴。

    惠惠穿着浅粉色薄纱裙子拎着裙角毫无风度地飞奔过来,后头跟着绿芜、绿萝,全都跑得气喘吁吁的:“姑娘,慢点!你慢点!身子还没好呢!”

    眨眼功夫几人就到了近前。

    朱温转回身继续给乌龟撒食,顺便懒洋洋对绿萝道:“你们不用急,我瞧她身体比你俩都好。”

    惠惠气哼哼的,伸手就夺了他手里的布袋:“少说风凉话了!你连臣子都压不住,害得我差点掉了脑袋,你这皇帝当的有意思吗?!”

    少年冷笑几声,背过手正视着她道:“如果朕这个皇帝真没用,你以为你还能活着离开法场?就靠红豆说你是福使?你自己有多少斤两你不清楚吗?”

    “我——”惠惠被他堵得没话说,一甩手,强词夺理道,“行吧,就当你找人假冒红豆及时挽回了大错,可我在牢里受的罪不是假的吧?你总得补偿一二吧?”

    朱温在听到假冒红豆几个字时眼底光芒微微一闪,有些邪气的样子,似笑非笑问:“假冒的?”

    “那不然呢?”惠惠学着他的样子呵呵笑了两声,扬着脑袋道:“这不是你的老本行吗?你可别又告诉我那天的是真红豆,是前唐神话什么的,这前唐神话总不能满地跑吧?”

    朱温仔细盯着她,可她脸上只有单纯的嘲笑之色,片刻之后顺着她转了话题:“好吧,就当你聪明。那你都知道我救你了还来要补偿?你想要什么?”

    “我、我这次不想要什么了,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惠惠一咬牙全说出来了,映着湖光水色,她一双眼也湿漉漉的作可怜状,双手合十拜托:“你当补偿人家也好,帮人家个忙也好,只要把大美仙带到我面前来,我以后当牛做马报答你!”

    “我说带就带啊?”朱温一脸看白痴的表情:“姐,那天你没听到他说什么吗?你不知道他是谁吗?”以为是宫门口卖菜的大伯呢!

    “没听见啊……”惠惠郁闷的恨不得去撞树似的:“我当时胸口太难受了,晕过去了,再醒来时就找不到他了……”

    “胸口疼?只是那一会儿吗?”朱温的神情微微一紧,“有没有告诉御医,让他们给你瞧瞧?”

    “哎哟你就别管我当时胸口疼还是屁股疼了!反正都过去了不是?你顾顾我现在吧——”惠惠使劲儿拽着他袖子摇啊摇的耍赖,丝毫不顾及袖口纹着的那只扭曲的龙的感受。

    “现在?现在怎么了?我看你好着呢。”朱温面无表情抽回手。

    “内伤啊,你懂不?”惠惠抿唇压低了语音,“安静点,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朱温被她神秘的态度传染,稍稍低头,迟疑地左右瞟瞟:“什么……声音?”

    “心碎的声音啊……我啊……”

    朱温直起腰扭头就走。

    惠惠跳着追了过去:“喂!你怎么走了?!你还没答应给我张榜找人呢!”

    “找什么人。”朱温头也不回。

    “大美仙啊!”

    “早死了,不用找了。”

    “呸!你养的那只老王八还没死,我的大美仙怎么会死!他长命百岁万寿无疆的!”

    “万寿无疆的那就是王八。”

    “你!!——”

    ……

    好不容易将惠惠打发走。朱温在湖心凉亭里坐下,叫人奉来酒,德用很快捧上一壶梨花酿和两碟干果。

    朱温看到忍不住皱眉:“谁叫你拿这种女儿家饮的酒来的?”

    德用甚觉无辜,怎么着您要自己喝啊?不叫惠惠姑娘来陪着?

    知道自己又拍错了马屁,他低眉顺眼过去:“奴才这就给您换去。”

    “算了,都下去吧。”少年挥挥手,眉宇间有些烦躁。

    就这么自斟自饮,对着湖光水色,身后渐渐响起有人行过木桥的咯吱声。

    “朕不是说过不许来打扰吗?”

    “陛下自己喝酒未免寂寞,不如贫道来陪您如何?”笑呵呵得如弥勒佛般亲切的声音。

    朱温的手停在半空中,微微侧首,却没回头:“红豆先生。”

    “给陛下请安。”红豆乐悠悠地说。嘴里说请安,身子却连弯都没弯一下。

    朱温轻扯一侧的嘴角,放下酒杯:“不必客气,坐吧。”

    “多谢陛下。”红豆走过去。

    朱温一手扶着袖口,一手为红豆斟上酒,眼睛盯着透明的细流酒液,语气平平道:“先生你迟到了。”

    “非也非也。”红豆道谢后接过酒,眼神柔和仿佛充满善意:“贫道早就到了,只是看到您正在与故旧聊天,气氛大好,不忍打扰;后来又见您独坐湖边,似陷入烦恼,又觉得应该给您些思考的时间,这才到现在出现。”

    朱温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红豆却像完全没被他的冷淡影响,仍旧满脸带笑:“怎样啊陛下?能再度与她敞开心扉、畅玩打闹,很怀念吧?”

    “打闹是有,敞开心扉却未必。”朱温仰头又喝下一杯酒:“朕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年的事陛下应该已拼凑出大概真相了,您现在问贫道,是想了解哪些细节呢?比如唐皇是如何斥责她不忠不孝,还是在您参与起义后她是如何抗下那五十大杖?甚或她流落宫外到底吃了多少苦才会失去记忆?”

    “够了!”朱温突然一拍桌子怒起:“你还敢说自己不是居心叵测?!朕从未说过她失忆,你如何得知的?!”

    “……”红豆缓缓站起,渐渐收了脸上的笑,微微扬头:“贫道乃红豆先生,我——无所不知。”

    朱温剧烈地喘息着,死死地盯着他。

    红豆叹了口气:“其实陛下何必迁怒贫道?你应该知道,她一切的苦难都来自于一个人——”

    朱温咬紧一口细白的牙:“可你明明能帮她的,以你的本事一定能帮她的……”

    “她今日能完整无损地站在这儿,已代表贫道尽了最大的努力。”红豆云淡风轻地打断:“至于别的,贫道一介江湖中人也做不了更多,就像如今,我虽明知她被困于陛下身边,可又能怎么样呢?”

    “那怎么一样!我让她留在宫里,是要保护她,是想补偿她的!”

    红豆笑开:“她到底是留在宫里安全还是埋名于乡野安全,陛下当比我清楚。就像前日那场闹剧,如果贫道没有及时出现,您又预备如何将她带出刑场呢?”

    “你真以为朕没了你不行吗?”朱温冷笑着坐下,傲然道:“只要朕不允,就算十个户国维也杀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