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杀出城去

作品:《斟万象

    夏屿青回城时已经快接近夜禁,他有些饿,但是卖地瓜的人早已经回家去了,如今冷风如刀,商贩回家也不比春夏,可以跟城中那些无所事事的公子哥一起熬到夜禁时分。

    他身上的血口差不多都已凝结,脸则是被冻得有些发青,肩膀却还是动不了,但已经没了疼的感觉,如同肩上多了一块石头,有些碍事。

    大雪在半个时辰前又开始落下,纷纷扬扬,有些夜里睡不着的人坐在屋顶上看雪。

    夏屿青脚步匆匆,却走得有些虚,好不容易快到了夏家,却看到夏家门前灯火通明,他没想到在夏家门前又碰到人。

    夏恒川段辛辰两个人在夏家的侧门边支着小火炉温酒,抄着手像是两个老头一样蹲在台阶上,谈天谈地,从武林盟主说到街边上卖花的水灵小姑娘,从酒楼上的青衣娘子说到城中巡夜的那一队有个把流星锤武得虎虎生风地白头发老头。

    小四小五站在他们身后给他们撑伞遮雪,悄声打着呵欠,站麻了腿。

    夏屿青踩着雪回来,满身都是伤口,头上落满了雪,仿佛白头。他在拐角处看到了那两个人,怔了怔,避在了墙的阴影里,拿右手在墙上试了试,觉得差不多可以,他本抱着侥幸的心思想从墙上翻过去,正想要一步成功。

    段辛辰眼尖地看到了他:“和尚,屿青回来了!”

    见夏屿青回来,夏恒川从台阶上站起来,走了两步,一时腿麻,差点跪在了地上,被段辛辰拉住,说道:“还没过年就行这么大的礼,过年了可还了得,我可实在是受不起受不起。”

    夏恒川半蹲在地上,一拳头砸在段辛辰的脚上,段辛辰哀嚎一声,顿时松手,夏屿青一下子扑倒在雪窝里,后来的小四小五想扶他起来,夏恒川叫道:“哎哎哎!别动!让我趴会!”

    夏屿青还站在墙的阴影里,他先前走得太急,有些气喘,刚想要翻墙又被叫住,脑中飞速想好了说辞。

    段辛辰撇下夏恒川要走,被夏恒川一把抓住,动弹不得。

    夏恒川好不容易缓了腿上的酸麻劲,站起来有些瘸地走近了夏屿青身边,故作潇洒道:“哥给你温了酒,拍你误了夜禁的时刻,打点校尉的银子都准备好了,就差拉着姓段的出城找你去了,你到底跑哪去了?”

    段辛辰跟来,闻到一股血腥味,眉头一皱。

    夏屿青说道:“出城上山,见了一个江湖上的朋友。”

    夏恒川说道:“山上路不好走,再说山上没几枝梅”

    夏屿青虽极力隐藏,夏恒川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随着小四挑着灯笼照了一些过来,更是脸色一变,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又是碰到了那次袭击你跟魏师父的人?”

    夏屿青站在雪地里,双腿已经有些发抖,强自镇定道:“没事。”

    夏恒川借着小四举过来的灯笼看清了面前夏屿青的惨状,顿时脸色铁青,咬牙说道:“谁他娘的打了你?谁他娘的打的?!哥明天——今晚就去给你讨公道!我打不过还有段辛辰能打,你放心!小四小五,去家里把空着的人都叫来,我们这就出城去找人!”

    小四讪笑道:“少爷,你这一两个人校尉那边花点银子还说得过去,这么浩浩荡荡,岂不是明着寻衅私斗去了?被抓住了可是要蹲大牢的。”

    小四声音越说越低,说到最后,低着头。

    夏恒川回头一拳砸在小四肩膀上:“让你去叫人你就叫,蹲大牢咱们就在牢里过年,废什么话?!”

    他把夏屿青强行拉到了光下,皱着眉头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口,把牙咬得咔咔作响,说道:“你先回去,我这就去办正事。”

    夏恒川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向着暗处走去,沉默如常的小六跟在夏恒川的身后,去找今夜负责巡夜的校尉踪迹。

    夏屿青叫道:“哥!没事,那个人已经走了,现在去找也找不到。”

    夏恒川热血上脑,根本顾不上夏屿青的叫喊:“你等着,不管他是人是鬼,我今天都要去把他揪出来,你跟段大狐狸说说那人的样貌,老子这就去掀地三尺!”

    夏屿青又退回到暗处靠在墙上,有些发虚地喘气,段辛辰硬是把夏屿青从暗影里拽出来,看到他伤得不轻,皱眉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城外碰到一个不认识的人,问路,多说了几句,吵了起来,打了一架,人跑了。”

    “什么样的人?”

    “女人,穿一身白衣服,蒙面。”

    段辛辰心头一顿,按照夏屿青的性格,几乎没可能跟人吵架,但看到夏屿青目前的情况,段辛辰收回了想问出的话,他有他的难言之隐,但受了伤是真的。段辛辰点头,道:“先进去包扎一下伤口,我跟夏恒川回家大概也是明早了,要是你现在不想回夏家,就来段府。”

    夏屿青摇了摇头:“别让他去了,找不到人,爹知道了肯定又要关他。”

    夏屿青说完这句,扶着墙站着,闭了闭眼,试着抬了抬左边肩膀,一疼,倒抽了一口冷气。

    段辛辰把火炉边一直放着的烤地瓜给他,说道:“还是热的。”

    夏屿青拿着纸包,道了一声谢,咬着牙一抬手臂,右手扳住墙头,一闪身跳墙进去。段辛辰不太放心,想了想还是从侧面走了进去,去找他的时候,夏屿青已经从墙边离开,不见了踪影。

    段辛辰见他已经走了,又回到了侧门。

    夏府中的吓人被小四小五从梦中推醒,偷偷叫了来,每人手中都多了一根棍子,汇集在侧门前,段辛辰靠在府门前的红漆柱子上,想到上一回夏恒川这么大张旗鼓打架还是十五六岁的时候,夏岭打断了两根棍子。

    夏恒川小六的身影走来,夏恒川在前方挥了挥手,招呼道:“妥了,都跟我走!”

    一行人杀气腾腾,带着棍子浩浩荡荡向着城外走去,巡城的校尉已经在城门前等着,看到他们来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守城门的把人放了过去。

    小四小五跟在最后,架着炉子带上了酒,小四又去给夏恒川段辛辰各自加了一件披风,北风吹得凛冽,刚一出城门,没了城墙的阻挡,立即就被锤头了衣衫衣衫,透心凉。

    夏恒川站在众人之前,举着棍子大声喊道:“大家伙都听好了,女人!穿白衣服!蒙面的!谁能找到那个女人,本少爷重重有赏!”

    夏恒川这个“赏”字刚落下,出城门的这些夏府中人瞬间沸腾起来,夏恒川的赏可不只是几十两银子的事情,上回他赏的可是一只玛瑙杯,上上回是茶中名器,夏府的人顿时如一群野马般迅速奔向附近,开始找人。

    秋天残留下的的一草一木被棍子毫不留情地打碎了,河面上一块仿佛印着影子的冰也被棍子打碎得不成样子,河面上的窟窿如同巨兽开口一样冷冷凝视着天上。

    夏恒川在火炉边伸出手烤了一会火,稍喝了两口酒,也带着棍子在附近转了转。

    城门外萧条到了极点,藏人实在不易,有人奔到了几座小山头去,除了看到几座让人胆寒的孤坟之外,也没找到一个女人。

    过了一会,跑到各处去搜寻的人也回来了,很显然一无所获。

    夏恒川指着炉子上的酒说道:“都来喝两口,喝完了再去转转,我说姓段的,你轻功不是还行?赶紧替我去高处看看,说不定那女人还藏在附近。”

    段辛辰好奇道:“听说夏大少从不跟女人计较。”

    夏恒川讪笑道:“你肯定是听错了。”

    随即又理直气壮道:“女人的事情,能跟家人比?他可是我弟,是我弟,也就是你弟,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你是不是得表表心意?”

    “行啊夏大少,如果我找到了人,你想怎么谢我。”

    “夏屿青既然是我的弟弟,就是你的弟弟,帮屿青的事情还用谈谢吗?”夏恒川痛彻心扉道,“段辛辰啊段辛辰,我夏恒川可算是看清楚你这个人了。”

    段辛辰捶了他一拳,夏恒川扑倒在雪地里,吃了一大口雪,拎起棍子就要招呼上去,段辛辰足尖一点,踏入茫茫白雪当中。

    除了大如鹅毛的雪花,天上地下一无所有,段辛辰仔细看了四方,并没看到那名白衣蒙面的女人。

    段辛辰不久之后落在地上,对夏恒川摇了摇头,夏恒川咬了一口雪,哆嗦了一下,抱着臂站起来,恶狠狠说道:“应该带马出来,跑出个三十里地去,也要把她给打一顿出气。”

    “除非知道她的方向,否则找不到。”

    段辛辰神态优雅地在臂上点着指尖,摇了摇头:“如果她轻功再好,骑马则需一日才能追上。”

    夏恒川脸色如霜,他看着那银雪覆盖的官道方向,知道夏岭不会让自己去。

    大雪吹得越发凄冷,众人传着酒杯,一口一口分着坛子中的酒,过了一会,有人拍了一下夏恒川,把酒递到他的手上,夏恒川抱着酒坛子仰面灌了一口,又放到了段辛辰的手里。

    夏府中,夏屿青孤身上了藏书楼,过了不久,小蕊的身影出现在楼下,迈着轻巧如小雪的步伐,轻轻推开了门,脚尖一旋,闪了进去。

    夏屿青的身上全都是伤口,不至于毙命,但看上去十分恐怖。他站在窗隙中漏出的一丝银月光当中,看到小蕊来了,脸色惨白地对她抿抿嘴,算是安慰她。

    清晨时分,城门刚刚开启,城内起了一大早准备出城的人打着呵欠排着队,城外走进了一群被冻得够呛眉间鬓角都是霜的人,人人手中握着棍子,杀气腾腾走进来。

    站在最前面的老头揉了揉眼,确认自己看到的是夏恒川,在心里骂了一声娘,急忙闪开了路。

    不久之后,这一队杀气腾腾的人当中,有一人离开去了段家。

    再过了一会,夏府内齐齐跪满了人。

    白秋纹扶着额头,怒容满面,一巴掌扇过去,最后变成了一声语重心长的教训:“恒川,你都已经这么大了,做事不应该再这么不计后果。”

    夏恒川笔直地跪着,拉长了声音喊道:“儿子错了,儿子以后如果是要寻仇,一定再去借几名高手出去找人,把人打死再回来,绝不给她逃命的机会!”

    白秋纹听到他这样的说辞,扶着额头就要晕倒在地。

    夏屿青听到夏恒川回来的消息,从藏书楼上匆匆赶来,跪在了夏恒川身边。

    夏屿青的脸还是苍白得可怕,左手毫无生气地垂在一边,白秋纹看去,心中一惊,问道:“回家的时候怎么不说?看大夫了没有?那女人用的兵器有没有下毒?”

    夏恒川看向夏屿青的侧脸,见他倔强的脸色,心中苦笑。

    夏屿青道:“看过了大夫,也处理好了伤。”

    “这几天就别总去藏书楼了,藏书楼里太冷。”

    夏屿青道:“都是小伤,谢夫人关心。”

    白秋纹听到夫人这两个字,原本有些焦急的心情不禁又冷了下来,提高了语调,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夏屿青说道:“她先出手,我也难说。”

    夏恒川有些担心夏屿青的伤势,怕他跪得久了受不了,替他说道:“娘,大伙昨夜也都忙了一夜,还是让他们许休息会吧。”

    他笑容灿烂,从地上站起来,跑到白秋纹身后替她捏肩膀,对小四使了个眼色,小四立即带头说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白秋纹稍带宠溺地看了夏恒川一眼,夏恒川又殷勤地替白秋纹倒了一杯水,喜笑道:“娘,喝水。”

    白秋纹推开他的水,说道:“行了,你也去休息吧。”

    夏恒川却不走,还有话要说。

    白秋纹无奈地摁着太阳穴:“你爹回来之后也不告诉他——”

    夏恒川这才喜道:“多谢娘的救命之恩,儿子无以为报,唯有做牛做马”

    白秋纹佯怒道:“越说越不像话,还不快走?”

    白秋纹身后的大丫头抿着嘴偷笑,夏恒川把夏屿青扶起来,拉着他跨出门去。

    夏屿青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夏恒川才发现自己捏到了他的伤口,松开了手,说道:“昨天出城门去,没找到那女人啊,你再仔细想想,那女人还有什么特征,睡醒了我去找人塞点银子贴张悬赏,保证她以后进了铃吾就别想活着出去。”

    夏屿青细想了一阵,还是说道:“白衣,黑发,蒙面。”

    夏恒川犯了难:“还有呢?要不这样,你画张画给我。”

    夏屿青抿了抿嘴,再加上了一句:“她很美。”

    (本章完)