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剑与书

作品:《斟万象

    第二天的凌霄会上,已经是强强作战,城中到处都有一股紧张的气氛,就连叫卖东西的小贩声音也拔高了几个调,有些嗓子好的,一声比一声高,唱出了激扬调子来推售自己手中的东西,语气好像上台的人就是自己一般。

    段辛辰恒星子这次不在台下坐着,而是到一旁候着,段辛辰好巧不巧抽到了恒星子,恒星子看了一眼签,嘴角噙笑,“哟”了一声:“早就想跟你比比看了。”

    段辛辰悠然地笑着。

    另一边林途寒抽到了夏屿青,夏恒川心里暗骂自己一声乌鸦嘴,他心里确实觉得对不住师父,但还是希望夏屿青别被打得太难看更好,夏屿青这个人一向要面子,小时候被他欺负多了,嘴上不说,有时候回到自己院子里偷哭这件事,夏恒川还是知道的。

    今天是抢斩风的人先,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头,一个黑脸的中年汉子,一个穿道袍的中年女道姑还有肩膀上扛着一把锁链的清瘦男人。

    中年道姑一手拂尘缠着锁链,两人难分难解,道姑表情始终绝情绝欲,上下挪腾,清瘦男人借着锁链手长的优势每次都险些才勾到道姑道袍的边角,清瘦男人眉头川字不解,脚步几乎不动,两人都没有拼死的架势,让人看上去没有太大的兴致,台下的倒彩声不久之后就高高低低响了起来。差不多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面色淡漠的道姑似是不满地“啧”了一声,终于不想再继续缠斗下去,手中拂尘乱舞,如一朵炸开的白色芦苇,锁链虽粗,但在清瘦男人手中运作细致,竟如一条灵活的小蛇,躲开了拂尘的追逐,始终没怎么动的男人终于一踏飞起,铸武台木板上瞬间出现一个大洞,铁链迅速飞出去缠上拂尘,道姑伸手想抓住,铁链却被牵引向下,复又如小蛇猛然抬头,咬住拂尘,把炸起来的那朵花又拢成了一条柔顺的马尾巴,男人随即用力一扯,拂尘从道姑手中垂下。

    清瘦男人躬躬身,把锁链上的拂尘抛出去,道姑手中接到,也不做言语,足尖一点,跳上青龙柱子,又掠上屋顶,消失在众人眼中了。

    面目慈祥的老头跟黑脸的中年汉子则简单的多,老头手中无剑,只有两指并拢做指剑,中年汉子则佩一把清亮细剑,他大吼一声向前冲来,老头用令人咂舌的速度冲上去,一指点在他的眉心,笑道:“还是简单一些好。”

    慈祥老人跟清瘦男人之间依然没有太大的看头,这慈眉善目的老人依然是一招制敌。

    老头厉害是厉害,但是看得不过瘾,夏恒川身边没有段辛辰能问,憋得难受。他探头看了看全神关注手中盘着两颗核桃的夏岭,终于没敢问。又看老头接过剑,笑笑从侧边台阶上下了台,夏恒川初看他刚走下台阶,再看他已经走到街的口,最后一眼老头已经消失了。

    夏恒川看他一身奇妙的身法,终于忍不住问道:“爹,这个老头是谁?”

    夏岭头也不回:“知语山的家主祝不惑,这次不知是为家里哪个后辈来拿斩风。”

    段剑笑道:“大概是他最为宠爱的小孙女吧,听说最近快到十二岁的生辰,一把斩风,算是大手笔。”

    夏恒川愣住,想起自己十二岁的生辰,收到夏岭送的几本秘籍,而夏屿青十二岁的时候,却只是收到了寥寥几句话,说他是夏家子孙,说他身上背负着光复夏家剑的使命,那时候对夏岭来说,这个最受宠爱的大儿子已经算扶不上墙的烂泥,但这么多年,所有人对小有成就的夏屿青依然是隔了一层。

    那慈祥老人眨眼间却又回来了,他手中牵了一个小女孩,向着这边走过来。这里恰好空出段辛辰和恒星子的两个位置,夏恒川转身对小五嘱咐了两句,小五小跑过去,躬身作揖,指着这边两个空座说了两句话,很快,老人领着自家小孙女走过来。

    这仙风道骨的祝不惑走来,夏恒川微笑作揖指着两个位子,祝不惑抚须一笑:“多谢这位小少爷。”

    早已站起来迎接的段剑夏岭抱拳,夏恒川介绍:“这是家父夏岭,这是段剑段前辈。”

    祝不惑手中的小女孩站在其中一个空椅子前抬头看着三个人,眼眸明亮,一头黑发垂在脑后,更衬得肌肤雪白。

    听夏恒川介绍,小女孩先开口,声音软糯:“伯伯哥哥好。”

    祝不惑摸着小孙女的头笑着:“早已听闻铃吾夏家剑段家剑,台上已经见到两位家主,但想到这次纯粹是带小孙女出来玩,就没特意去府上叨扰。”

    夏岭道:“祝先生何不多留一段时间,铃吾湖光山色再加上皮影戏每月十五的烟火,都值得看了。”

    小女孩偷偷摇着祝不惑的手,看样子已经动心。

    祝不惑怜爱地摸摸孙女的头,大笑:“一定一定,祝某就先谢过二位的盛情了。”

    小女孩看着自己的爷爷笑了,也眯起一双好看的眼。祝不惑刚拿到的剑放在小女孩手中,像是随手送出的一件玩具一样随意。这一随手,不知多少人看到会嫉妒地眼红。

    台上夺剑谱的一场马上开始,恒星子和段辛辰各站一边,双刃长剑在没有日头的天气中也反射出一股清冷的光。

    夏恒川盯着台上的两人,耳边听着这小孙女一直在祝不惑的耳边问,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

    恒星子双刃灵动,偶尔一掠便至段辛辰身后身侧,段辛辰长剑凌厉,一剑递出,浩气蓬勃,两人台上交手不下百余招,刀刃碰撞之中,不断溅起火星点点。段辛辰忽然矮身将剑向上挑起,恒星子右手刃一挡,左手刃随即向段辛辰脖颈刺去,段辛辰以右臂格开恒星子的手腕,竭力向后一弹。

    小女孩叫道:“爷爷爷爷,白衣服哥哥这一招叫什么,我想学这个。”

    祝不惑抚须:“这个叫摘星,是段家剑的招式。”

    祝不惑语速并不快,却像是能猜到他们两个人接下来的招数一样慢慢地说给小女孩听,夏恒川坐在一侧,也自觉受益颇深。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头,歪着脑袋,着实可爱。

    最后是段辛辰抬脚踢掉了恒星子的左手刃,又借着剑长的优势在恒星子右手刃到达前率先指到了恒星子的胸口上,他笑,十分放松,这次不再像是个狐狸。

    恒星子叹气蹲下来捡起掉在地上的那边短刃:“你赢了,待会如果拿到了剑谱,记得传授我两招啊,段狐狸。”

    段辛辰微微颔首,又诧异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外号。”

    他负剑下台。

    恒星子与他并行,才说道:“当然是从夏恒川那听来的。”

    段辛辰摇摇头:“要说狐狸,夏恒川才是个老狐狸,我跟他比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林途寒跟夏屿青的一场并不十分出彩,祝不惑一开始即点出这林途寒是有意要让后生,这句话让夏恒川心中一惊,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他过了一会才拿袖口抹了去。

    台上飞剑的夏屿青跟一把霸道长刀的林途寒你来我往地过招,夏屿青虽然并不处于劣势,但逐渐失去一开始刚猛的势头。差不多五十招过去后,林途寒忽然换了双手握刀,将刀横起来,闭上了眼,夏屿青下盘微沉,准备应对这一招。林途寒猛地睁眼,长刀平挥,在发力的瞬间脱手,速度忽然变快,眼看就要贯穿夏屿青的胸腹,台下一阵惊呼,夏屿青急急后退向一旁翻滚过去,林途寒足下再用力,踏前两步,右手猛地抓住了横劈的刀,在刀要触及夏屿青的时候单手翻转,这一招力度极大,气劲可碎石裂空,接着林途寒又以同样方式向着夏屿青去,夏屿青躲得有些狼狈,林途寒却一刀比一刀更加迅猛。夏屿青原本想拖下去拖到林途寒力尽,但是二十余刀躲过之后,林途寒手上力气只见多不减少。夏屿青看准机会,在平挥的那一刀上足尖一踩,借着力飞身到了半空中,他双手握剑,刺向刚好在他脚下的林途寒。没想到林途寒却能将势力迅猛的刀猛地收住了抽回来,抬刀挡在夏屿青剑上时,刀的余力仍在,震得夏屿青手臂一麻。

    林途寒长刀插地,铸武台上木屑飞溅,他双脚在空中迅速上走,想要踢掉夏屿青手中的剑,一脚中手腕,夏屿青却不松手,强大力道让他整个人飞出去,夏屿青翻滚一圈,又用剑撑着站起来,他抿嘴,右脸那个让他看起来优柔寡断的酒窝浮现了一瞬间,他转身说道:“你可以赢得更早。”随即就走下了台。

    夏岭明显放松了一些,转身跟段剑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夏恒川看着两人虽打得厉害,但各自都没有事,松了一口气,偷偷擦了擦手心里的汗。

    祝不惑笑眯眯地赞了一句:“霸刀。”小女孩轻轻拽拽祝不惑的衣袖,祝不惑会意点头,拍拍她的手背,对夏恒川说:“麻烦小少爷帮忙看着兹晨,我去给她买些吃的东西。”

    祝不惑在人群中极快地穿梭过去,祝兹晨晃着双腿,把斩风抽出一小节来,用手指摸了摸。

    夏恒川问小姑娘:“紫宸,是皇宫那个紫宸吗?”

    祝兹晨摇摇头,把剑收回去,用手指在手心中一笔一划地写给他看:“斯人在兹的兹,早晨的晨。”

    夏恒川听完,笑道:“我的名字叫恒川,就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那条河。”

    兹晨点点头:“哥哥你读书一定很好吧?”

    夏恒川想到自己被先生骂作狗屁不通的文章,笑了:“一点都不好,可千万不要学我。”

    祝不惑转瞬之间已经回来,兹晨接过一串用竹签子穿起来的放在冰里凉着的水果,从最顶摘下一个山楂递给夏恒川,要跟他交朋友,理由是:“爷爷说了,要广交朋友,善交益友,吃了这颗山楂,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夏恒川忍俊不禁地接过,扔进嘴里:“那好,现在我们算是好朋友了。”

    兹晨笑出左右两个小酒窝,祝不惑又是摸摸她的头,顺带看夏恒川的眼神中都多了几分欣赏。

    夏恒川心道,还好祝不惑不知道自己是个草包,否则定要让自己的孙女对自己敬而远之。

    等林途寒休息了一阵,段辛辰走上前去,抱拳躬身行礼,林途寒静静看着他,段辛辰微笑直言:“看了刚才那一场,我觉得我赢不了。”

    林途寒不说话,段辛辰出剑:“来吧,前辈,一剑如何?”

    林途寒点点头,夏恒川看着林途寒竖起刀,像是桃林那一初看气势惊人实际后劲才催人肺腑的一刀,急忙站起来,想叫段辛辰多小心。

    祝不惑按下了夏恒川,摇摇头:“小少爷不必担心,用黑刀的这个也是一个有分寸的人。”

    夏恒川拧着眉,悬着一颗心紧紧看着林途寒黑刀上锋芒一闪。

    一招过后,林途寒提刀而立,段辛辰看到自己剑上的一条细纹,无奈笑笑,抱拳认输,白奉州从座椅上站起来,正要遣人来问。

    林途寒看着走下去的段辛辰,说道:“你还没输。”

    段辛辰又是狐狸笑:“技不如人有机会再来就是,死缠烂打太没有风度了,今日多谢前辈赐教。”

    林途寒点点头,随即有人来送上淩老前辈留下的剑谱,林途寒接过立即从前面跳下了台。

    林途寒径直向着夏岭走过来,夏恒川不明所以,内心则是忐忑,难道林途寒是想要送他一份拜师大礼?林途寒走到一丈外的位置,就不走了。

    夏岭站起来,原本想要让夏恒川以师礼迎接这个背长刀的人,林途寒却转身向一旁走去,夏恒川正摸不着头脑,不知是不是要跟上去。

    夏岭闭了闭眼,转身对夏恒川说:“去看看屿青受伤没有。”

    见段辛辰恒星子也等在远处,段剑说道:“就让年轻人一块去玩吧,我们几个老家伙也很长时间没见了,夏兄,好酒好茶都给你留着呢。”

    又问:“祝前辈不如同行?”

    祝不惑摘掉祝兹晨嘴角几片糖,佛陀一般微笑:“可。”

    夏岭不带笑意地笑笑,夏恒川拱手告别,挤入人群向着段辛辰他们跑去。

    夏屿青静静地站着,正被满面喜色的恒星子拉着问剑招,段辛辰负手而立,根本没有被刚才的失败影响。

    夏恒川腹诽道,这个人看起来风度翩翩实际上脸皮厚得很。

    见夏恒川跑过来,段辛辰苦笑道:“你这个师父确实厉害,一刀过来,我虎口现在还麻着呢。”

    夏屿青只是出声叫了一声“哥”,欲言又止的模样。

    夏恒川道:“说吧,在这的都是兄弟,没什么不能说的。”

    夏屿青犹豫一会:“我想再回去找找魏师父,爹肯定不会答应,你帮我说两句话。”

    台上厉烈的夏屿青,这时候稍显得懦弱。

    夏恒川也是一瞬间拧紧眉头:“你一个人去?”

    夏屿青点头:“我会小心。”

    夏恒川皱眉,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一个人太危险,至少要等查到一部分消息之后。屿青,你既然回来,还是多在家里呆几天,魏老先生的事情,我会找人想办法。”

    夏屿青有些沉重地点头,微微叹了口气,右脸颊上酒窝浅现。

    段辛辰也安慰:“说不定魏老先生只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身去了,等过了这一阵,他就回来了。”

    夏屿青点头,脸上却没有笑。

    白奉州从台上下来,要走时,特意在他们这边停了一下,夸了三人几句,同时贬斥了夏恒川一番。

    白奉州在时,夏恒川一副惭愧至极无颜见江东父老的模样,白奉州一转身,夏恒川立即神色如常,甚至掏掏耳朵,像是掏出了一大堆废话。

    要论脸皮的厚度,他怕是比段辛辰更强上十分。

    恒星子忍不住笑:“你说的什么古寺里有萤火虫,今晚没事,去看?”

    “去去,去之前,先去酒楼上胡吃海喝一顿,也给屿青接风洗尘,昨天晚上算是什么家宴,一个个憋死了不说一句话。”夏恒川前面先走,“屿青,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