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舅舅

作品:《斟万象

    夏恒川一边走,一边想,路上就忍不住嘱咐小五小六:“小六,回去提醒我去问问二弟的消息,小五,我私藏的几本武学秘籍呢?回去给我找出来,屿青回来一定高兴。www.83kxs.com

    小五憨笑着答应,小六面无表情地点头,夏恒川敲了小六一折扇:“笑得开心点,虽然你是我爹带来的人,但现在毕竟是我这边的人,本少爷可不喜欢看着一张冷脸?”

    小六这才缓缓地扯出一个勉强地笑,小四忍不住说:“大少爷您别介意,小六就是天生一张呆脸,就算是老爷夫人让他笑,他也就只能笑出这个样子,还不如不笑。”

    夏恒川摇头:“算了算了,我们回去。”

    就在他转身时,忽然看到背长刀的刀客站在一盏红灯笼下面,长刀刀客似乎是知道有人在看他,猛地转过脸来。甫见他的正脸,夏恒川被他鼻梁上横贯的刀疤吸引,随即又感觉到了像是中午一样地静,又因为被他这一眼看得心虚,夏恒川急忙笑笑,转身勾着小四的肩膀:“走,赶紧回去,再晚一些,我爹要等急了。”

    他能感觉到长刀刀客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移动,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等出了这条巷子,小四挣脱了夏恒川的手臂:“少爷,有事?”

    夏恒川满不在乎说道:“没事。”

    “以往少爷搂我肩膀,不是让我冬天去河里炸鱼就是要我去偷着给姑娘送信,要不就是让段少爷来救您,您突然这样,我心里”

    夏恒川猛地一拍他脑袋:“哪一回?哪一回?你给我说出个一二三来!”

    小四急忙傻笑躲过追问,跑到小五身边默默地走着。

    夏恒川喊小六:“小六,你来说说,这长刀刀客是什么来历,怎么一见他,我就觉得心里发虚?”

    小六低着眼沉思了一会:“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按理来说,应该是某种寒冽的武功。”

    夏恒川挠挠头:“今天段辛辰说的那跛脚老头呢?”

    小六愣着,缓缓地摇头。

    夏恒川再回头一望,仿佛长刀刀客还站在灯笼下面,这一眼却只看到了满街的游人醉客,他像是对三个人抱怨,又像是自言自语:“你们说说,我爹是不是真觉得我成了块废材,凌霄会这么大的事情他都没告诉我,屿青回不回来,也没人跟我说。”

    小四小五小六谁都没敢说话,夏恒川提着衣襟进了府门,本想先回房间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去找夏岭,走了几步,又折回去,直冲前厅。

    前厅里灯火通明,似乎正有客在,夏恒川在远处站了一会,几个经过的小婢低低叫了几声少爷,都被小五嘱咐着不用打扰老爷,又问了是谁在前厅做客,婢女只答道像是江湖人士。

    夏恒川想了想,跑到马厩旁,数了数,多出来几匹马,却不见那年师父和夏屿青骑走的一红一白,夏恒川拍着这几匹没见过的马的屁股,忽然在马屁股上看到了尾印,有尾印的马属于朝廷编制,这几批又是日月烙印,难道朝中传唤,夏岭马上就要回去?他心中暗暗地惊了一下,又假装无意地拍了几下马屁股。

    小五嘿嘿笑了两声,被夏恒川一瞪,闭上嘴看着别处,小四在忍不住笑的时候,急忙蹲下来,抱了一把草料放在马槽中,只有小六依然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

    夏恒川装模做样地看了一圈自家的马,把窝在马厩里睡觉的老马夫叫醒了:“老钱,最近怎么喂马?我怎么感觉这些马都被你喂瘦了?”

    老钱迅速从马厩中钻出来,搓着眼角的眼屎,伸长胳膊打了个呵欠,他仔细把马上上下下地看了:“少爷,不瘦,瘦的这些不是自己家的马。”

    夏恒川又拍了一把马背:“从明天开始,都得给我喂最好的马料,半个月之内我得看到这些马出一身膘。”

    老钱难为地低着头,喏声连连。

    正在夏恒川作威作福时,夏岭的声音过来,让夏恒川一凛:“明天你来,这个月的马就由你来喂,你想把这些马喂到多肥?是要拿金丝蜜枣来喂?。”

    老钱和小四五六都叫了一声老爷,夏恒川背对着老爹:“爹,我腿刚好,开玩笑呢。”

    他的后脑勺被人一拍,夏恒川捂着脑袋回头,却被一个中年白须的男人又笑着拍了拍头顶:“臭小子,长这么大了。”

    白奉州拍得他后脑勺一阵火辣辣地疼,夏恒川愣了愣,伸出手扑上去抱着白须男人的胳膊:“舅舅,我们几年没见了?你怎么看起来又年轻了几分?最近弃剑学道了?老神仙了。”

    夏恒川在夏岭责备的眼神下松开白奉州的手,白奉州笑骂道:“不管我老不老,我们先来切磋切磋?”

    夏恒川讪讪道:“别了,舅舅,我再日夜不息地练个一二十年,都不一定能赶得上你。你也是为了那什么凌霄会来?我爹不是回来了吗?”

    他觉得奇怪,既然夏岭已经回来,这次为什么又派遣白奉州过来,一个凌霄会,就算是乱,能有多乱?他问过段辛辰,斩风和剑谱尚且不值得整个江湖都卷入其中。

    白奉州“嗯”了一声:“这么大的事,朝廷里怕乱起来,又觉得我以前也是有点小名气的江湖人,就让我来了,你爹这次回来,我却也没有料到。”

    夏岭背着手:“年轻时见过淩老前辈一次,受他指点,受益良多,这次回来,权作是送行。”

    夏恒川道:“舅舅什么时候受了朝廷招安?”

    夏岭当即用力狠拍了他一巴掌,夏恒川脑袋里嗡响了一声,白奉州挡住了夏岭第二巴掌:“小孩子说话不过脑子,不用跟他介意。”

    夏岭冷哼一声:“我看他就是没长个脑子,还空废了一身好根骨。”

    夏恒川想起了屿青,趁着白奉州在,问夏岭:“爹,屿青一年前就出去游历了,今年的凌霄会,他不回来?”

    夏岭转身:“没收到他们两个人的消息,应该是不回来了。”

    “段辛辰告诉我,一把斩风,一本剑谱,都是好东西,他回不来,可实在是太可惜了。”

    夏岭冷冷地刺道:“你如果能出息点,说不定斩风和剑谱就是你的了。”

    夏岭说完这句话,拂袖往前厅走去,夏恒川埋头跟在两位长辈身后走路,再也无话可说,白奉州时不时回头含笑看着他。夏岭白奉州在廊上又多说了几句话,夏恒川站得远,只模模糊糊听到了几个字,夏岭就回前厅去招待客人。

    夏恒川恨不得夏岭赶紧回去,好多问白奉州几句话,急忙笑脸相送。

    廊下有水,水中停泊孤舟,夜风袭面,优哉游哉。

    白奉州站在一池的荷花边,闭上眼捏了捏百会穴,夏恒川见状问道:“舅舅头疼?”

    白奉州依旧含笑:“是,看到妹妹的儿子成了这样,觉得有点愧疚。”

    夏恒川赔笑着:“舅舅,如果你见到夏屿青,你就该知道我这一身算是什么好根骨,夏屿青他才是真正适合学武的人,我这辈子也就学些皮毛保身,不被流寇盗匪给抹了脖子就挺好,我可没兴趣追寻那无上剑道,也不想做一派宗师,你看我爹他一辈子也不是没做成?”

    院子里有一阵蛙鸣,听起来要多寂寥有多寂寥。

    白奉州笑笑,拍拍夏恒川的肩膀:“我的身份说这些话还是有些不妥。”

    夏恒川笑问道:“舅舅,这有什么不妥?都是自家人,何必做两家看呢。”

    夏恒川两条胳膊撑在护栏上,回身从石桌子上的的碗里抓出一把鱼食扔进水里,湖中成百上千的红色白色锦鲤簇拥过来,成了一股暗红色的潮流,映在水中的一轮月亮也被撕碎了。

    白奉州抚须轻叹:“毕竟你母亲是我妹妹,我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舅舅。”

    “但你再怎么顽劣,也不至于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你爹想送你去山庄,也是为了你着想。”

    “我志不在此。”夏恒川干脆端起鱼食连带着白瓷碗全都扔进了水中。

    白奉州眯着眼,向着水中发了一道掌气,原本还在水面上拥挤着的鱼竟然全都被掌气压没了踪影,水面上有一股巨大的压力,形成了一个碗状的弧度,夏恒川数到了十五,才见又有几尾鱼在水面上缓缓地游过,白奉州挽起右边的袖子,往水中虚虚地一捞,那只碗竟然自己浮动上来,跳到了夏恒川的手中。

    夏恒川顽劣一笑,还想把碗扔下去,白奉州放下袖子,甩甩手:“怎么样?挺有意思吧,等你练到”

    “舅舅,我十岁的时候把脖子上的一块玉扔进湖里,你就是这么帮我捞上来的,我还记得呢,这都十几年过去了,你也不换换。”

    白奉州心中有些凄恻,他没想到竟然要这样的方式劝一个已经不小的后辈习武。

    “恒川你爹年纪也大了,将来这偌大的家业全靠你撑着,屿青虽然是你的弟弟,但终归只是庶出。”

    夏恒川淡然说道:“挺好的,他习武,我习文,他就负责赢,我负责给他摆擂台打场子造势,让我夏家武学名扬天下。”

    白奉州稍显责备地说道:“你小时候打的基础还不算差,怎么来了个夏屿青,你就开始成了浪荡子了?”

    “大概是小时候缺的太多,一旦找到比习武更有意思的东西了,就不想难为自己了。”

    白奉州结结实实地打了他后脑一巴掌,夏恒川猛地磕在了栏上,咬破了嘴,他舔着嘴上的血,直起身来:“你们的是你们的,我的是我的,我不想做的事,天王老子来拉我我也不去,除非扔我去喝了孟婆汤再投一个轮回回来,否则根本没得商量。”

    白奉州背着手,望着湖中辽阔平坦的景象,夏恒川擦着嘴角的血,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等白奉州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问道:“舅舅,这次朝廷叫你去,只是凌霄会?”

    “当然不是。”白奉州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既然你不想趟浑水,问了也没用。”

    夏恒川原本还想赖着脸说你是我舅舅,就算我是个街头上的小混混,也该给舅舅分忧解难,虽然我不懂江湖上的事情,武学上也没能日进千里,但我将来还是要让夏家名扬天下。但他终究没能说出来,只是嬉笑着说:“也对,舅舅你吃饭了没有,我去让他们准备点有特色的吃食,保证你吃了还想吃,留在铃吾不想回去了。”

    “走吧走吧臭小子,你就是有一样是顶尖的,你爹你娘也不必这么担心,最可惜的就是你什么都碰碰,也什么都不精,真不知道你的心都长在哪里了。”

    夏恒川笑拍胸口:“长在这了,好大一颗心。”

    晚饭夏恒川跟表妹一起吃,这个以前总喜欢跟他做对的丫头现在变得柔和多了,一双眼睛中竟然也有秋水,他初见时,睁大眼看了一阵不敢确认,直到她小声叫了一声表哥,他才难以置信地笑了两声。

    吃饭的中间,白梓一直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夏恒川被看得烦了,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白梓剥了一个虾隔了老远扔过来:“我爹说,让我多看着你点,他说你一身反骨,别被他训了一顿想不开了,我跟你说,我爹这个人”

    红软听到这句话,温柔又妩媚地笑了一下。

    夏恒川向后靠在椅子上听着白梓絮絮叨叨说自己的爹如何如何顽固和不好,说了一阵,话锋一转,又说起白奉州如何如何好。

    夏恒川叹了一口气,叫小四:“你过来,去给她买各种各样她喜欢吃的东西来,你都知道吧?”

    白梓听到这句话,反而急了,一拍桌子恢复了原貌:“夏恒川,你别想把我嘴给堵上,要论武功,你现在还打不过我,有本事我们来比一比啊?”

    小六静静地站在原地,对着院子暗处一株零落的花发呆,夏恒川叫了几声小六,他都是充耳不闻地站着。

    白梓坏笑着要抽出剑来,夏恒川佯装无奈地叹气:“那好吧,就让你见识见识这半年来我长进如何。”

    他让小五去取刀,小五去找了一阵还没回来,眼见饭菜都已经凉透,丫头端上茶水倒上都已半温。白梓已经等得不耐烦,夏恒川晃悠悠站起来:“你再吃会,我自己去找找,腿伤三个月,剑都被我扔得不知去处了。”

    夏恒川在回廊里左右走了一会,小五很快就赶上来了,小五手里拿着一壶酒,笑嘻嘻道:“温好了。”

    小六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夏恒川对这个冷面的人说道:“喝不喝酒?一块去屋顶?”

    小六盯着夏恒川手中的酒,点了点头。

    屋顶的风越晚越剧烈,夏恒川坐在屋顶上,衣袍被风鼓荡起来,难免也有一番豪侠的感慨,再看看一旁的小六,他盘腿冷脸坐着,看着天上硕大的月亮,夏恒川想要说话,却知道小六寡言,他说一万句都指不定得不得一句回应,心中就忽然又变得有些惆怅,一肚子牢骚不知说给谁听。

    小四买完吃食回来,被白梓追着跑了半个府邸,路上时不时传来小婢女们轻巧的笑声。夏恒川干脆躺在屋顶装死,任由整个府中闹成一团,最后还是白奉州来解围。

    白梓被白奉州拉走之前,在院子里大叫着夏恒川是个缩头乌龟,夏恒川对小六说道:“我如果有乌龟这么长寿倒好。”

    小六听到这句话,蓦然一笑,自上屋顶以来,第一次说话:“厨房里今天炖了甲鱼,那龟应该不到三十。”

    夏恒川在屋顶上翘着脚:“那我就修个仙人,活个几百年,活到认识我的人都死了,我没事上山站在山顶吟诵两句楚辞,下山在石头上刻一句‘诚哉我辈’,由着其他人去附会,这才有意思。”

    白梓还在院子里大喊大叫不肯罢休。

    夏恒川拿布条塞了耳朵在屋顶上躺着,看着一轮月亮,月亮悬在他的头顶上,几乎要让他以为这是触手可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