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祝家爷孙

作品:《斟万象

    夏恒川已经习惯了每天在林途寒那被倒吊一两个时辰再挨上几拳,每次被打过之后,胸中却觉得清明许多,常常忍不住自嘲被打了心里还对林途寒感激不已。

    天地倒悬,日月交替,悬在檐角时日越长,他心越如老僧入定,不再如前几年跳得那么猛烈,他原以为自己有心疾,后来才知道那是体内老和尚留下的内力作祟。

    有一日夏恒川被倒吊在檐角上,跟林途寒说起那天上山的事情,山上三波人,回来后又遇到几人。

    林途寒听完夏恒川言语,笑道:“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夏恒川听到这句话,立即要挣扎着下来,要跟林途寒拼命,林途寒拿刀鞘拍了拍他的腿,一掌打在房子的墙上,让墙壁震了震,屋顶上滚下更多碎瓦砸在夏恒川头上。

    夏恒川双手抱头,不再乱动。

    林途寒说道:“只练剑没有实战经验,到底缺乏施展的机会。再说剑谱算不上最好,实在不行,剑谱就不要了,剑谱和命之间,你应该懂得哪些重要哪些不重要。”

    夏恒川彻底老实下来:“亏我还以为是禹州鹤卖出去的消息。我这个老客心凉了半月。”

    林途寒说道:“那小姑娘贪财是贪财,倒不至于害人。”

    夏恒川定了定心神,又按照林途寒说法开始调整呼吸,等呼吸平稳下来,说:“十两银子那天出手,都是一剑杀人,但她的剑看起来不算什么好剑,回来以后段辛辰跟我说她不止四重。屿青也说,她比自己还要厉害,我问他厉害多少,屿青说大概可以一剑杀了他,十两银子真有真么厉害?”

    林途寒笑道:“你看她,难道只有四重?”

    “五重?”夏恒川问道,“还是六重?”

    林途寒点头道:“她应该是有六重的实力。”

    夏恒川心中暗叹,幸好十两银子不是杀手,否则自己这条小命是一定保不住了的。

    林途寒坐在台阶上,把刀横放在膝盖上,低头想了一会,只是说:“下来练剑吧。”

    夏恒川弯身体一荡,借着荡起来的弧度抓住了脚上的绳子,解开之后跳下来,他抓住自己的剑。林途寒转身,刀并不出鞘,那一刀袭来,夏恒川觉得自己是站在冰天雪地当中,满面飞雪,他手中剑尖鸣颤,初露锋芒。更

    祝不惑带着祝兹晨在夏府当中住了一段时日,老人带着孙女跑遍铃吾大大小小名胜,白秋纹又喜欢极了玲珑剔透粉雕玉琢的祝兹晨,一直挽留他们多住,就一直留到了将近秋天。

    祝兹晨喜欢吃白秋纹做的各种小糕点,喜欢缠着祝不惑带她到湖上去玩水,她说知语山终年都是积雪,没有这里好玩,小丫头蹦蹦跳跳,还是不知愁的年纪。

    祝不惑总是乐呵呵地笑,几乎会满足这个孙女任何一个要求。

    相比夏恒川来说,祝兹晨对夏屿青更有好感,除此见到夏屿青之后,就跟在屿青身后一直问东问西,一口一个屿青哥哥,到了夏恒川这边就只剩哥哥两个字,让夏恒川好一阵伤心。夏恒川曾对段辛辰说起,段辛辰说这个小姑娘天生有一双慧眼,能辨别人好或者坏。

    夏恒川就说:“我跟她可是先有一个山楂的交情呢。”

    段辛辰大笑不止。

    这天夏恒川从林途寒那边回来,白秋纹到夏恒川院子里,要他们哥俩给祝不惑祝兹晨带路,到附近的雀楼上去游玩游玩,看看风景。

    夏恒川去叫屿青出去走走,夏屿青正在院子里低头跟小蕊下棋,屿青黑子,小蕊白子,他落子漫不经心,总是输得很快,又不在意地开一盘又一盘。

    见夏恒川来,小蕊慌忙站起来,要去泡茶端水果。

    夏恒川说道:“不用了,屿青,娘要我们去带祝前辈去雀楼上一趟。”

    夏屿青抬抬眼,把棋子一颗一颗放回盒子里,慢条斯理地说:“一个人就够了。”

    “她是怕我像上山那样被人给杀了。”

    夏屿青苍白一笑,站了起来,夏恒川帮着把棋盘上剩下几颗黑白子放回去:“你脸色越来越差,是不是上次受伤还留了一个根底?”

    夏屿青说:“已经好了,只是昨天实在睡不着,又熬了一夜,并无大碍。我们走吧。”

    出了这间小院子,再走两步,夏恒川撕了两片竹叶扔进嘴里,夏屿青忽然问:“哥,你们这么多年都不肯跟爹搬到京城去住,是因为害怕吗?”

    夏恒川一愣,微笑道:“确实是。”

    “怕的人,不应该想要这么多东西。”夏屿青平静说道。

    夏恒川吐出竹叶:“你猜他想要什么?”

    夏屿青懒散地伸直胳膊,看向天上,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这是你们的事情。”

    夏恒川并不在意屿青说话这么直白刺透人心,要说夏岭是个好人,恐怕他自己都要笑掉大牙,只是大家明面上不说出来而已,不说出来,就还留着几分面子。

    夏恒川拍掉肩膀上一片落叶,跟屿青快速走到门前。祝不惑带着祝兹晨随后赶到,小女孩蹦蹦跳跳,手腕上串着刚买来的一串润玉手链,斩风她嫌沉,就挂在了祝不惑的腰上。

    夏恒川看到他们走来,笑对夏屿青说:“看看,齐了,如果有人要斩风又要剑谱,可以一箭双雕了,或许淩前辈也想不到,自己留给世人的东西,一个被剑术奇差的夏恒川拿到,一个被还是个孩子的小姑娘拿去。”

    夏屿青微不可查地皱皱眉,跟着夏恒川,一起对祝不惑施礼。

    出了夏府,再走一段路,已经是一大片繁华景象,祝兹晨在摊子上买了三碗加了碎水**,分给夏恒川夏屿青各自一碗,夏恒川吃得大大咧咧,两口下肚,夏屿青要把自己的一碗递过去,被祝兹晨抓住袖子:“屿青哥哥,你吃了啊,这么热的天,这么大的太阳,你怎么不吃呢?”

    夏屿青有些尴尬地点点头,拿勺子一口一口吃干净,满身都给人一种不可接近的距离感。

    祝不惑只管付钱,笑呵呵地看着一个俊彦不近人情,也不为自己向来宠爱的孙女觉得委屈,祝兹晨吃了两口,把剩下的大半碗放在祝不惑的手里:“爷爷,归你了!”

    祝不惑像夏恒川一样,仰头两口吃了个干净,让坐在一旁等的夏恒川心中生出一股惺惺相惜的感觉,屿青见三人都在等他,放下还剩几口的碗:“走吧。”

    街道一旁还有卖杏酥饮、梅花饮、雪梨饮、姜蜜水、绿豆水等各色冷饮的摊子,只不过几个人肚子里早已凉飕飕,这下都没什么兴趣,这些冷水价格便宜,富贵人家喝的一种多加了解暑的药材,称为“杏梅汤”,因汤酸甜可口,一碗入肚不禁口舌生津,眉梢带喜,谐音“醒眉”,城中的大富商大善人家中在极热天中还会派人出门在街头送行人,亦是布施的一种。

    夏天过了午后最惨烈的热,就是一大片金黄色的光辉照耀,这光金黄浓稠地让人感觉像是走在蜜罐当中。一阵阵热风吹过去,依然热得厉害。

    夏恒川干脆眯着眼享受阳光,祝兹晨有样学样,抓着祝不惑的袖子,闭着眼走,两人眼中具是一片橙黄。

    一路上,夏恒川尽量让自己用感觉而不是用眼去感受身边每个人或走或停,有几次他觉得自己像是抓住了一条丝线,这条丝线导引着他去感知,男女老少,身上都有不同的气,虚弱或壮实的人,身上的气也不同,虚者身上多有漏洞,久病者多如筛子,壮着如圆满明轮,林途寒身上在这一轮充沛的气之外,则有一层寒气。他试着探查了一下祝不惑身上的气,只觉是一股凉爽,夏恒川睁开眼,祝不惑侧头冲他笑了笑。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回以一笑。

    雀楼上刚下来一群读书人打扮的人,其中几个是那夜上山遇到的,看到夏恒川,一行人灰溜溜地跑了,夏恒川看到这些人的滑稽举动,笑笑,喃喃自语道:“看来他们说理都懒得跟我说了,果然还是拳头管用,揍两顿都懂得老实。”

    祝不惑听到这句话,笑着赞同道:“有时候越是这些读书人,讲起理来全都是一股歪理,什么为天地立命,说到底还不是去为了去捞个一官半职,稍稍贬谪,动辄眼泪肆流,悲叹命运薄待我,生不逢时不遇明主,入仕之前许下为苍生的心也都忘了个干净。骨气全读到狗肚子里了。”

    夏恒川一听祝不惑这骂人的架势,惺惺相惜的感觉更强烈起来。

    祝兹晨秀眉一拧,撒娇道:“爷爷你又骂人了,你再说,我就回知语山告诉奶奶去。”

    祝不惑讪讪一笑,拉着祝兹晨的手:“别告诉奶奶,回去的路上,爷爷给你抓一只小雀怎么样?走咯!我们到雀楼上去看看。”

    雀楼从远处看,像是被红血红漆从头到尾泼洒了一遍,红得通透,飞檐上伫立四只朝向不同方向的朱雀翘着脑袋遥望远处。楼的正中有一座大青铜编钟,上中下三层共有编钟64件,是故址在此地的旧王朝宫廷中流落出来的物品。祝兹晨小步快跑过去,拿手指敲打了两下编钟,又把脸颊贴在中层的一个上,用力拍了一下,闭上眼睛,静静听编钟颤鸣。

    夏恒川看她这一副好奇模样,忍俊不禁,心中却也感慨,原本是王宫当中的重要礼器,没想到现在竟然这样寥落,随随便便被人敲来敲去。

    祝不惑也拿手指敲了其中一个,他仅仅屈起食指轻轻一碰,却比夏恒川以前用尽气力拿一根铁棒敲最大的那只发出来的声音要大,祝兹晨要凑过去听,祝不惑却用食指又一碰,声音戛然而止。

    祝兹晨嘟着嘴抱怨道:“爷爷你真无聊。”

    祝不惑微笑抚须:“没想到这样一座编钟,人死朝亡之后,竟然没被世家高族收了去,反而在这里任由风吹雨打。”

    楼中有风来,祝兹晨跑到栏杆处抱着向下乱瞧,夏恒川轻声说道:“谁敢拿回去,可不就是要造反。”

    祝不惑把手搭在自己孙女肩膀上:“造反不造反倒是不知道,就是觉得它也太委屈了,之前在宫里蜀锦披身,随便一个用力敲打的人都要掉下脑袋来,现在倒好,绿锈满满。”

    祝兹晨抬起一张笑脸,单纯地问道:“那爷爷把它托回家去好不好。”

    “不好不好。”

    “爷爷你以前还说年轻时托着两三千斤重的大鼎上山去,路上不吃饭不喝水不休息只走了三个时辰呢。”

    祝不惑眯着眼:“这不是老了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